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嘉靖的无奈

作品:《奋斗在嘉靖年间

    一身青色道袍,背后还刺绣着八卦图的嘉靖,双手背后仰望午后湛蓝的天空。


    热风在空气中缓慢移动,嘉靖伸手指了指廊亭。


    菽安立刻意会,急忙一个人乖巧的小跑离去。


    望着那扭腰送臀的背影,徐孝先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炎热的夏日,真怕流鼻血。


    嘉靖把徐孝先望向菽安背影的表情看在眼里,不过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用脚轻轻的踢了踢那比磐石还要坚硬的水泥墩,扭头问道:“暂时不管你烧制的这水泥价格几钱,但你可知道,从京城到山海关,这距离可是不近啊。”


    徐孝先迎着风笑了笑,道:“皇上,秦直道您知道吧?”


    嘉靖点头:“不错,如今还在使用,只不过……这秦直道同样是一把双刃剑不是?


    我们能够一马平川的出去,同理,鞑靼人也能一马平川的袭扰朕的大明不是?”


    “所以才要设置军情关隘。”


    徐孝先睁大眼睛辩解着:“皇上您担心的有道理,但也没道理。”


    嘉靖被气笑,但也懒得跟徐孝先生气,无语道:“怎么说?”


    “皇上,臣试问,若是真有钱修建了以京城为起点,通往九边重镇的道路,那么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嘉靖低头寻思,而后瞥了一眼徐孝先:“自然是朕的大军。”


    “不。”


    徐孝先摇头坚决道:“最大的受益者是大明朝,而后会是各路大军,接下来还有商贾、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臣早年听我大哥站在我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前,摇头晃脑的对我说了一句:要想国富民强就得先修路。


    路修好了,就如人身上的各个穴位关节般,也就都通了。


    正所谓一通百通。


    所以臣才会在皇上您面前放下豪言壮语,这水泥乃是我大明走向国富民强的最大利器。”


    不远处,菽安已经带着几个宫女开始在廊亭内布置。


    很快,嘉靖就率先往那廊亭走去。


    徐孝先跟黄锦紧忙跟在后面。


    罗谷、林仓自然是没有了继续跟随在嘉靖跟前的待遇,而是直接被其他太监带出了西苑。


    至于那块儿水泥墩,就那么被放在了空地上。


    “此事容朕想想。”


    廊亭内,嘉靖在主位坐下凝重说道。


    徐孝先也不相逼。


    毕竟,嘉靖虽然刻薄了一些,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有坚定不移的立场的嘛。


    就像修建外城城墙一事儿,不就是表现出了坚定的立场?


    虽然后来又被严嵩差点儿说服,四处找银子还想修。


    但眼下这不是有了水泥,所以最好还是能让嘉靖把钱花在刀刃上。


    而不是花在刀把儿上。


    “皇上,那臣……能不能再多说一句?”


    徐孝先按照嘉靖的示意,在准备沏茶的菽安离开后,乖乖坐在了沏茶的地方。


    “听说你最近在学茶艺?那就让朕看看,你现在学的如何了。”


    嘉靖没理会徐孝先的话茬。


    显然是不愿意再在水泥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


    徐孝先也不敢忤逆,只好把想好的话憋回肚子里。


    顺着嘉靖的话道:“臣也就是没事儿瞎琢磨,是看人家都在附庸风雅,所以就……。”


    徐孝先话还未说完,一枚茶盏就被他的袖子不小心碰到,随即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看着这一幕的嘉靖无语的长出一口气。


    而后看着徐孝先那即无辜又欠揍的样子,嘉靖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永乐年间,有这么一句话:诸料悉精、唯青花最贵。


    你……你知道这一套永乐年间的茶具,在朕手里用了有几年了吗?


    朕……你来吧。”


    看着徐孝先那无辜茫然的样子,嘉靖竟是有种骂不解恨、打觉手疼的感觉。


    真想让这随随便便一个举动就差点儿坏了自己道心的混账东西赶紧滚,但想想还有事儿要询问,所以便只好又示意菽安来沏茶。


    于是徐某人又只好让地方,但这一次连坐的资格都没了。


    只能跟黄锦并肩站在一侧。


    “还学别人附庸风雅?”


    嘉靖依旧是一肚子的气,冷嘲热讽的杀人诛心道:“就你刚才那两下子,朕看起来你那手比脚恐怕还要笨拙。


    想学文人雅士?”


    嘉靖嘴角带着冷笑,嘲讽之意十分浓郁:“既然想附庸风雅,倒是给你的家里挂上几分真正的名家画作啊?


    还有那些啄器、圆器、茶具,甚至包括你家的餐具。


    哦,对了,也就只有餐具还能入眼,那还是宫里的吧?


    按大明律,你这是僭越,跟那个胡守中可以一并论罪了。


    还有你家其余的器物,包括你那所谓餐厅里的桌椅板凳,你自己看看,有哪一个的价值能超过一两银子的?


    简直就是附庸风雅!


    想学人家,何不先把你那手狗爬式的毛笔字多练练?


    还好意思跟人家说,三天后要是认不出来,就结合上下文来理解。


    那要是也没办法理解你打算怎么办?”


    “大不了就重新思考整理就是了。”


    徐孝先小声嘟囔着。


    心里头却也是替嘉靖心疼的肝都在颤。


    永乐年间的青花,这要是在后世……得多少钱啊。


    黄锦、菽安等人听嘉靖训斥、讥讽着徐孝先,一个个则是低着头憋着笑。


    但好在已经习惯了嘉靖像是训斥儿子似的训斥徐孝先了。


    总归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皇上肯定不会让徐孝先赔这套永乐年制的茶具的。


    何况,就算是赔偿,但像这种皇室所用的,又上哪里能找到第二套一模一样的呢。


    徐孝先同样不是第一次见嘉靖对自己毒舌了。


    这让又开始怀疑,朱希忠跟陆炳是不是在骗自己呢?


    嘉靖哪里就对他好了?


    不过转念一想仁寿宫给他腾出的那一间小屋,徐孝先又觉得可能……刀子嘴豆腐心?


    “昨日你与成国公、陆炳一同去见了沐朝弼?”


    嘉靖拿起茶盏放在鼻尖嗅了嗅,一副被茶香陶醉的模样儿。


    徐孝先因为朱希忠跟陆炳的叮嘱,自然是实话实说。


    甚至包括了沐朝弼给他们三人好处,让他们三人在嘉靖跟前替他美言的事情,徐孝先也是没有丝毫的隐瞒。


    对于沐朝弼,以及云南沐家的事情,徐孝先相信只要稍微有判断力的人,都能看出来,沐朝弼的两个袭爵的侄子绝对不是因病而亡。


    “皇上,这黔国公的爵位,难道就非得沐朝弼不可了?”


    廊亭内此时也没有外人,除了安静专心为嘉靖沏茶的菽安,便是黄锦了。


    所以徐孝先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丝毫顾忌。


    而嘉靖好像也很享受跟徐孝先这般没有任何束缚的谈话。


    “那你的意思呢?”


    嘉靖的问话,让徐孝先倒是一愣。


    这种事情自己说了又不算,我问你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不是让你问我怎么想的。


    但面对嘉靖的问话,徐孝先还是说道:“要是臣的话,绝不会把爵位让沐朝弼来继承。


    毕竟,自己两个侄儿暴病身亡的事情……终究是还是太蹊跷了。”


    嘉靖看了一眼徐孝先,仿佛有千般心事的叹了口气。


    “你以为朕就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了?


    之所以拖到如今,不就是朕现在也没有拿定主意。”


    “您一道旨意,把这黔国公的爵位传给沐家其他旁支不成么?”


    “要是有那般简单,朕还需要犹豫再三?”


    嘉靖淡淡笑道:“沐家世代替大明镇守云南,黔国公这三个字可是比千斤还重啊。


    想要把黔国公换承,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就说弘治年时,沐琮过世后,但他膝下无子,于是只好过继了宗族旁支,也就是由后来的沐琨袭爵。


    朝廷那时候也想过趁此机会把黔国公将为当年的西平侯。


    可最后怎么着?


    朝廷的旨意到了云南,就遭到了沐氏与当地官员的反对。


    并上疏:滇人知黔国公不知西平侯也,侯之恐为所轻。


    最终孝宗皇帝也不得不更改旨意,同意沐琨袭黔国公之爵位。


    而这件事情细细算来,这才过去多少年?


    要是朕也一意孤行,朕怕这云南会乱啊。


    所以……。”


    嘉靖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孝先,缓缓道:“这皇帝不好当啊。


    要是像你这般只从对错公理出发,这大明怕早已经不是大明了。


    因而一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且没有了任何挽回的机会,那么不妨就睁一眼闭一眼,学会从大局出发,为江山社稷考量。


    至于对和错,就让沐氏一家子去争论。


    总之,大局为重。”


    徐孝先默然,站在嘉靖的角度他自然理解嘉靖的想法。


    而且他也知道,一个传承百年的权贵家族,若是没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情,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见徐孝先默然不语,嘉靖今日却是显得有些健谈。


    继续道:“你以为当了皇帝凡事就能为所欲为了?


    云南沐家的事情,朕在对错公理上就得睁一眼闭一眼。


    而这朝堂之上,朕何尝不是如此?


    远的不说,就说眼前……。”


    “您这是……要拿我举例了么?”


    “你也配让朕头疼?”


    嘉靖毒舌道。


    不过一转眼接过手里的茶盏,又是无奈的长叹一口气:“你也就配让朕骂几句了,粗手粗脚的,这么好的茶盏……。


    算了,说正事吧。


    朝堂上就像这徐阶跟严嵩,你以为朕真的对他们没有任何意见与不喜?


    可朕能怎么办?


    革了他们?罢了他们?


    这说起来容易,可罢免了他们后,谁来顶替他们?


    朝堂之上放眼望去,在处理朝堂政事上又有几人能像徐阶、严嵩这般有敢于独断专行的魄力?


    哪一个不是到了朕跟前都是唯唯诺诺,朕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要是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俺答去年怎敢扰京?


    可若要是每一件朝堂政事都要朕来拿主意,那么朕要他们这些臣子又有何用?


    就像刚刚那李士翱,身为户部尚书,赋税被工部挪用截取都不知情,只知道不断上疏。


    难道他就不能变通一下?


    身为六卿,他若是强要见朕,朕岂能不见?


    可他呢?


    榆木脑袋不知转弯,一根筋的接连上疏,你说这样的臣子,朕岂敢放心他座于内阁处置朝堂政事?


    都像他这般不知变通,不懂迂回,这天下岂不是就要大乱了?


    所以说朕在诸多事情上也很无奈啊。


    就像徐阶跟严嵩结为亲家一事儿,朕不满,可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