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办法。”陈嘉禾摇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里，平静得让人心底发毛，“这是唯一的路。”


    她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那片在灯火中逐渐苏醒的废墟。


    “答应我。”


    雷岩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指挥中心里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像刀子一样割着。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许久。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答应您。”


    陈嘉禾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尊即将被夜风吹散的雕像。


    雷岩看着那个背影，眼眶猛地一热。


    他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彻底失控。


    他猛地转身，迈开大步，金属靴底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离开时，那宽阔坚实的肩膀，在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


    第五天。


    “方舟”的重建工作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


    东区防御矩阵修复进度，百分之九十八。


    能源主管道全线贯通，城市分区供能测试启动。


    生态循环系统初步调试完毕，第一批净化空气被输入了中央生活区。


    广播里传来工程师们兴奋的欢呼声，所有幸存者都在拼命，为了抓住这来之不易的黎明。


    他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


    指挥中心，陈嘉禾独自看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数据流。


    她的心跳，已经降到了每分钟十次。


    仪器上代表呼吸的曲线，平缓得几乎要变成一条直线。


    体温，比恒温的指挥中心室温还要低上好几度，皮肤触感冰冷，宛如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正在疯狂地、贪婪地汲取她体内最后残存的生命力。


    它饿了。


    非常饿。


    像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终于要迎来饱餐的盛宴。


    “嘀。”


    终端屏幕的角落，弹出一个不起眼的进度条。


    【能量吸收：99.7%】


    还差百分之零点三。


    陈嘉禾盯着那个数字，沉默了几秒。


    她尝试着抬起手，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


    然后，她关掉所有屏幕，用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


    “哟，指挥官这是要翘班？”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牧辰斜靠在门框上，嘴里照例叼着一根棒棒糖的塑料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去完成最后那百分之零点三。”陈嘉禾头也没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牧辰跟在她身后，懒洋洋的腔调像是没睡醒。


    “然后呢？”


    陈嘉禾的脚步顿了半秒。


    “结束这一切。”


    牧辰脸上那副万事不愁的散漫表情，第一次僵住了。


    他看着陈嘉禾毫不犹豫走向黑暗走廊的背影，嘴里的塑料棍都忘了转动。


    良久，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笑，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还有些旁人听不懂的复杂玩意儿。


    “真是……”


    他摇了摇头，把嘴里咬得不成样子的塑料棍吐进一旁的回收口，“不疯魔，不成活。”


    陈嘉禾推开通往外部平台的大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在她即将踏出门的瞬间，牧辰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这次没了那股懒散劲儿。


    “喂，陈嘉禾。”


    她的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你不怕死吗？”


    黑暗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都仿佛被吞噬了。


    过了许久，一个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才顺着风飘了回来。


    “怕。”


    门外的身影顿了顿，夜色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轮廓彻底吞没。


    “但比起变成那种怪物……”


    “我更怕，活着。”


    厚重的合金门，在一阵低沉的机括声中，缓缓关上。


    将门内唯一的光明，与门外无尽的黑暗，彻底隔绝。


    牧辰站在原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晌，他低声呢喃。


    “真是……”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和我一模一样啊。”


    都是宁愿选择最惨烈的死法，也不愿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苟活于世。


    牧辰在门前站了足足十分钟。


    他就那么杵着，像一根钉子，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金属门，一动不动。


    “操。”


    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转身几步走到舷窗前。


    夜色下，“方舟”的外围防线灯火通明，无数探照灯将黑暗撕成碎片，像是一座矗立在深渊边缘的孤岛。


    他看见了。


    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陈嘉禾那道单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向城市最外围的废墟深处。


    那里，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


    也是……怪物最密集的地方。


    她要去哪，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牧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手指在冰冷的窗框上轻轻敲击。


    一下。


    两下。


    三下。


    “有意思，这可比看录像带带劲多了。”


    他低声笑起来，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身影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舷窗前。


    ……


    废墟深处。


    陈嘉禾停在一片坍塌的建筑群中央。


    脚下，是断裂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


    周围的黑暗里，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接连亮起，密密麻麻，从地面到残破的楼体上，数不胜数。


    没有嘶吼。


    没有咆哮。


    只有压抑到极点的，沉重的呼吸声，和利爪刮擦地面的细碎声响。


    它们在等。


    它们在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顿即将上桌的，无上美味的晚餐。


    它们在等她彻底失去属于人类的气息。


    等她，变成它们的同类。


    陈嘉禾缓缓抬起右手。


    月光下，那枚几乎与血肉长在一起的戒指，微微颤动。


    【能量吸收：99.7%】


    还差最后百分之零点三。


    “来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死寂的废墟里回荡开来。


    那些怪物瞬间炸了！


    不是恐惧。


    是狂喜！是无法抑制的兴奋！


    它们闻到了！那股让它们灵魂都在战栗的至高气息！


    神性！


    纯粹的，浓郁的，足以让它们挣脱这副丑陋的躯壳，进化到下一个阶段的神性！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