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再有意识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是逢生。他皱紧眉，一脸凝重。他嘴巴一张一合，搭在我肩上的手一直在抖。


    我试图弄清他在说什么，看了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我听不见了。


    我想要张嘴说话，却发现我连嘴都张不开，好奇怪，明明我能感觉到我的喉咙是在动的。


    啊。


    不是逢生在抖。


    是我，是我抖得厉害。


    嗡鸣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连带着我的胸腔震颤着，搅得我大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我在躁动的嗡鸣声里听见了从喉咙里接连蹦出来的笑声。


    原来我一直在笑。


    我不想笑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待到嗡鸣声消散，我再次拥有听觉。


    我听见了逢生的声音，他在喊我的名。


    “纪林，你怎么了？”逢生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急促问道。


    “没事，我听见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挤出一抹笑，拂去他落在我肩膀的手，机械地按着本能走到桌边，将药剂摆放好后，转头对他说：“我有点困，先睡了。”


    说完后掀开被子倒头就睡。


    这要是个梦就好了。


    可我从未做过美梦。就连以往在梦里，我所能触及的也是无边黑夜，而这黑夜四周还裹着一层厚重无形的壁。


    看吧，我的床舱无处不在。


    这他爹的就不是梦。


    我站在卫生间，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明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团成一团，睡醒的困顿还未从脸上散去，我盯着那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生出了一种近乎荒谬的异样感。


    我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试图寻找出那抹不清不楚的怪异是什么东西。


    许久之后，漂浮不定的目光落在猩红的眼尾，我勾了勾嘴角，同往常一样小声说：“早啊，纪林。”


    铃响之后，我拿了张纸，折好放在衣兜里，跟在逢生后头下楼。


    我在逢生身旁坐下，默不作声地抱住双膝，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目光落在面前的石砖上走走停停，落不到实处，以至于错过了711和金紫芙他们的问好。


    再回过神时，就看见二人忧心忡忡地蹲在我面前，两人推搡着半天没说话。


    我弯着眼睛，冲他们挥了挥手，声音很轻很轻：“3218。”


    711和金紫芙听得一头雾水。


    “19了。”一旁的逢生淡淡开口。


    二人恍然，吃惊的同时又带着喜悦：“你知道了！”


    “19岁，你还好小诶。”金紫芙咂舌。


    “我见到了，登记牌。”说着，我将下巴搁放在膝盖上，闷闷道：“我没有家人的，就算出院也不会有人来等我的。”


    金紫芙抿了抿嘴，温热的掌心覆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问我：“所以，你知道你是谁了？是被这群狗东西拐过来的吗？还是走丢了被捡来的？”


    “都不是。”我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看向711，说：“我是个怪物，一直都是。”


    “我是个怪物。”我又看向金紫芙，重复着。我越说，胸腔萦绕的滞涩感越强烈，打都打不掉。


    就在我趋向失控之际，逢生敲了下我的脑袋，声音清冷：“纪林。”


    我霎时意识到不对，立马刹住，回过神来。


    “登记牌，在哪？”就在气氛沉重得坠到地面之时，金紫芙戳了戳我的手背，问：“有看到我的吗？”


    “我也不知道在哪，无意中走到的，我没有记住路线，也……没有看到你的登记牌。”我对上金紫芙的眼睛，缓慢说道。


    盯着地面静坐半天，我才想起兜里快要被遗忘的那张纸。


    我起身走向不远处在诵读的68663身边。


    711和金紫芙想跟上，都被逢生拦下：“别去。”


    我坐在68663身边，游神一般听着让我发困的语调。


    好一段时间没见，68663看上去更为沧桑了，眼窝深陷，眼下乌青一片，带着浓厚的沧桑与疲惫。他的手腕细得快要赶上我了。


    68663像是一棵即将失去水源滋养的枯木。


    “……scatter them by the power; and bring them down, O Lord our shield. For the sin of their mouth and the words of their lips let them even be taken in their pride: and for cursing and lying which they speak.”


    等到他念完之后，我将早早摊平在手中的纸递到他面前，指了指“pistil”，又指了指“seed”，按着他之前的轨迹描了一遍那两个圆圈和箭头，我在空白的地方打了个勾。


    68663顿住，好半晌，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叽里咕噜地说：“I am as a wonder unto many; but thou art my strong refuge. Let my mouth be filled with thy praise and with thy honour all the day.”


    说啥呢，听不懂。


    我指了指那点点横横的天书，疑惑地歪头看他。


    68663摆了摆手，温和地对我笑着摇头。而后转回头，双手交握抵在额前，虔诚而郑重地闭上眼。


    在房间里等了两三天，多克才来叫我去锐塞那复查。


    在锐塞的办公室，我又见到了那位木讷的少年。


    我木着脸看他手中的东西出现又消失，甚至到最后他拉着的一名锐塞也是如此，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


    疯了吧。


    正走神间，手中多了一件冰冷的物品，是之前那支笔。


    “试试看，让它出现在只有你的世界里。”灰眸锐塞说。


    我闭上眼，乖乖照做。


    一呼一吸。


    一吸一呼。


    数十息后，那支笔仍旧安安稳稳的待在我的手心，闭上眼除了感到一点摇摇欲坠的不安之外，我什么都没看到。


    又失败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我被允许睁开眼睛。


    几名锐塞站在巨幕前探讨着，其他几名则推来各种仪器，我和那少年面对面坐着，头上戴着沉重头仪，数不清的线圈将我们二人相连。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拽着我跌进了黑暗世界。


    只有我和一颗光亮。


    “空间吗？”


    我触着厚实的壁，走遍了整块黑夜，都没有找到那位少年。


    不出意外，这次又得失败了。


    没等我再好好看一眼这空间，就被一阵强劲的吸力拔出了空间。


    “今天就先到这。”灰眸锐塞示意我去老位置等待。


    待少年走后，他坐在我对面，将新一轮的药剂推到我手边：“回去后多注意睡眠情况，尤其是会不会突然跌倒某个地方，也可以找点东西继续试试看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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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它出现在你的世界。”


    我垂眸听着，缓缓握紧了拳。在锐塞说完后，刚准备好微笑点头时，门锁一响，我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白褂人士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锐塞在见到他的时候就自动起身，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The seed.”见到我后，白褂人士眼睛微微一眯，似是询问地看向锐塞。


    我茫然地看着他，又看向一旁的锐塞。


    他在说谁？


    一道阴影落在我面前，我抬头，是那白褂人士，他的目光虽然浑浊，却十分犀利地绕着我打量。


    那双眼睛，从一开始就带着赤裸的、毫不掩饰的目的。


    我也是真蠢，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了。


    虽然蒙着面罩，但我还是认出来了，是几年前在走廊见到的那一位。


    我不会记错的。


    第二次见他，是在登记牌那，有一块区域，专门记载了白褂认识、锐塞、多克他们的名字。


    面前这位，是西郊西区的执掌者。


    他竟然还活着。


    我见到的圣西亚的住民，都没有一个像他一样活得这般长久。


    白褂人士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弹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看了我一眼，见我茫然又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手握成拳抵在下巴的位置，轻笑一声，说话的音调带着些许生涩：“10715，好好休息，期待再见。”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扬起笑容，不明所以地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身边的锐塞，指了指门口，指了指我。得到允许后，我抱着药，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要说对这白褂人士有什么印象，两个字形容最为合适不过——


    装货。


    这还是711告诉我的，他用这个词来形容逢生的。


    那还是刚认识金紫芙没多久的时候，也是一日放风的时间，逢生老样子拿着书翻阅着。


    金紫芙凑到我身边问我逢生怎么不说话，只顾着看书。


    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但自认识逢生起，他手边就从不离书。


    我对着金紫芙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喜欢吧。


    瘫坐在一旁的711却嗤笑一声，他直起身子转头对我们说：“当然是因为，他是个装货。”


    说着，他挑衅似的朝逢生看去。


    逢生没理他。


    逢生翻了页书。


    逢生还是没理他。


    “看吧，我说的没错。”711耸了耸肩，“都疯成这样了还看书呢，不是装货是什么？”


    “总比你这个只会坑蒙拐骗的半吊子道士好。”逢生慢悠悠地说。


    “不是，398642你什么意思？”711炸了。


    就在他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理论的时候，金紫芙十分激动地拦住了他：“你是道士？”


    “昂，是，怎？”711停住，超不经意地理了理碎发。


    “那你会六爻吗？小六壬呢？奇门遁甲风水命理呢？”金紫芙激动得眼睛都快射出两道光了。


    “会！都会！”711抖着腿，一脸得瑟。


    “考虑收徒吗？”金紫芙正了正身子，认真问。


    “你想学？”711一个激灵，双眼放光。


    “想！”金紫芙直点头。


    “我与你有缘，这个徒弟我收了。”711胸脯拍得梆梆响。


    我愣愣地看着这神奇的走向，又看了眼一旁的逢生，我挪到他身边，小声问：“他们这是？”


    “早告诉你了，疯子一个。”逢生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滔滔不绝的711，轻嗤一声：“装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