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周灵娘正熟练地分解着鹿肉。她手中的剔骨刀寒光闪烁，动作行云流水，骨肉分离处干净利落，砧板上的鹿肉、鹿血与内脏被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背对着门口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温令仪就站在身后。


    然而，此刻她的心却如同乱麻缠绕，理不出头绪。与温令仪说些什么？谈沐白？还是谈巫医族？似乎哪一句开口都显得不合时宜，以至于她只能沉默地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


    巫医族如今已归附大昭，成为一个偏居一隅的少数民族。经历重创后，族人们心灰意冷，大多不愿再涉足尘世，只求偏安。这原是情理之中。可作为巫医族的神女，周灵娘心中却藏着隐忧。她不知**回到族中后，会带来怎样的变数。那份不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祈求的愿望——但愿族人从此安分，别再滋生任何野心。


    因为她的心，已寻到了渴望停泊的港湾。她遇到了沐白，那个如烈阳般炽热、如山风般自由的男子。


    温令仪静静地站在周灵娘身后，目光掠过砧板上那些被处理得近乎完美的鹿肉。这般利落精准的手法，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周灵娘的心境与能力，确实非同一般。然而，这份不寻常，对于她与沐白的婚事而言，究竟是幸，还是潜在的隐患？


    温令仪极其珍视自己的亲人，这份亲情不仅限于温家血脉，更包含了药王谷的师父与诸位师兄。她重生归来，亲眼目睹师父与师兄们为她殚精竭虑、奔波劳碌。也正因如此，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分，她会不由自主地猜想，在那被囚禁的三十年漫长岁月里，师父和师兄们该是何等焦灼与牵挂，却又无能为力。


    不远处，正在整理草药的周灵玉不时担忧地望向灶房。见温令仪静立不动，姐姐也未曾出来，这凝滞的气氛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不免有些惶然。


    “灵娘。”温令仪终于出声，打破了沉寂。


    周灵娘手中的剔骨刀微微一顿，随即被她轻轻放在案板上。她走到旁边的水盆边，仔细地洗净双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缓慢而郑重。转过身，她望向温令仪，目光沉静，直接问道：“皇后娘娘，是因为沐白吗？”


    “是。”温令仪看着她用布巾擦干手指，语气平和，“沐白是我最小的师兄，我们自幼在药王谷一同长大。除了同门之谊，他更像我的兄长，多年来寸步不离地护我周全。当年学艺的点点滴滴，至今仍历历在目。”


    周灵娘抿了抿唇角，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沐白是个很好的人，像烈阳一般，能驱散阴霾，温暖人心。”


    两人默契地走出厨房，绕到屋后。这处宅院朴实无华，在温令仪看来甚至有些简陋。但抬头望去，龙首山密室便在不远处。那里如今存放着大量草药与医书，更有一些从宫中转运而来、暂时不宜公之于众的典籍。


    “想过回巫医族吗？”温令仪偏过头，端详着周灵娘。


    她的美丽并非惊艳夺目，而是眉目清秀，十分耐看。尤其那双眼睛，温令仪记忆深刻——沉静、深邃，眼底仿佛蕴藏着化不开的冰雪。


    周灵娘轻轻叹了口气：“格日勒当初为了巫医族，选择了西凉。”


    温令仪微微颔首，格日勒的所作所为和最终结局，她一清二楚。


    “但她的选择，最终却险些让巫医族再次遭遇灭顶之灾。”周灵娘也转过头，与温令仪对视，“其实，按照族规，神女本不可婚配。她的一生，都应当奉献给巫医族。”


    温令仪了然：“所以，你如今内心煎熬。因为情之一字，一旦萌生，便难以自控。”


    “我并非想要辜负这份感情。”周灵娘语气坚定，“我会返回巫医族，带着沐白一同回去。我会引导族人走出深山，以医术济世救人。但是，皇后娘娘，”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温令仪，“您能保证，朝廷日后绝不会对巫医族出手吗？”


    温令仪闻言，唇角微扬：“为何要出手？是因为祝由术？还是因为巫医族的大巫能沟通天地？”


    “祝由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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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巫医族技艺的冰山一角。大巫能沟通天地，巫术玄妙，这正是任何朝廷都深深忌惮的力量。”周灵娘直言不讳。


    温令仪认同她的看法。朝廷忌惮的，正是这份“不可控”。人心在玄妙的巫术面前，犹如积雪遇阳，极易迷失。不仅是寻常百姓，这世间对巫术好奇者众，若再掺杂叵测人心，足以动摇国家法度与社会秩序。


    “灵娘，你可曾想过。”温令仪缓声道，“寻常百姓乃至许多权贵，其实不宜接触巫术。沟通阴阳、窥探天机之能，总会引人滋生妄念与邪心。我们暂且不谈你与沐白师兄的婚事，单论巫医族的未来——若能做到‘医’在前，悬壶济世，行走人间；‘巫’在后，潜心修行，居于山林。不以此蛊惑人心，不干涉世俗秩序。那么，我温令仪可以承诺，大昭绝不会主动对巫医族出手。”


    周灵娘愕然，她没想到温令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更给出如此明确的承诺。她忍不住追问：“您相信阴阳鬼怪之事？”


    “信。”温令仪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若没有阴阳轮回，没有冥冥之中的因果，那么她自己、囡囡、墨染还有静言的重生与际遇，又该作何解释？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信字背后，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无法言说的玄奥。


    周灵娘神色有些激动，她下意识的牵住了温令仪的手：“所以，我和沐白能在一起是不是？”


    “当然。”温令仪柔声：“这件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师父他老人家委托我替你们操持婚事，灵娘，你的身份是特殊了一些，可我相信你和沐白在一起，会成为佳偶。”


    周灵娘的脸红了，低下头：“我以为，所有人都会反对。”


    “走吧，择日不如撞日，沐白也该正儿八经的求娶，女子托付终身是天大的事，不能委屈了灵娘。”温令仪牵着周灵娘的手回去屋子里。


    天成子正在跟顾清弦和沐白说一些民间方剂，抬头见温令仪和周灵娘一起过来了，笑道：“阿宁，这事儿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