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修盯着那一袋东西看了许久,久到自己都忘记了时间,等他回过神,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出去,天黑已经黑到只能看见外面闪烁的灯光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吐出一口气,慢慢从地上拎起那袋东西。


    很沉。


    甚至比尔町之前给他买的东西还要沉。


    一拎就知道花了不少钱,这让宴修有点担心,他又下意识觉得自己给尔町转的钱不够花。


    给他买这么多东西,自己身上的伤口又该怎么办?


    宴修心软了一瞬,拎着东西放下也不是,拿走也不情愿,可尔町早就离开了,他又不能将这一袋子东西退回。


    原地等待许久,宴修别无他法,将袋子拎回了房间。只是他方才关上门,外面寂静的走廊里便传来窸窸窣窣,更好能够被他听到的脚步声。


    是尔町?


    宴修愣在原地,他下意识提起耳朵去听。


    因为他身体不好且正在生病,节目组特别没有给他这一层安排其他的选手入住,这算是为数不多对宴修的优待,所以这个时间点,能够如此恰好出现在他门外的人还能有谁?


    如果是尔町的话,那他的东西——


    宴修心里一动,连忙想要开门看个究竟,可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手,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


    不是他不想,而是门外的人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做,提前一步按住了门,同他竞力。


    真的是尔町。


    宴修确认无疑。


    在这一刻,他的嘴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张开,想要询问尔町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又在他走后究竟为什么会受伤,可他嗓子哑掉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门板。


    门外的尔町没有地方可以坐,直愣愣地贴着门站,他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往上抬,省得里面的人一个不小心将门打开。说实话,尔町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换句话说,里面的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想出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往内吹风,尔町用另一只手整理了一下帽子,但很快,他又觉得帽子碍事,一股脑将其摘下,雪白的发丝如同瀑布一般滑落,哪怕是黑暗的长廊,也能浅浅窥探出一丝亮度。


    他终于舒服了一点,往前蹭了蹭,像之前跟雄虫还很亲密时,贴在雄虫怀里一般,雄虫总是没办法抗拒他的接近,他往前蹭,未经人事的雄虫便会脸红,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跟之前一样。


    尔町的额头抵住冰凉的门板,发丝将他的神情掩盖,手指戳在门上,画一个又一个的圈。从老东家的场地出来后,尔町没回家,也没打理自己,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干涸血迹,此时随着画圈的动作,一点点涂抹在门板上。


    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四不像的小人。


    尔町完全没有画画的天赋,画出来将自己都逗笑了,但还是在旁边固执地加上了小人的归属——尔町。


    屋子里的宴修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捏着便利袋的手指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打开通讯器,问小亚雌,“钱够用吗?”


    小亚雌正揽住阿青的肩膀,将餐厅的菜单放在他手里,特别大气道,“尽管点。我请客。”


    阿青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惊到了的同时,立刻将菜单推回到服务员手中,“抱歉,走错了。”


    说完,阿青二话不说拎着小亚雌就往外走,一路上对餐厅服务员的白眼熟视无睹,并在到达停车场后,一股脑将小亚雌塞进飞行器,带着人飞快离开商业区,直奔平时吃饭的自助营养液机器。


    阿青将一管新鲜的营养液怼到小亚雌面前,“吃这个。吃完了跟我去自首。”


    小亚雌:?


    阿青死板老实地紧皱眉头,“你没有这么多钱,你很穷。我们军团每个月只发死工资。”


    因为自从尔町走了之后,军团很久没有业绩,连带平时的大额奖金都没了,所以小亚雌和阿青一向过得都很节俭,尤其是阿青,平时更是省钱惯了,现在更加舍不得花。


    对此,小亚雌连解释的想法都没了,他一脸死气沉沉,摸出从刚刚就震个不停的通讯器,打开一看,是向来冷淡对他的长官一连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尔町:他给你发什么了?


    尔町:我听到发消息的声音了。


    尔町:发给我看看。


    小亚雌撅开营养液的开口,一股脑塞进嘴里,吸了两口,被其中劣质的食物混合味道填满后,死气沉沉地打开宴修的聊天框截图,转发给尔町。


    随后又切回宴修的聊天框简单地回了一个够。随后他抬头,叼着营养液仰望黑漆漆的天空,顿时觉得什么都没有只能跟好朋友偷偷吸营养液的样子真的特别的可怜。


    但不等他看很久,阿青一脸严肃地将他正了过来,严肃死板的雌虫喝营养液也非常严肃且死板,像是监狱里的标准刑犯在吃饭。


    但阿青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非常正经地教育小亚雌,“不要这样吃,小心岔气。”


    本就有点无奈的小亚雌在这一刻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一口气将营养液喝完,随手摸了把脸,然后抬手擦在阿青的身上,无语道,“够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而迟钝的阿青完全没有get到小亚雌的内涵,只是当他没吃饱,从口袋中掏出通讯器,扭头在营养液自助机器上又按下一个最新款的营养液。弯下从下面的取物口拿出来,递给小亚雌,“我请你吃。”


    小亚雌一句话也说不出,一股夺过,塞进嘴里。


    而尔町在收到小亚雌转发的截图后,原本只是有点浅淡的笑容终于在嘴角盛开,他撩起发丝,五指张开,紧紧贴在门板上,像个傻子一样偷听屋内的动静。


    宴修收到小亚雌的回应后,却没有像尔町这般松口气,他只是更担心了,甚至生出了想要同尔町正面交谈要雌虫不要再给他花钱的想法。


    可当他更近一步贴上门时,却什么也没说。


    宴修根本就没做好再一次同尔町说话的想法。


    他们已是陌生人,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开始。


    可距离近了,门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清楚地传到了宴修的耳中,这下他听得更为清楚了,甚至能够分辨出尔町是在门上写字,和在哪一块写字,他松开便利店的购物袋,用手心慢慢探索尔町写字的位置。


    当他的手心贴到的瞬间,门外的雌虫若有所觉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空气寂静了一秒,初秋冷淡的风在路过两人时变得黏稠。宴修身后的风,尔町身侧卷来的风,慢悠悠地在蹭到门板时,不约而同地卷上两人的手指,又轻飘飘地挪开,蹭到细细窄窄的门缝,进入到另一方的领地。


    窸窸窣窣。


    尔町的手指又动了。


    那声响紧紧贴着宴修的手心,宴修还以为是写在他的手上,手心忍不住感觉到一股凭空而来的暖意,他蜷缩了一下手指,随后又下意识地紧紧贴在门上。


    明明面前的门板是如此凉,但宴修的心却莫名其妙躁动了起来。


    尔町一字一句地写,“我不缺钱。”


    宴修盯着门板的眼神愈发专注,似乎要看透那厚厚的门板,看见后面的人。


    “我有的是钱,我还会有更多更多的钱。”


    “足够养你——”尔町的手指顿了顿,回想起下午在大厅看到唐双时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继续写,“困住你,给你一生的照顾。”


    “我会比任何人做的都好。”


    “你是我的。”


    宴修看不见,但不知为何慢慢伸出手指,点在了门板上。


    尔町还在写字,“希望你可以接受我。”


    宴修的唇抿紧,指尖终于在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开始滑动——“我。”


    尔町的眉眼松开,面带笑容,欣赏空无一物,只有血迹构成小图案的门板。


    而宴修毫无所觉,他还在写,“我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宴修面容严肃,似乎在写什么相当郑重的誓言。而尔町在听到门板另一边的动静时,原本落下的手指再一次贴了上去,他补了上最后一句,也是他一直藏在心里最想写的一句话。


    “家里的笼子还在,无论是关住你,还是关住我。”


    “都可以。”


    宴修同样落下了最后一句,“不要受伤。”


    两个人同时收回手,隔着厚厚的门板,神情不一。


    不知过了多久,尔町率先转身,他脚步很快,雪白的发丝在空气之中滑过优美的弧线,他身后的风衣微微鼓起,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尾勾从衣服的下摆探出头,轻轻晃着,那是愉悦的象征。


    而他的脚步声点亮了走廊里的声控灯,灯光由远到近亮起,恰到好处地照亮了门板上的血迹。


    模糊的小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


    可还不等人看清,灯光由近到远落下,一切又回归到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