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路错了

作品:《打进大明,比考进大明容易

    张居正是自己申请前来的,倒让严世蕃眼底愈发深邃。


    这所谓清流,也敢奢求用笔墨分一杯羹?


    “张编修,近前说话。”


    张居正催马上前。


    他面容清癯,一身六品鹭鸶补子的青袍在风中微微飘动。


    作为两年前的二甲进士,他本应在翰林院安心修史,却有了随军记录平叛事宜的念头,他想去看一看,这个世道是不是真到了好友不反不可的时候。


    “严大人有何吩咐?”


    张居正在马上拱手。


    严世蕃笑了笑,眼眸挤成一条缝。


    “听闻张翰林文章锦绣,此番陕北平叛,还望如实记录,以彰朝廷威德。”


    “下官自当竭尽所能。”


    张居正低头应答,目光却不经意瞥见轿辇后方跟着的十余辆大车,那些沉甸甸的车辙印显示,里面装的绝非军需物资。


    严世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平静开口。


    “张翰林可是好奇这些箱笼?不过是在下的些许消遣之物,陕北苦寒之地,若无丝竹管弦相伴,岂不闷煞人也?”


    张居正默然。


    他早已听闻严世蕃奢靡成性,此次代父巡边竟还带着歌姬乐师,实在荒唐。


    但更令他在意的是严世蕃此行的真正目的,陕北民变规模不大,何须首辅之子亲率三万大军?


    号角声响彻云霄,大军开始向北行进。铁甲铿锵,战马嘶鸣,尘土飞扬中,这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宛如一条钢铁巨龙,缓缓游向北方。


    张居正骑马随行在中军队伍中,望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兵甲洪流,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前些时日在翰林院藏书阁看到的那份延按府急报。


    “逆贼聚众抢粮,数目不知,破延按府......”


    这样的民变,本可由地方边军平定,何须惊动京师?


    “叔大似乎心事重重?”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张居正的思绪。


    他转头看去,是临时担任随军参赞的杨继盛。


    这位南直隶兵部主事也是昔日自己和阎赴的同年,年约三十,面容刚毅,是朝中少有的敢言直谏之臣。


    两年前便已前往南直隶,听说在那边颇得兵部尚书的赏识,如今看来,也算春风得意。


    “仲芳。”


    张居正拱手苦笑。


    “我只是在想,陕北民变规模不大,朝廷为何要派如此大军?”


    杨继盛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


    “叔大有所不知,此次出兵,平叛不过是顺带,震慑是真。”


    他指了指前方严世蕃的轿辇。


    “严阁老年事已高,这是要给小严大人铺路啊。”


    他虽看不上严党嚣张跋扈,但也知晓,如今正是这对父子权势滔天之时。


    张居正心头一震。


    他早该想到,以严嵩的老谋深算,怎会放过这个让儿子积累军功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陕北那些因饥荒而抢粮的百姓,恐怕要成为严家父子权力路上的垫脚石了。


    大军行进至昌平,天色已晚。


    安营扎寨后,张居正被召至中军大帐。


    掀开帐帘,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酒香与脂粉气。


    只见严世蕃半卧在虎皮榻上,两名歌姬正在为他斟酒捶腿,帐内烛火通明,竟还摆着一架古琴。


    “张编修来了。”


    严世蕃醉眼朦胧地招手。


    “来来来,今日得了一首好词,正要请你品评。”


    张居正强忍不适,上前接过那张洒金笺纸。


    上面字迹浮夸,内容尽是歌功颂德之词。


    “严大人文采斐然,下官佩服。”


    张居正虽然看不上,但却当真心思深沉,面不改色,淡淡开口。


    离开大帐后,张居正独自站在军营边缘,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冷风吹过,他忽然打了个寒战。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此行的凶险,他不仅要见证一场可能的绞杀百姓,还要成为这场绞杀百姓的文饰者。


    七日后,大军抵达太原。


    山西巡抚率百官出城相迎,盛宴持续到深夜。


    张居正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独自在驿馆院中踱步。


    “叔大好雅兴。”


    张居正回头,见是杨继盛站在月下,手中拿着一卷书册。


    “仲芳也未赴宴?”


    杨继盛苦笑。


    “看不得那些谄媚嘴脸。”


    他走近几步,叹息开口。


    “陕北民变......”


    他突然神色复杂,想到之前和阎赴同年赴考之时。


    “想不到,他真的造反了。”


    “这天下还能修补,何须如此?”


    张居正握紧拳头,笑的勉强,只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世道。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老师徐阶意味深长的话。


    “叔大,此去多看多听少言,他日或有大用。”


    夜风渐凉,杨继盛告辞离去。


    张居正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天上那轮冷月,脑海中浮现出之前看到的景象。


    三万明军的铁甲在烈日下泛着寒光,旌旗猎猎,马蹄声如雷碾过黄土。


    那是足以踏足河套的精锐之师。


    大军的铁蹄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他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这一刻,年轻的张居正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大明王朝华丽袍服下爬满的虱子。


    他想起自己金榜题名时的豪情壮志,想起读圣贤书时立下的济世之志,也想起了之前和好友于京师把酒言欢时,一同立志要改变这个世道,如今却要成为惨烈百姓们和朝廷权势博弈的帮凶。


    “好友......”


    他低声自语。


    “你怎敢?”


    张居正指尖发白。


    “这世道的规矩,早把造反的路堵死了啊......”


    他比谁都清楚,好友的造反,几乎不可能成功。


    且不说延按府无险可守,单单是分田一策,便是死路!


    士绅宁可与严党分赃,也绝不会容忍一个分田的逆贼!


    严党更是如此,他们可以容忍仇鸾杀良冒功,却绝不能允许有人证明不贪也能活。


    更何况,儒家秩序下,造反永远是大逆不道。


    即便阎赴列出缙绅官吏累累罪状,史笔仍会将他钉在乱臣贼子的柱上。


    自古以来,商鞅车裂、王安石流放......革新者不得善终,何况造反者?


    “好友,你走错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