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雪瑶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些，她甚至不敢回忆起这些让她觉得疼痛难忍的过往。


    对沈砚临来说，她是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家。


    对当时的方雪瑶来说，那是一场关乎于自尊的逃亡。


    走出沈家大门，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才敢回头，那一刻，她清晰的感知到，沈家和她之间，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沟壑。


    她不过是因为无人照看，短暂闯入了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命运早就给她调好了倒计时，时间到了，自会有人趴在她耳边将她叫醒。


    她是路边的一株野草，却曾仰望过，盛开在山顶的莲，要不是有人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怕是会在沉浸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世界里。


    刚离开沈家的那段时间，她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她要打工赚自己的学费，每天累到筋疲力竭，但比身体上的疲乏更难熬的，是她的心。


    她会对自己产生自我厌弃，她会忍不住去想沈砚临，想他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想那辆让她害怕，却希望时间再次倒转回去的过山车。


    每想到沈砚临一次，方雪瑶都会狠狠的唾弃自己，仿佛，这样的自己，辜负了奶奶的傲骨。


    她恨自己不自量力，恨自己痴心妄想，恨自己在别人眼里，成了不知感恩还想赖着不走的癞皮狗。


    她咬着牙，消化自己所有的情绪，即使痛苦她也不肯回头。


    她已经过得够艰辛了，感觉松口气，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沈砚临每次试图跟她取得联系，都会加剧她的痛苦。


    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变得麻木，好不容易把沈砚临，埋藏在内心最深处，埋在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角落，沈砚临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跟她联系。


    方雪瑶觉得自己像是在高空走钢丝，沈砚临像是在背后呼唤她的人，她知道，她不能回头，回头，会无法掌握平衡，回头，会从高空跌落，所以，她每次都对他十分绝情，她总是把不想跟沈家扯上任何关系挂在嘴边。


    好像狠话说多了，人的心也会跟着坚硬如铁，累到筋疲力尽的时刻，方雪瑶只会关起门来失声痛哭，第二天一早，依旧装作风平浪静。


    此刻的沈砚临，沉浸在巨大的错愕里，他并不知晓，方雪瑶隐藏了这么一大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他也不知道，她从老宅走出去后，独自背负着会反复折磨她的枷锁。


    可方雪瑶，现在居然还在口口声声的对他说着抱歉：


    “当时，我年纪小，心智也还没有完全成熟，还处于被人戳了脊梁，就会感到屈辱的阶段。


    我一心想证明自己从不贪恋沈家的恩惠，一心想挽回自己的颜面，根本没去揣摩过这一切的动机。


    更不知道，我也成了棋局里的一份子。


    我以为，我的离开可以成就你，现实却告诉我，我成了你的绊脚石。


    无论是当初离开给你带来的伤害，还是后来你进圈，我就算处处碰壁，也不肯去见你。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后悔。


    你宣布退圈前，唱的最后一首歌，我从来没敢点开过。


    因为我看到成全两个字，会哭。


    我以为我一早就成全了你，却不知道，因为不想舍弃自己的自尊，我践踏了你的真心。


    你出国前，我们见了面，我不知道，你将要去奔赴的是刀山火海。


    我竟然还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你也终于从名为‘过去’的牢笼里挣脱，终于要开始放心大胆的奔赴自己的前程。


    我抱着你会过的无比富足且幸福的期盼，默默的祝福过你。


    小桃子跟我说，她已经跟你约定好，说你不会怪我，让我想清楚一切后，一定要跟你道歉。


    对不起，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脆弱，如果我没那么自卑敏感，或许我不会被利用，或许，你不用孤身一人面对所有血腥。”


    沈砚临看着满眼晶莹的眼眸，在往事都呈现在他眼前的瞬间，他低声质问：


    “方雪瑶，为什么说对不起，从头到尾，哪里需要你说对不起？”


    沈砚临眼底的心疼像是化不开的浓雾，本想竭尽全力保持平静的他，架不住情绪的不断堆叠，再开口，声音又激动了几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陷入沈家的争斗的是我，不知道你带着屈辱出门，一个人煎熬的生活，还对你产生过怨怼的也是我。


    你当时那么小，我给你打的钱，你从没取过分毫，全靠自己咬牙硬撑。


    我自己都能被潜伏已久的狡猾敌人蒙蔽，更何况是你。


    即使你不走，对方也会千方百计想别的手段把我困在国内，比起你也受到伤害，你远离了纷争，其实更值得我庆幸。


    我唯一会觉得心疼的是，你一个人熬过的这些年，遇见过不好的人，经历过不好的事，我好像从头到尾，都只顾着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不知是被闪烁的灯串晃了眼，还是这夜间的风迷了人的眼，沈砚临竟也悄悄红了眼眶，他抬手将方雪瑶扣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情绪。


    方雪瑶的眼泪又开始决堤，在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刻，沈砚临根本不计较，她在他与自尊之间选择了自尊，也不计较，她被人利用变成了牵制他的一步棋。


    他脑海里闪过的，只有让她卷入纷争的抱歉。


    两人之间并不大的动作，碰掉了空了的啤酒瓶，在安静的氛围内，发出哐的一声响。


    突兀的响声，让两人的理智，一瞬间归位，方雪瑶的眼泪已经擦湿了沈砚临的衬衣。


    她像惊弓之鸟般，从沈砚临怀里撤离，根本不敢看他的眼，搪塞了句：“小桃子自己在房间，我怕她中途会醒”后，仓皇从露台逃离。


    关上露台门前，还不放心的交代了句：


    “不能喝酒。”


    沈砚临低头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湿了的衬衣，紧紧贴合着他心口的皮肤，让他的心，跳得杂乱无比。


    只要一想到，方雪瑶曾对他动过心，唇就会不自觉的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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