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枪神双手已断。


    他对于自己双手的失去，不见有多少的伤痛，似乎已经麻木。


    神情之间，反而是落寞居多。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的成就，完全就是依赖双手，失去了双手，他就再也没有了开枪的机会，也就直接成为了废人！


    风风雨雨几十年，经历过的东西不少，杀过的人也不少，但他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


    而这一回，双手被切断，他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对方，压根就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别说现在被陈天南拿住，就是给他生路，他也没有了未来。


    而且，离开逐龙山庄，他就是丧家之犬，只有在这个位置，他才能够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


    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从来不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他知道这世上强者辈出，很多人都比他要强，但他觉得，这些人都非常遥远。


    而今，这样的人来了，就在自己的身边。


    老者有些落寞，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压根就杀不了陈天南。


    双枪在手，生死关头，狭隘大厅，还有身边不少人的帮助，还是自己所熟悉的地形。


    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时候，他都没能要了陈天南的命。


    这辈子各种各样的暗杀行动全部参与过，当年唐百年一役，哪怕唐门高手倾巢出动，封锁帝都，都没能抓住他！


    要知道，那可是大夏第一豪门，底蕴碾压所有家族的唐门！


    虽然那会儿没有成功立杀唐百年，但他能够从唐门手里逃出生天，本来就是一种传奇！


    那种时候，算得上是他的人生巅峰，可也是那种时候，造就了他的目空一切！


    所以，这一战，没有拿下陈天南不说，还让他输掉了二十多年积攒的信心。


    这一刻，他有了一丝认命，有了一丝惆怅：


    他这个所谓的一点枪神……真的老了……


    陈天南在旁边安静站着，一点枪神的所有姿态，他全部尽收眼底。


    “二十多年前，你狙击我准丈人唐百年失败。”


    “二十多年后，你全力射杀我，并且还有这么多人配合你出手，结果，也是失败。”


    “不仅如此，你那么多同伴，为了帮你，全部死在了你这个枪神的手里。”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废物？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陈天南看得出老人的落寞，那是信心崩溃的认命。


    这样的情况，在南疆战场上，屡见不鲜。


    很多所谓的常胜将军，这辈子大战小战参与不知道多少，未尝败绩，可一到了南疆战场，却直接遭遇败北！


    而且，经常是全军覆没的败北！


    陈天南捡起一瓶威士忌，拿了两个玻璃杯，倒上半杯酒，还让人拿来冰块加了进去。


    尽管老者失败，但并不影响陈天南尊重强者。


    此人，枪法无双，连他这个处于连天炮火之中都能够活下来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威胁。


    十分可怕。


    他抓起黑衣老者的左手，一捏一扭，让他左手骨头卡住，恰好有力量端起酒杯。


    黑衣老者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陈天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陈天南一笑：“不管怎么说，为我们的缘分，喝一杯。”


    “滋——”


    黑衣老者也是嗜酒之人，低头狠狠喝了一口缓解情绪。


    喝完之后，他舔了舔舌头，又低头看向了陈天南手里的酒瓶子。


    陈天南轻轻一笑，也不多言，继续为他倒满。


    黑衣老者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恶战一场，喝上两杯威士忌，美！”


    “这是我做梦都想要有的生活啊！”


    “以前，杀完人之后，或者完成某些任务之后，我总是要痛饮一场，哪怕十分危险，也在所不惜！”


    “我也知道，酒精的麻痹，会让我反应变得迟钝，被抓被杀的风险大大增加，但，我就是要喝酒！”


    “这是年轻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以前，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心里非常害怕，非常恐慌，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我就疯狂喝酒，把自己喝的烂醉，这样，我就能够逃避这些恐惧，让自己暂时不那么慌张。”


    “等到烂醉如泥，一觉睡他个三天三夜，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后面，我不怕杀人了，但，杀的毕竟多了，开始有成群结队的警员要杀我，我没办法，只能东躲西藏。”


    “因为随时面临着被抓的风险，心里的惧怕呀，就一直存在。”


    “所以，那种时候，我只能借助美酒，来麻醉自己恐惧的内心。”


    “也正是因为喝了酒，胆子才变得出奇的大，才有胆量去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冒险。”


    黑衣老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双手尽断，他已经彻底没了念想。


    所以，这个时候，他更像是一个唠叨不完的邻家老头：“一开始，我想着，正是因为有美酒，所以，我这辈子，才会过得这么精彩。”


    说着，他又充满留恋看了一眼陈天南手的酒：


    “可随着年龄增长，我又觉得，正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我才敢一次又一次的杀人，敢到处作恶！”


    “也正是因此，我，自从加入逐龙山庄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


    “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滴酒不沾，可谁知道，我嗜酒如命！”


    “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手，我也就没了喝酒的理由。”


    “而今，做了我该做的事，再喝上我该喝的酒……”


    “完美！”


    黑衣老者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笑了出来：“这种感觉，已经在我身上消失了二十年，今天，终于又回来了！”


    随后，他赞许的看着陈天南一笑：


    “你有秒杀我的能力，却一直跟我猫捉老鼠，还利用同伴的死冲击我的心灵。”


    “同时，你又请我喝酒，让我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给予我尊重。”


    “你这样的对手，少见！有趣！”


    “现在，你又谈起唐百年当年的事情。”


    黑衣老者也是一个聪明人，在感叹之后，直接进入了主题：“看来你不仅知道不少，还想问出不少。”


    他也算一个人物，在最初的悲伤之后，又回复了之前的冷静：“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


    “他是我的准丈人，而且，对我还不错。”


    陈天南淡淡一笑，“为人子女，总是要做一点事情的，不知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今天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只知道你叫一点枪神，曾经对他实施过狙杀。”


    陈天南很是坦诚开口：“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你的存在。”


    此话一出，一旁的九娘顿时一呆。


    随后，他神色怨毒看着黑衣老者。


    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就抱着必杀的决心登门！


    要知道，他们逐龙山庄，可是压根就没有招惹过陈天南！


    他们的确有发动自杀式攻击的计划，可问题是，那些人还没出门啊！


    九娘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安东三大亨牵连，才导致会有今天。


    可现在……


    竟然是他妈的一点枪神？！


    原本就有些不能接受逐龙山庄被攻破的九娘，这会儿感觉心脏都堵得慌。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方压根就不是因为安东三大亨，也不是因为自己的计划败露，而且因为他！


    一时间，九娘神色满是狠厉，恨不得冲上去弄死黑衣老者！


    九娘心里的想法，陈天南无从得知。


    他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虽然，我对你并不了解，但从你展现的实力来看，并不影响我尊重你。”


    “我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说的够清楚，那就是为了知道当年的某些事。”


    对于这样成名多年的硬骨头，陈天南没有火急火燎逼供，而是态度温和了起来。


    反正，逐龙山庄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就算有人跳脚，也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所以陈天南有足够的耐心等他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夜莺也知道陈天南有大事，就迅速清理现场带着九娘几个活口出去。


    九娘颤抖一阵，不情不愿，显然，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还没有完全进入阶下囚的状态。


    刑首荣反手把大门关闭，亲自站在门口守卫。


    这里的危险已经差不多解除，但他的个人危机却还没有度过。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表现，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表现的机会！


    大厅重新安静了下来，也让人的神经渐渐松弛。


    “一点枪神……前半生的噱头而已……几十年前，我就担不起这个名头了。”


    “而且，这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个笑话。”


    “毕竟，真正让我名声大噪的，是刺杀唐百年那一次，而那一次，又失败了。”


    黑衣老者苦笑一声：“今天一战，更是玷污了这个称号。”


    被陈天南猫捉老鼠玩弄一番，误杀二十多名同伴，还把自己活捉，这名头对他就是讽刺。


    “至于我的名字，也久远了。”


    他望向了陈天南：“我自己都快忘了，你可以叫我一声花豹。”


    “花豹？”


    陈天南一笑：“动如闪电，出手敏捷，花豹两字很贴切。”


    黑衣老者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陈天南尊重对手不说，对他的评价，竟然还会这么高。


    这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花豹沉默了片刻，随后笑着点头：“谢谢。”


    这是他在特种学校时取的代号，当时大家也是这样评价他。


    那时的他，还没有走上一条不归路，还是一个精英苗子，踌躇满志想要大干一场。


    只是，天意，从不遂人愿。


    陈天南同样的评价，让他多少想起昔日的峥嵘岁月。


    这也无形之中，触及了花豹内心的柔软。


    “花豹，你也算是一个人物，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陈天南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一点枪神的面前笑笑：


    “我今天带着武盟血洗逐龙山庄一共三个目的。”


    “一是除暴安良，让九娘和这里的坏人全部得到应有的处罚。”


    “这里七百多人，一个个手染鲜血，堪称恶魔聚集之地。”


    “让你们逍遥自在，就是对受害者的最大耻辱。”


    “二是先发制人，提前把逐龙山庄端了，避免你们被易雄壮唆使来杀我！”


    “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身边太多弱小无辜，我不能让她们承受风险。”


    “特别韩家女眷，不能再死了。”


    “三，就是想要拿下你，问一问当年唐百年遇袭的事情。”


    “虽然这其中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有种感觉，里面，一定有我想要得到的消息。”


    “而这种消息，或许足够我推算出许多东西。”


    “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空穴来风，但我要告诉你，我非常相信我的感觉。”


    南疆这么多年，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豪赌，很多次，陈天南看不透其中玄机的时候，都会潜意识跟着感觉走。


    “我想要知道，你在那次袭击扮演什么角色？”


    陈天南没有太多隐瞒，很是痛快道出自己的来意。


    “想不到你还真是冲我来的。”


    花豹颤抖着左手喝入一口威士忌，让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许：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很久没在江湖冒头，甚至连山庄的门都没出过。”


    “没想到，你还是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曾经干过的事情。”


    “看来这天底下还真是没有秘密可言啊。”


    他又对陈天南补充一句：“而你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后辈，毕竟能找到我的身上来。”


    “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天南淡淡一笑：“你愿意跟我聊一聊吗？”


    老猫舔一舔嘴唇望向陈天南：“如果我不说，你会一刀砍了我，还是严刑逼供？”


    “我不会动你。”


    陈天南轻轻摇晃着酒杯：“但我会把你交给武盟。”


    “你该清楚，武盟素来管这些黑暗之事，手段诸多。”


    “而且他们更多是执行指令的机器，缺乏我这样敬重一个强者的感情。”


    “他们会为了结果不择手段。”


    “可以这么说，我把你送去武盟，如果你不招供，你无论生死，都会很不体面。”


    “你也算一个人物了，遭受那样的罪，何必呢？”


    “你还不如痛快跟我聊一聊，我哪怕不能让你安度余生，也能让你有尊严的上路。”


    陈天南拍拍花豹的肩膀：“你也不要想着自杀维护颜面，我不让你死，你是死不了的。”


    花豹看着陈天南又绽放一个笑容：“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手段，哪点体面？”


    话音落下，二人对视起来，隐隐有火花碰撞。


    花豹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是一片平静，古井无波，让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天南虽然也在笑，但双眸深邃，如同不见底的深潭，更是显得深不可测。


    “我觉得，你会在意。”


    陈天南坦然迎接着花豹的目光笑道，声音在大厅中清脆回响：


    “你的头发虽少，却梳的一丝不苟，还用了天然芦荟液保护。”


    “你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针线和质地都属于顶尖，不是大师制造就是你亲手缝制。”


    “你的鞋子虽然是布鞋，但鞋面却是特级蚕丝铺成，既通风又轻便。”


    “还有你的两把枪，不仅造型独特，还擦拭的非常干净，连扳机后面都没有污垢。”


    “这些说明什么？”


    “说明你虽然落魄，却依然活得精致。”


    “这也说明，你是一个想要体面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法忍受凡夫俗子羞辱他折磨他的。”


    “所以我能判定，把你送去武盟，你宁愿马上自杀。”


    “只可惜有我在，你自杀不了。”


    “相信我，在你们最密集火力的覆盖之下，我都能够毫发无损，现在，我又怎么会让你轻飘飘死去？”


    “所以，自杀不了，你的未来就很可能极其不体面。”


    “所以你现在可以选择跟我聊一聊往事，也可以选择毫无尊严的在武盟手里苟活。”


    陈天南声音很是轻柔，字眼却带着说不出的冲击。


    很多人和事，在字里行间就能够推断出结果。


    “不愧是陈天南啊。”


    “不仅能看病，看人，还能看心，心服口服。”


    花豹喝酒的手微微停滞，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一丝僵滞。


    在安东三大亨传来消息的时候，逐龙山庄召开会议，他也在场。


    他们直接把陈天南底细查了个底朝天。


    在知道他将要和唐百年的女儿结婚的时候，花豹就意识到，可能会冲着他来。


    花豹也做好了完整的准备。


    只是，他再怎么谨慎，却也没想到，陈天南竟然已经强到这种地步。


    花豹目光锐利盯着陈天南，带着感慨，带着惊讶，也带着无奈。


    体面，是他最大的优点，但也同样是他最大的软肋。


    陈天南没有再说话，也是安静看着对方，等待着花豹的心理挣扎。


    “是的，我是一个要体面的人。”


    “我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干干净净，不然，我死不踏实。”


    老猫端起威士忌猛地喝了一口，随后对陈天南叹息一声：


    “我不仅是一点枪神，我还是上一任唐门主天价聘请的教官，目的，就是为了教唐百年。”


    “算起来，我是他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