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哑巴纪林(一)

作品:《栖息地

    “不行了。”


    “做饲料呢?”


    “也不行,她的身体所有部分都在衰竭,做饲料的数值完全不达标。你看这里,现在探测器能探到的意识海范围是五年前的四分之一了,她的意识海一直在缩小。”


    “也是奇怪,每天都一直输营养液,照理来说她的身体是不会差成现在这样的,可是她的身体却一直处于亏空状态。”


    “...啧,好不容易有一个活了这么久的胎种,又废了一个。将她的各项数值和抽出来的东西拿去给新胎种胎体配对,那么多总有成功的。”


    ......


    “10715,恭喜你,你可以出院了。”


    “滴——滴——滴。”


    视线里出现刺眼的白,依稀记得记忆的最后一秒是滚烫贴脸的灼热火球,怎么变成白色了?


    待视线清明,我转了转僵硬到难以动弹的头,就看见身边站着几个人,他们身着奇怪的长衣,带着面罩,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是被火球砸死来到永生之地了?


    这和永生之地长得不一样,这不是永生之地,这是哪?


    江如和维吉斯呢?


    我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头颅,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一道含着探究意味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我循声看去,说话的看上去像是一位男子,他带着宽大的面罩,看不清真容,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顿了顿,冲他摇了摇头。


    “10715,你可以出院了,恭喜你,你的病好了。”那男子重复了一遍,伸手从容地解开了禁锢着我四肢的铁环扣。


    10715?我顺着他的视线左看右看,最后转回到我身上。


    他是在叫我?


    可我是纪林,他是叫错了吗?


    我沉默着,没有理他。


    “10715。”那人拍了拍我的肩,虽然我感受不到一点力度,但我确定了,他是在叫我。


    10715,是我在这个地方的新名字吗?


    我思索着,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病好了,你可以出院了。”见我无言,男子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病?”我皱眉,张嘴缓慢地吐出一个字来,许是过于无力,说出口的话又轻飘飘地打着旋儿落回了我的耳边,惊不起一丝响动。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话,我都没有生病,哪来的病?


    “嗯,你忘了?你这病快三十年了,现在终于好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出院了。”那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苍老,看向我的灰色眸色里带着深深的疲惫,说话间不时咳上几声。


    我躺在原地,没有动作。不是我不想动身,而是......


    “你怎么了?”灰眸男子奇怪地看着我。


    “我动不了了。”我,慢吞吞地解释道。


    “你不是起身了吗?”灰眸男子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是吗?顿了几秒,我看见自己确实坐在了床边,可我的触感依旧停留在躺着的时候。


    我没有知觉了。


    我老实地和那灰眸男子解释着。


    “那没事,会恢复的。”灰眸男子也反应过来了,他随意摆摆手,问道:“还能走吗?”


    我迟疑地看着僵硬的躯体,安安静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侧身,叫来了不远处一个人:“拿个轮椅来。”


    我坐上轮椅,身前的灰眸男子对我挥了挥手,面罩之后的那双眼睛弯起一丝弧度,带着深深的褶皱,他说:“10715,你自由了。”


    我垂着头没搭理他,由着身后的一人推着我离开这密闭的空间。


    我看着眼前和圣西亚完全不同的高大建筑,疑惑问了一句:“这是哪?”


    “圣西亚疗养院。”身后那人漫不经心地答道,而后她的话音里染上了一抹惊奇,“你不记得了?你在这里呆了快三十年。”


    “不记得了。”我看着眼前有些熟悉又没有印象的建筑,低着头闷闷道。


    三十年?我不是才活了二十来年吗,从哪多冒出来的十年?


    圣西亚疗养院?又是哪?


    一幢幢高大的建筑从我眼前掠过,我来到了这里的最底层,是一间极其宽阔的地带,散着好多人,一个个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有些嘴里还说着神叨叨的话。


    这里竟然有新鲜的植株!这在圣西亚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个圣西亚的环境这么好,比我呆的那个圣西亚好得不知道多少!他们怎么都不开心?


    我匆匆路过了这里的所有,而后轮椅在一扇门前停下。


    “滴。”


    随着一声轻响,沉重大门缓缓往两边推开,一座稍高于人的大块件停在我面前,铁皮之后,长满了高大壮硕的树,枝叶密密麻麻的堆叠着,衬得面前的空地阴暗,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在那位蒙面人的帮助下,我坐进了这座铁皮里,里面空间不算小,除了我之外,还有十多个人,他们安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铁皮的最后,有些奇怪,那里乱七八糟地躺着十多个人。


    人叠着人躺,不难受吗?


    铁皮关闭,空气一下子沉闷下来,混合着奇奇怪怪的味道。


    还好在圣西亚呆惯了,这些味道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一阵声响之后,巨大的铁皮移动了。


    我坐在最外侧,头边的不是铁皮,是一块透明的罩子。我的视线落在罩子外面,对着浓密的树林发呆。


    最先有感觉的是我的大脑。如针扎一般的麻意顺着我的骨缝蔓延到大脑各处,再在头皮倏地炸开,又顺着延伸到我的眼睛、我的脖颈,再是我的四肢。紧接着刺痛感如浪潮一般瞬间将我牢牢裹住,我皱着眉紧闭着眼,忍下了这莫名而来的疼痛。


    在疼痛的间隙里,我的额角触及到了一抹带着些许温热的冰凉触感,是那块透明的罩子。


    我的知觉回来了。


    一团团在体内乱窜的感知,随着我和这铁皮在山中起起落落。


    铁皮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轻响,铁皮倏然一停。我和其他人从铁皮里出来,面前是和那疗养院看上去差不多的房子,白色的,没有一点生气。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随行人员将那堆躺着的人随手丢到一架推车上,朝着房子空地的一角推走了。


    我们跟着蒙面人进了房屋,身边的人不断减少,最后,只剩下我一人。轮椅在地面碾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在这方安静的空间里反倒成了噪音的来源。


    来到了一扇门前停下,就听见前方的蒙面人说:“到了,这是你以后生活的地方了。”


    她拉开门,将我推进去,飞快将门合上,转身走得干脆。


    这里的房屋设施比圣西亚好太多了,四周严丝合缝的,没有侵扰的寒风,也不用烧柴火,房内温度不低,不会过于闷热,是合适居住的温度。


    要是维吉斯和江如也在就好了。


    房屋面积不算很大,两间小隔间在房屋左手边,正对面并排摆着两张床,床边各有一张小桌子。


    还有,一个人。


    听见声音,那人垂落的头抬起,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及到我时明显一愣。


    “好久不见,纪林,恭喜你出院了。”那人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你...认识我?”我看着面前这位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的人,有些意外,我和眼前的人好像从未见过,他怎么会认识我?还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记得了?”瘦削男子眉心微拧,一脸困惑,他说:“我是逢生。”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听过。”


    “不记得也好。”他闻言一愣,而后对我轻笑着,动作迟缓地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身后,颇为熟捻地推着轮椅边走边和我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又是室友了。”


    “你手上这是?”我顺着他的视线往手上看去,飘忽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明。


    不是,维吉斯送的镯子怎么也在这?


    那会不会维吉斯和江如也出现在这里了?


    我按捺住内心的窃喜,指腹碰上了冰凉的镯子,小声说:“是礼物,很重要的礼物。”


    安顿好后,我和逢生各自坐在床上,我对着一旁的窗户发呆,逢生对着他床边的窗户发呆,没有人说话,房间很安静,能听见外头树叶的声响。


    看着陌生的环境,我却觉得平常得有些过分了,就好像我曾经也是这样。


    曾经?


    这里,会和我一直苦思冥想的空白过往挂钩吗?


    可我的空白曾经好像没有维吉斯,也没有江如。


    就只有,我吗?


    明明是比圣西亚要安全暖和许多的地方,我却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一闭上眼,我就好像还在圣西亚,和维吉斯和江如躲在一处等待末日的来临,可每每在江如和维吉斯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的身体各处都会传来莫名其妙的强烈痛意,它们像虫一样爬遍我的身躯,不停地往我脑海深处撞去,将江如和维吉斯从我脑中强硬地挤了出去。


    好痛。


    脑袋好痛,手腕四肢都好痛。


    还有...听不清楚的混乱的人声,那是谁?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不见,也听不清。


    “江如。”我猛地睁眼,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四肢疲弱无力,急促的心跳吵得我难以平复呼吸。


    “纪林?”逢生轻声唤了我一声。


    我像在圣西亚一样缩在床的一角靠着墙,看着手腕上红棕色的痕迹还有身上各处的疤痕,愣愣地没有说话。


    “逢生,”许久,我哑着嗓子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逢生侧头,目光静静落在我的手腕上,轻声回答。


    我将手腕内测的痕迹展示给他看,又指着其他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疤痕,茫然问道:“这些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是本来就在我身上吗?”


    逢生目光沉沉地落在我的手腕上,抿唇一言不发。


    我努力地试图搜寻相关的记忆,可每到一个节点,我的回忆就打成了一个结,它绞得我脑门突突地疼。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遗忘也不一定是坏事。”逢生冲我浅浅一笑,他嘴角一勾,眉眼一弯,脸上的皮就挤在一堆,其他多余的皮脱离了脸部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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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松地垂挂着,衬得逢生整个人皱巴巴的。


    “对了,你刚刚说,江如?江如是谁?”默了片刻,逢生再度开口询问。


    “是我的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手覆上那绿镯,试着挤出一抹笑来,说出的话音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不过,我应该见不到她了,有点可惜,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猜,应该是蓝色的,又闪闪发光的。”逢生说。


    “是吗?”我看向他,顺着他的话继续道:“那应该很好看。”


    逢生点了点头,他又问:“你在圣西亚过得好吗?”


    “好,虽然那里没这里这么安全,但对我来说就是很好,可是,可是......”我抱着腿,下巴搁放在膝盖上,闷闷地说:“圣西亚没了,人也没了,江如也没了,还有维吉斯,都不见了。我本来也应该不见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我就在这了。好巧,这里也叫圣西亚。”


    逢生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后,他低头笑了一声,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挺好的。”


    好像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逢生为什么用一种奇怪又严肃的眼神看着我?


    脑袋变得好重,晕乎乎的触感撇都撇不开。


    不知何时逢生的衣袖被我扯住,我听见自己在说:“你有看到江如吗?一个蒙着脸和我一样高的女孩,我在找她。”


    我在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里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不对劲的是我。


    我迷茫地睁着眼,慢慢地看了看四周,不是我所熟悉的圣西亚。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我松开逢生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袖,使劲地眨着眼睛,挤去厚厚的酸涩,失魂落魄地回到床边,看着屋外阴暗的叶片,将自己埋了起来。


    这个圣西亚,没有江如了。


    又剩我一个人了。


    又?


    为什么会是又?


    我想不明白。


    逢生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也不爱出门,反正自从我进来之后我没有看他出过房门一步。他瘦得过于恐怖,整个人几乎是连带着皮挂在堪堪承重的骨头上,走动间,松松垮垮的表皮会跟着在空气里一颤一颤。


    “逢生,你也是来这治病的吗?”我紧盯着逢生,生怕他一个不察走着走着将自己摔过去,耗心地指了指被我遗忘在一旁的轮椅,“要不要用这个?”


    “治病?”逢生闻言,上床的动作一顿,他眯着眼睛朝我看来,眼神有些奇怪,“他们这么和你说的?”


    我点了点头。


    “还真是个,好用的借口。”逢生喃喃自语,似是轻哼了声。“算是吧,我离开圣西亚有些时候了。”


    “你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你这样他们怎么能让你出来的?看着也不像是治好了的样子。”我担忧地看着他。


    “不是什么大病,治不好了。”逢生答得漫不经心。


    “你不回家吗?”


    “家?”逢生说着,低头沉默好半天,扯了扯嘴角,说:“我哪来的家啊......”


    “逢生,我想回圣西亚,可是我,”我咬着下唇,咽下翻涌上喉咙的苦涩,要哭不哭地说:“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好像又病了,还病得越来越重了,不然怎么会头晕眼花到好像看见江如了?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道灰扑扑的虚影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亮,我抬手,就在要碰到的瞬间,虚影裹着我,跌落进了黑暗的一颗亮光里。


    我见到江如了!


    还有维吉斯!


    枝钦也在!


    大家都在!


    就是,多了些陌生的面孔。


    维吉斯说这里也是圣西亚,一个全新的、鲜活漂亮的圣西亚。


    我回到圣西亚了!


    我应该能在这里呆很久很久了!


    “纪林,纪林!”


    “醒醒!纪林!”


    在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呼唤声里,我听见了和梦里一样的声音,还有长得不太一样的人。


    他说他叫逢生。


    他皱着眉,在我眼前挥手。我听见他在说:“纪林,我是逢生,你还记得吗?”


    逢生是谁?


    我疑惑地看着眼前人,陌生又十分熟悉的感觉。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晃成一片一片的,迟钝地摇了摇头。


    “那711和金紫芙,你总记得吧?”他又问。


    711?是谁?


    金紫芙?又是谁?


    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一般,我痛苦地捂着头,却回忆不起半分关于他们的记忆。


    叫逢生的人怔怔地看着我,周身萦绕着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气息。


    我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挺好的,挺好的。”


    我甩了甩十分沉重的脑袋,整个人疲累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我忘了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逢生在我眼前转得越来越快,我合上眼的瞬间,听见了一道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在叫我。


    “纪林!”


    是江如。


    我把世界忘记了,我只记得江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