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师兄有事瞒着你。


    否则那诡异的账单根本无从解释。


    事情要从杨修来找你告状那天说起。


    祢衡游侠四海，不愿拘于宫内，日常开支全部挂在通灵赌坊，每隔一段时日结一次账。


    杨修若是找不到人销账，便会三分气恼七分窃喜地来找你“要说法”。


    通常到深夜的时候杨修就要不动了，嚷嚷着赔钱又赔身子，好处都被你们师兄妹赚了去。


    那天，他不知第多少次捏着账单撵来御书房，你烦忧政事，本想说爱妃懂事些，洗好了先回宫等着朕，可瞅了眼手边低头认真研墨的元龙，只微微咳嗽了两声，用眼神示意杨修莫要在皇后面前太过放肆。


    然而不容杨修放肆他也放肆多回了。


    祢衡的账单被猛地拍在桌案上，看杨修那横眉怒目的娇嗔模样，你知道师兄这个月的钱恐怕花得有点多，不是一两个晚上能抵债的程度。


    元龙放下砚条，拿起账单扫了几眼，指着其中开销最大的那项问：“正平君为何会花如此多的钱在买零食之上，他是在宫外养了一群猴子猴孙么？”


    杨修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仙人的事情，谁敢过问。”


    他素来不满你偏宠师兄，也知道自己每个月都能挣到额外一两个晚上的侍寝机会，不过是借祢衡的光罢了。


    就算这样，几年过去也没能生育个一儿半女的，气得他再也不想管祢衡的账了，总觉得祢衡在账本上下了什么避子的术法，横看竖看都是赔本买卖。


    你厚颜一笑，向元龙默默递了个“主公有难”的小眼神，哄杨修的事情就算推出去了。


    慈悲心肠的登皇后一面说着陛下今日还有要事，一面连拖带拽，拉着杨修去了御花园的鱼池边打窝，心里同时想着今日定要钓三条小毛刺上来做一道“没心没肺”，让好主公知道人善可不能老被人欺，今夜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说法”。


    书房这边，你着实有些忙不开，吩咐内侍官先将账单收好，你日后有空了再料理此事。


    望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以及公文边各宫美人变着花样派人送来的吃食、玩物、书画......


    哎。


    你坐在龙椅上揉着眉心，万般疲惫地叹了口气，莫名想起西蜀连绵的雪山，无边澄明的天际与旷野。


    一支湘妃竹斜倚入窗，其身斑纹点点，犹如情人泪痕。


    七月焚夏，炎日昭昭。


    你莫名渴望一捧塞入怀中的冷雪，帮你消去所有的暑热与烦恼。


    你这个人，只要想做什么就会去做。


    花了半年的时间日夜操劳，将所有事情在年关前落定，你为自己挤出了小半个月的闲暇。


    皇帝陛下非常自私狂妄地，打算把这些时间都花在见祢衡一面上。


    谁也没有料到你会孤身纵马出宫，戴上幂篱遮住面容，换上一身在隐元阁做弟子时的打扮。


    你来到和祢衡约定的一座离都城不远的野山山顶，这里已经下过了好几场大雪，天地苍茫，风清月朗。


    霜风轻抚挂在六角亭中银风铃，乍一听确有几分当年西蜀剑阁的自由轻灵。


    啪——


    后脑勺忽然一凉，比起幼时的气恼，你先感到无尽的喜悦。


    然而转过头一看，远处雪地里站着的，居然是个笑得十分顽皮的小女孩。


    约莫四五岁年纪，明眸灿烂，如夏花盛放。


    你心脏重重漏了好几拍，喉头几乎是刹那间就哽咽。


    直觉告诉你她是你的女儿。


    是还未登基之前就怀上的，应该是在那个佳人眸色明艳，胜过西蜀雪色万千的夜晚。


    而她的父亲，是有了孩子这么多年居然瞒着你的混蛋师兄。


    “我晓得你是哪个。”


    女娃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蜀话，弯下腰团起一捧雪，作势就要再次扔过来。


    “我老汉说妈你是个哈儿，所以要我用雪球球砸你。嘿！不准还手哈！”


    你没听，团起一捧雪直接砸了回去。


    热泪滚在手上，和雪球一起抛出惊喜与思念的弧度。


    “师弟，小猴子都说了不准还手，你咋个还这么歪喃？”


    潇洒侠影从天而降，湘妃枪挑散雪团的下一瞬，祢衡就被一股巨力扑倒。


    长剑扎进他脑侧的雪地，你双目泛红，揪着祢衡的领子骂他是王八蛋龟儿子我日你仙人板板！


    祢衡扔了枪疯狂捂你的嘴，说小乖乖还在这里莫要把娃儿教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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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滚作一团，带着怒意的亲吻与风雪一同簌簌落下，温度滚烫融化心肠。


    祢衡在接近噬咬的逼迫中求饶，说他不该隐瞒有了女儿的事情。


    他只是担心仙人诞下的凡胎活不长久，到时候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让师弟难过了，师兄就该挨徐庶的竹笋炒肉了。


    前几年，小猴子确实经历过几次危险，血脉里不知是仙还是巫的力量，差点夺去了她的性命。


    隐鸢阁的人都帮他瞒着你，直到想办法将那种力量完全消解干净，才敢先通过诡异的账单引起你的注意。


    好一个隐鸢阁。


    好一个温水煮青蛙。


    你打算要回今年砸进观星台里的五铢钱。


    胡闹得够久，你终于想起闺女还在呢。


    爬起来一看，那小屁孩捂着嘴，盘腿坐在亭子台阶上，笑眼变成弯弯月。


    祢衡拉着你走近她，拍拍闺女的头，说先帮老汉给妈道个歉，然后来两个后空翻展示一下我们的身体多健康，活到九十九绝对没问题。


    小猴子一骨碌站起来，把你当树一样爬，三两下抓着你的衣摆与胳膊骑到脖子上，轻轻扯住你的耳朵低声说：


    “妈妈，乖乖好想你。”


    你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


    抱着女儿拉着祢衡往山下走去，你撇眼发现他的耳桥不见了，问他难不成买了什么新的装饰，老夫老妻了还要来点新花样。


    祢衡“噢”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凑近些，学闺女的样子也轻轻扯住你的耳朵说：“小猴子不老实，以前喂奶的时候总爱抓我的耳桥，好几次都扯出血了，所以不戴了。师弟，心疼她老汉不，心疼就ber一个。”


    啵啵啵。


    你无奈送出一人香吻一个。


    风月愈大，人影渐远。


    一家三口的欢笑声和打骂声穿响林间。


    月色拢在你和女儿的身上，映在祢衡的眼底。


    天下再无猩烈血色，他头一次萌生了带女儿去皇宫那种地方看看的心思。


    毕竟是皇长女呢。


    虽说不争这种虚名，总也得在各种叔叔伯伯面前露个脸。


    好叫所有人知道，猴子真的能捞起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