李承嵘站在追光下，仿佛愣了一秒。


    然后抬手，整了整身上的灰色夹克。


    他低头拍了拍衣角，像是在抖掉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带着一点憨厚的笑，眼神里却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接着，他像是在人群中找人。


    稍稍踮脚，眼睛眯起来，仿佛瞧见了谁。


    随后立刻摆出一副热络的表情，朝前方挥了挥手。


    “哎哟，老张，老张！你今儿这身穿得不错啊，来来来，喝一个，咱好久不见了不是？”


    他说着，抬手像是往前递了杯酒。


    然后仰头喝下一口空酒，抹嘴，笑得露出皱纹。


    接着，他转身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两步。


    “亲家母？哎呀，今天这妆真漂亮，难怪能生出小靓那么漂亮的丫头！”


    说完，又笑，又点头，整个人格外热情。


    而接下来几分钟，他就像一只穿梭在人群中的老黄牛。


    勤快又周到。


    逢人就笑，逢人就敬酒。


    但每次敬完酒，他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往舞台中央那处空地看一眼。


    那是新人敬父母的地方。


    直到灯光像是缓缓拉近，时间仿佛推移到了该他登台的时候。


    李承嵘刚举步，脚却忽然像被什么绊了一下。


    他“咦”了一声，回头，皱眉，低头看了看。


    然后像是被谁拽住了衣角似的，转头朝一个“无形之人”笑道：“啊……啊？诚诚……他后爹也来了？哦……诚诚请他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里浮出一丝茫然。


    随后很快笑了出来，笑得有些尴尬：“啊……是，他后爹是当官的……上台上得有面子……”


    他咧嘴笑了笑，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老头。


    “我不去了，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他挥挥手，往后一坐，姿势宽松得很，像是卸下了什么大事。


    随即他转身，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自己倒了一杯酒。


    笑着喝下去。


    但这一次，他的笑，不是之前那种满脸喜气的笑了。


    眼角的褶子多了些，嘴角也压了点下来。


    像是怕别人看出来，又不得不咬牙维持住那副“我挺好”的模样。


    他望着舞台，像是在看热闹，脸上还挂着笑。


    可那笑，就像被封在酒里的苦，越喝越涩。


    后台一片寂静。


    有人鼻子一酸，偷偷抹了眼角。


    庄诚之皱眉坐直，盯着舞台，像是不敢眨眼。


    而盛远川，一言不发，却缓缓把手指握紧成拳，又松开。


    秦昊靠着椅背，一声不吭，但眼里的光，比刚才看任何一个表演都更亮。


    舞台上，灯光还打着，李承嵘放下杯子，像没事人一样，抬手对谁都笑了笑。


    那笑，是那种“今天我儿子结婚，我高兴啊”的笑容，可看完这短短五分钟表演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其实一点都不高兴。


    他只是，不想让人难堪。


    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介意。


    不想坏了今天这场盛大的喜事。


    ……


    舞台灯光熄灭。


    一秒、两秒、三秒。


    没人说话。


    观众席上，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有人低头，有人红了眼圈，有人甚至不敢鼓掌，怕那一拍手，就像是把那位坐在角落里的父亲又叫醒、再伤一次心。


    直到导演组率先带头鼓掌，雷鸣般的掌声，才终于如潮水般响起。


    甚至观众席上，隐隐传出了几道哭声。


    “这……这他妈是怎么做到的？他根本没一句煽情台词啊……”


    “他什么都没演，但又好像演了所有东西。”


    庄诚之轻轻吐了一口气，声音低哑：“这才是角色入魂。”


    而盛远川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但随后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确实不错，剧本非常巧妙。”


    听到这话，秦昊和庄诚之的眉头都微微一动。


    剧本？


    这句话有意思。


    剧本巧妙这四个字，乍听之下，是在肯定这场表演的完成度，甚至是夸奖。


    可无形中，却把李承嵘刚才那场足以撼动人心的表演，从演员的表现力转移到了文本的设计上。


    换句话说，盛远川的意思是，感动你的不是李承嵘，是剧本安排得巧妙。


    但实际上，在场的两个内行心里都明白得很。


    盛远川这话说的不对。


    真要是别的演员来演这段剧本，能做到刚才那种让全场噤声的效果？


    别说五分钟的即兴表演了，五十次排练也未必有一场能成。


    那不是剧本的问题，那是人。


    是李承嵘这个人，演进去了。


    是他用那种毫无存在感的普通感，撑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是他身上的那种普通，让人对那个笑着敬酒、笑着说我不去了的父亲，一点都不觉得矫情，反而看得心酸又压抑。


    换了别人，哪怕是盛远川自己，拿到这剧本，也不敢打包票，能演出那种笑着让步的体面与疼痛。


    而现在，他却说剧本巧妙。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秦昊笑容不变，连看也没看盛远川。


    而庄诚之则皱了皱眉，审视的扫了盛远川一眼，随后同样没有说什么。


    很快，主持人叶舟走到了台上。


    叶舟走上舞台的时候，眼眶是红的，声音也是哑的。


    他吸了吸鼻子，举起话筒，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一点，却还是没能藏住鼻音。


    “……好，”他顿了顿，笑着调侃，“我先道个歉，台上的人还好好的，后台的主持人先哭成狗……实在是没办法，李老师刚才那段演得太好了。”


    听到叶舟这么说，观众席传来一阵温柔的笑声。


    像是也跟着松了一点气。


    而叶舟看了一眼后台的监视器，又抹了一把眼角，笑着说：“我们都知道，李老师是专业出身，也在舞台上打滚这么多年了，但刚才那五分钟……真的是，太让人破防了。”


    他抬头，朝观众席鞠了一躬，语气真诚，“谢谢李老师，带来这样一场这么精彩的表演。”


    掌声再次响起，甚至比刚才更热烈了一些。


    等掌声慢慢平息，叶舟才继续说道：“那接下来，就还是我们老规矩。请三位观察员老师为李老师的这段表演进行点评和打分。”


    他笑着侧过身，对秦昊道：“秦老师，您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