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心虚地偏过头，嘴巴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跟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三妹握紧了手里的袋子，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似的，用力挤压着里面的空气和血液，让她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陈三妹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胸腔里混杂着失望和悲伤和情绪，压迫着她的脑神经，一下又一下鞭笞着天真无知的自己。


    “妈，这些钱是哪儿来的？”陈三妹抓住李大娘的手臂，迫使婆婆直面自己。


    “您说话！”软了一辈子的陈三妹终于在婆婆面前硬气了一回。


    她将袋子举到李大娘眼前，愤怒的目光像是要把婆婆和周遭的一切都烧干净似的，“这是不是从我家里拿的钱？”


    陈三妹老实了一辈子，到最后都没办法把“偷”这个字说出口。


    李大娘梗着脖子，一手拍开陈三妹，也扯着嗓门喊道：“是！我是你婆婆，是孩子的奶奶，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


    “只要你还是我儿媳妇，这些钱就是家里的，我动了，怎么了？”


    “要不是担心你头脑一热，拿去投资什么厂房，我会把这些钱带走吗？！”


    “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孩子着想，没有这些钱，以后我们的日子怎么过？！”


    李大娘一句接一句地反驳着，越说越有底气。


    她挺直了腰杆，伸出手指向废墟一样的半片厂房，“看看，陈三妹，你看看这个工厂！”


    “你要是把钱投进去，现在就跟她们一样，都得对着这一堆破铜烂铁哭！”


    陈三妹恨不得将袋子砸在婆婆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胡搅蛮缠的人？！


    明明她才是那个小偷，要不是她不告而拿，偷偷把自己的血汗钱带走了，今夜不管工厂怎么起火，家里的钱都是安全的，根本就不可能被烧的就剩点边角！


    婆婆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倒打一耙？！


    陈三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李大娘哼哼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陈三妹说道：“今晚的火灾是意外，我的钱没了，我要去找村主任讨个说法，村里得把这些钱赔给我！”


    陈三妹闻言，举起手里的袋子就想砸在地上，被身旁的看了半天热闹的胡大姐一把拦住。


    “陈三妹，你别冲动！”


    “刚才巡逻队不是说了吗，拿到储蓄所里去，还能兑换出来一部分，这些不是废纸，是钱，是钱！”


    “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挣到这么多钱？！”胡大姐大声呵斥着，最后一句话让陈三妹定在原地。


    是啊，接近两万块钱。


    是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这几年，家里的生活逐渐变好，两个儿子不愁吃穿。


    逢年过节，自己还能给瞧不上自己的婆婆送点钱过去，靠的就是海产养殖这点收入。


    它让陈三妹彻底摆脱了之前手心向上，仰人鼻息的生活。


    她不再执着于丈夫的抚恤金究竟在谁手里，婆婆这样分配是否合理。


    只要自己还能外出干活，只要几块承包的海域还在自己手里，陈三妹始终是有收入的。


    并且非常稳定。


    所以她才能昂首挺胸地生活在竹鹿岛上。


    直到今晚之前，陈三妹都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也到加工厂上班，把手里的承包海域兑出去，像郭婷那样。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陈三妹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钞票，只觉得那半张现金像一张血盆大口。


    无声地嘲笑着自不量力的自己。


    她那么相信自己的婆婆，甚至在她频繁串门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真的像胡大姐她们说的，婆婆是想缓和关系，给自己递台阶来的。


    原来从一开始，婆婆打的就是自己私房钱的主意。


    陈三妹低头，看着拽着自己衣服的两只小手。


    大宝已经懂事了，他从妈妈和奶奶的对话中，了解到事情的大概。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不让妈妈那么难过。


    小宝还小，只是一味地拉着陈三妹不松手，虽然妈妈什么都没说，但小宝感受得到，妈妈现在很难过，心痛得想要死掉。


    陈三妹用力咬紧下唇，直到嘴里已经尝到血腥味，才惊觉自己把嘴巴咬破了。


    看着一瘸一拐远去的婆婆，陈三妹满肚子的悲愤不知道找谁说理，只能先牵着孩子回家。


    天亮以后，李大娘怒气冲冲地从村办出来，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呸，解决不了问题，还当什么主任，趁早撤了！”


    李大娘骂完，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家里走去。


    凌晨大火扑灭以后，李大娘就回到自己家，仔仔细细地清点了一番自己的损失。


    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那袋子钱，现在已经被陈三妹拿回去了。


    剩下的，家里没有几样家具是能用的，房子也被烧毁了一半，剩下的半拉屋子根本就不能住人，房顶塌了，墙被燎得漆黑，地上全是灰烬和废墟。


    唯一保存比较完整的，只有部队发的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匾。


    李大娘盯着那块牌匾，愣愣地出神。


    她突然想起来，这块牌匾是跟着儿子的骨灰一起回来的。


    那天部队来了好多人，多到她这个小院子都站不下。


    对了！


    工厂开建那段时间，李大娘记得有不少穿军装的人，跟在村主任旁边。


    那段时间，岛上来来往往的军人明显变多了。


    既然村主任不能赔自己房子和钱，那就去找部队领导！


    自己儿子是为国捐躯，军队不可能不管她这个烈属的事情！


    李大娘平地生出一股底气，支撑着她扛起牌匾，拖着往岛上驻防部队的办公大楼走去。


    她要去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竹鹿岛部队办公大楼会议室。


    王副师阴沉的脸色几乎要滴出水来。


    半夜被敲门声吵醒，王副师披着衣服下地，打开门，看到外头一脸汗的勤务兵，就知道有大事发生。


    “王副师，竹鹿岛上的加工厂起火了！”


    “什么？”王副师闻言，眉头拧成了川字。


    勤务兵顾不上擦汗，继续汇报，“首长让您立刻到机关大楼报到！”


    “我知道了。”王副师说完，想到什么，又问了一句，“通知岳营长了吗？”


    勤务兵点头，“小李已经去通知岳营长和沈营长了，整个军区都要要集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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