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的前排座位处，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蒋鹤鸣一身藏青色袍衫便服，立在场边，身姿挺拔，神情淡然。面对着乔康的打趣也面色不改。


    要说这些日子里汴京最大的热闹事便是这宋辽之间的蹴鞠比赛了。这蹴鞠可一向是汉人的强项，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运动。哪里会是那些蛮夷比得过的？再加上前些日子张荣成名声在外。所有的宋人都以为这桂冠还不是囊中之物？这可是扬我大宋国威的好时机啊！


    赌场上几乎清一色都是压大宋赢。朝廷连给大辽使团的安慰的话术都准备好了，连带着回赠的礼品都加厚了几成，权当安慰奖了。还特意吩咐进奏院来跟进赛事到时候刊发邸报，好好宣扬一番。


    结果呢，谁也没想到，这次大宋居然在一向引以为傲的蹴鞠上输得一塌糊涂，这安慰的话术倒是被自己用上了。


    此时民愤激昂，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乔康脸上也是一脸不忿：“这真是我看的最烂的一场蹴鞠赛了。也不知道当初那汴京轶事报怎么转了性给这张荣成站台，硬生生把臭脚夸成黄金右脚？”讲起这个乔康就心疼，他也凑热闹压了这场赌局。


    虽说银子不多，但是他乔某人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居然也有被小报误导的一天。说起来他都觉得丢人！


    梁悦偷听墙角听得满头黑线，这攒下的名声都被那个死盗版给败光了！


    别给我逮到你！


    正忿忿不平，忽然听到蒋鹤鸣平静地说出一句令她出乎意外的话：


    “我倒觉得前些日子的汴京轶事报另有其人，不似以往。”


    “哦，何以见得？”乔康来了兴趣。


    梁悦也好奇起来，支起耳朵听。这蒋鹤鸣莫不是由恨生爱，成了她的死忠粉，连她平时的文风都铭记心中啊！


    蒋鹤鸣幽幽地瞥了乔康一眼：“这么多期你见过那小报夸过人吗？”


    乔康一听哈哈大笑。说的不错，这小报向来挖苦讽刺的多，却是很少见如此大张旗鼓地夸人。


    躲在一旁的梁悦转过头向郑山小声求证：“我有那么不友好吗？”


    郑山点点头又摇摇头：“您只是有些夸人独具一格罢了。”


    “说人话。”梁悦没好气地说。


    “有点阴阳怪气。”


    梁悦：……


    乔康促狭地朝蒋鹤鸣笑道：“你直接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了。”


    蒋鹤鸣轻勾嘴角，不承认也不否认。


    蒋鹤鸣，你骂人可真高级啊，你才是顶级阴阳大师吧！梁悦暗暗磨磨牙。


    接着乔康一脸同情地看着被进奏院安排来跟进赛事写邸报的好友。不得不说，这蒋鹤鸣也是个小倒霉蛋啊，谁都晓得进奏院想要他写的是什么内容，只可惜原本普普通通的差事横生变故。这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啊？


    “你这下打算怎么写奏院交给你的邸报？”乔康问。


    “进奏院”“邸报”？梁悦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这蒋鹤鸣去进奏院上任了？上次骑兵营不举事件，进奏院辟谣的邸报该不会出自他之手吧？还别说一开始那篇一板一眼的样子还真像他的风格。


    “如实报道。”蒋鹤鸣沉吟。


    “啪”的一声，一张新刊印的样稿被狠狠拍在蒋鹤鸣的桌案上，苏顺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谁让你如实报道啦？你懂不懂美化，美化？”


    蒋鹤鸣立起身子，微微颔首：“属下认为邸报作为朝廷刊发，第一要义应当是真实。”


    苏顺清听得头痛，但还是耐下心和蒋鹤鸣解释：“若是这场比赛大宋赢了你真实也就罢了，这下子不是没赢吗？你写那么真实作甚？你得变通一下啊！”


    输了的场面你写的那么真实，那不是在啪啪打大宋的脸。打朝廷的脸，打官家的脸吗！


    蒋鹤鸣不为所动。


    苏顺清继续苦口婆心道：“上次骑兵营的事你都写得，这次怎么写不得了？”


    “上次是为澄清，两者不一样。”蒋鹤鸣终于开口了。


    “怎么不一样了？这两个不是差不多吗？我看都一样。”


    “请问苏院长下官该如何写？难不成写《大宋蹴鞠男儿英姿勃发，坚守主场》吗？”蒋鹤鸣一向好脾气，此刻也被激得随口丢出一句话。


    结果出乎蒋鹤鸣意料之外的是，苏顺清一听两眼放光：“这个标题好，你给记下来，一会就按这个标题好好修改下！”随口招呼了一个进奏官安排下去，又满意地拍拍蒋鹤鸣的肩膀。


    “你看这不是说的挺好的吗？我就说没有看错你吧！”


    蒋鹤鸣差点气得倒仰，转身离开。


    “《大宋蹴鞠男儿英姿勃发，坚守主场》？”梁悦拿着一份最新邸报，啧啧咂舌。


    这样的标题蒋鹤鸣都好意思取？说好的如实报道呢？


    真是堕落了，堕落了啊。


    再看下去，全篇内容不提大宋蹴鞠队的惨绩。只对大宋球员不服输的精神以及谦让有爱的品格进行了大肆褒扬。


    郑山那天也是亲临现场的，看到这份邸报，讷讷道：“这样都行？输球还夸上主场风范了？”


    梁志和也在一旁搭话：“许是实在没得夸了。”


    低头望去，梁悦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三妹你想好写什么了吗？这就写上了？“


    梁悦头也不抬，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我当然是顺应朝廷态度，帮忙继续夸他们啦！”


    看我这支笔怎么“夸”你们！臊死你们！


    原本这场比赛引发的舆论快要在进奏院发的邸报中糊弄过去了。结果汴京轶事报的头版头条强势来袭——


    《大辽九分险胜暴露致命缺点，大宋小将小败难言王者风范》！


    这小报一经印发，一下子把原本快要过去的舆论危机又拉了回来。


    而且这次不仅连以张荣成为首的大宋蹴鞠队的舆论危机愈演愈甚，就连前面避重就轻，夸精神可贵的进奏院也陷入舆论漩涡。


    “呸，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钱，这种奉承话都说得出口！”


    “是啊是啊，自己写的时候不昧良心吗？”


    “什么进奏院状报？还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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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一个小报敢写敢说！”


    坊间对此议论不断，颇有微词。


    苏顺清再度头痛起来，这小报标题和内容就是明晃晃针对他们上次的邸报来的，批评的内容辛辣老道，又不失趣味。


    他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脸。


    一个身形消瘦，面容苍白，但是双眼精明的年轻进奏官敲了敲门。


    苏顺清抬眼望去。这人也是今年新进来的，好像叫宋什么来着。


    “你叫什么？有什么事情？”语气十分不耐烦。


    来人立即接过去话，低眉顺目回答：“下官宋思鸣，今日斗胆前来是有一计为院长分忧。”


    苏顺清一听来了神，招手示意：“你且说说。”


    宋思鸣凑近苏顺清身侧小声道：“前些日子汴京轶事报可还夸过张荣成等人，现下又骂起来。如此变化莫测的小报写的文章怎么作数？况且城中不少人因为小报的误导，在赌庄输了银子。不若我们从这点入手……”


    苏顺清觉得这个宋思鸣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若是从进奏院发出声明，抨击某个小报，未免有失身份。


    宋思鸣看出苏顺清的顾虑，贴心提议：“这消息不必从进奏院放出。只要您同意，下官立即去办。”


    苏顺清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眼这个他以往忽视掉的年轻人，颔首同意：“那就交由你去办吧。”


    宋思鸣领命退下。


    而原本也想到这个路子想要告诉苏顺清，但却来迟一步的赵博禹躲在门外听完了整个过程，气呼呼地来到蒋鹤鸣的桌案前。


    蒋鹤鸣正在抄录文书，没有出声搭理。


    见蒋鹤鸣没有搭理他，赵博禹自个儿给自个递话：“你猜我刚刚去苏院长那里看见了谁？宋思鸣！这小子居然抢先一步去苏院长那里卖弄去了。”


    “宋思鸣是谁？”蒋鹤鸣终于搭话了。


    “也是新来的。你不认识也正常。”赵博禹摆摆手，“你说他不好好干自己的活，磨一磨定性，这才多长时间啊就晓得削尖了脑袋往院长那里凑？”


    “他做什么了？”蒋鹤鸣有些不解。


    赵博禹气急败坏地把宋思鸣抢功的事一说。


    “可是我觉得上次大肆赞扬张荣成的并非平日所见的汴京轶事报。若是轻易下定论，恐会牵连无辜之人。”蒋鹤鸣沉声道。


    看着蒋鹤鸣一脸认真的模样，赵博禹摇摇头：“是不是同一个小报对苏院长并不重要。现下对于进奏院来说，是将百姓的焦点转移到别处，将自己从中摘除。”


    赵博禹倒完苦水，长吁短叹地离开。


    蒋鹤鸣坐定良久，唤来明书：“之前我托人帮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明书回道：“正要与您说呢，那边来消息了。”说完递过来一张纸条。


    蒋鹤鸣接过纸条，展开阅看。里面内容虽不多，但是也七七八八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想。


    接着他撕了纸条，吩咐明书：“你去一趟攀楼。”


    明书一头雾水：“去攀楼做什么？”


    蒋鹤鸣轻叹一口气：“去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