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将沈积安带进家的时候，小舅舅龙岳正在厨房里偷摸开小灶。


    他嗜辣又喜甜，浓油酱赤，无一不足。尤其是肥瘦相间的三层红烧肉，软而不腻，肥美甘香，报复性吃进去，弥补了年轻时的困苦潦倒。可惜年前查体，各项指标都不好，叶元因严格管控他的饮食，每顿就那么一两点毫无滋味的肉丝儿，两三根滚水里烫一烫的绿叶菜，吃进嘴巴里恨不得淡出鸟来。


    一见儿子进门，龙岳赶忙的藏盘子收拾碗，全力销毁作案现场。


    “阿因！”龙秦岭拦住他，朝着二楼大喊大叫，“老爸又偷吃了！”


    像是演了无数遍的固定节目，小舅舅举起巴掌要抽他，秦岭来回乱躲。开门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叶元因走下楼梯，话语里是浓浓的无奈：“舅舅，求你了，就让我睡个好觉……”


    她的话猛地被噎在嘴巴里，沈积安抬头，两人的眼睛撞到一起。


    叶元因诧异极了，“天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邀请来的。”秦岭拍着胸脯止住脚步，到底是年轻，汗液蒸发，酒气散去了不少，他伸手扶住龙岳，笑嘻嘻道：“老爸，今晚让你开荤，陪姐夫喝一杯。”


    叶元因蹙眉，心想都几点了还吃，也不害怕消化不良。


    沈积安被龙秦岭热情的拉着坐下了，他们买的这套房子，说是别墅，其实就是个把两三层小房子摞在一起的三明治，三楼是个小阁楼，面积窄仄住不了人，只能放点杂物。因为是二手房，空间设计的也不合理，餐厅上面就是楼梯，看起来小而穷酸。


    舅舅陪着沈积安在外面聊天，秦岭拉着叶元因在厨房里准备简单的餐食，她觉得无语，忍不住气恼：“都这么晚了，你还招待他吃什么？再说了，人家从小饫甘餍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需要你来献这个殷勤？”


    秦岭急了，瞪眼道：“你别欺负我读书少就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啊！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姐夫的面上，我招待他干什么？”


    “怎么叫的这么顺嘴呢？”她冷笑，“你哪个姐姐嫁给他了？”


    “阿因，你读书读傻了，社会不是这么混的。”秦岭笑着给她赔罪，“一会你出去照下镜子，就知道我哪个姐姐嫁了。”


    她懒得再跟他浪费唇舌，把菜端出去，只觉得他一身西装革履坐在那里，跟整个家的氛围格格不入。


    “阿因，先不要走。”小舅舅看她转身，连忙给叫住了。心想人家一个大老板，到底是为谁来的？总不能来了还见不到人吧。


    叶元因只好坐在旁边听他们讲话，沈积安统共就没说几句，倒是她舅舅两三杯下肚，讲起自己的创业史，三不五时夹着几句粗话，酒酣耳热，连相好过几个女人都如数家珍。


    她心里着急，想制止他的失态，谁知秦岭又接过话茬，嘘寒问暖，低声下气，一派做小伏低的样子，把自己吹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胡话说得更多。她涨着一张由红转紫的脸，频频以眼神示意秦岭，却实在是坐不下去了。


    “我困了，先去睡。”


    沈积安也道：“谢谢你们的招待，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姐夫怎么这么见外，虽然家里地方不大，但挤一挤，你完全可以住在这里呀。”


    “秦岭！”叶元因拿眼神去刀他，一字一句道：“沈总住不惯。”


    “不要麻烦了，”看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沈积安淡淡拒绝，“改日我再来正式拜访，二位留步。”他把迂回的眼神放到叶元因身上，“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你来送送我吧。”


    马秘书便先出门去开车了。


    龙岳冲外甥女摆了摆头，道：“那，阿因你替舅舅去送一下沈总。”


    她送他出门，沈积安也不说话，让人心里直打鼓。


    沉默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低头去打量她。


    叶元因局促的站在那里，只听他问：“明天晚上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聚餐的事吗？她望着他，点了点头。


    “多少人参加？”


    她竟真的在心里数了数，“一、二、三……”


    沈积安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想她总是这么认真。待身边的人认真，喜欢的时候认真，分开了以后更认真。他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手就捉住了她。


    叶元因惊了一下。心里泛着紧，一只手想撤又撤不回，一张脸僵着，一颗心不停地坠，“你能不能别再折磨我了？”


    “我不懂，”他松开一只手，抬起来撩了撩她毛毛的刘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你要是心里真放下了，谁还能折磨你？”


    叶元因蹙眉，赌气道：“你身边这么多人，今晚的人也好，季荃也好，为什么老是拉着我不放呢。”


    “别人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喜欢她们。”


    “你别再说了，我真的……不想重蹈覆辙。”


    沈积安看她一张俏脸急得红一阵白一阵，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可就是不肯说背后的原因——想必沈家的人一定对她做得很过分。


    “因因，你看着我。”他逼着她抬起头，眼神炽热，“你不喜欢的，以后我都改，绝不会再害你伤心。你再喜欢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想他可真是反常，平时那般冷淡端肃，从不肯说一句软话的人，偏偏一句一句的说起来，字字都要人的命。


    理智告诉她该拒绝，可是感性又说不可以，两边打的不可开交，乱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积安又拿另一只手轻轻圈了下她的手腕，镯子丢了，伶仃细瘦的腕上空荡荡的，那是她父母给的全部真心。他心里一抽一抽的发着狠，跟她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柔，“丢了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给你补回来，你相信我。”


    那晚她没怎么睡着，夜里反复做噩梦，母亲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招手叫她，阿因快来，她脚下发劲，跑了很久很久，可不管跑多快都追不上。


    醒了之后忍不住想，是了，她不是不想接受他，她是无法原谅她自己。


    为什么在母亲最需要她的时候跑到别人家里去？只自私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就好了。可最后不止什么都没做成，就连妈妈去世她都得从别人那里知道消息。


    不自量力的她丢了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


    秦岭不用坐班，一般凌晨四五点入睡，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才起床。早上他被憋醒，去厕所时看见准备要出门的表姐。


    龙岳问：“阿因，你阿妈忌日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都放在大舅妈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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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今晚下班早点回来。”小舅舅又嘱咐她，“让秦岭多睡会，睡饱了你们早一点出发，路上太远了。”


    “知道了。”


    “阿因，”小舅舅又叫她，“昨晚那个人不错的，舅舅不是看人家条件好才这么说。这几十年，我虽然没做过什么大生意，但也见了不少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少能碰见这样的，你心里要有数。”


    “我知道。”


    她推开门便走了。


    ……


    下班后约好了去聚餐，三四点时沈积安又接到临时会议安排，季荃给摩诃带了句话，说你们先开始，不用等。


    团队成员平均年龄二十八岁，聚餐地点定在火锅店，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秦岭给叶元因发信息，问她几点结束，他直接过来接着回九陶村。


    【凌晨走吧，路上人少，你可以在车上睡会】


    叶元因回，【只要你不困，我无所谓】


    【不困，我睡到下午三点才起】


    她回完信息抬头，猛不丁撞上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的眼睛，叶元因纳闷跟他对视了一会，男生却玩味的看着她，又把目光给移开了。


    坐在同侧的女生兴致恹恹，跟身旁的另一个女生说，“沈总为什么不来啊，亏我还买了件新衣服，画了个全妆，真扫兴。”


    女生打趣她，“人家什么女的没见过，怎么看的上咱们？”


    “谁知道呢？听说他前妻可穷了，没准他就好这口呢。”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笑。


    那男生却抛了个冷眼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见过真人吗？知道人家的底细吗？别光盯着穷这一点看。”


    “说得就好像你见过似的。”


    男生笑了笑，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放到了叶元因身上。


    她不记得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低头看，是沈积安发过来的。


    【出来一下】


    叶元因从透明的落地窗玻璃里往外张望，只见马秘书站在不远的暗处里，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她给摩诃说了一声，便从火锅店出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有辆黑色的车停在对面街边，因为低调的与夜色完全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并不分明。


    “叶小姐，老板在车上等您。”


    “他——不下来参加聚会吗？”


    “人太多了，不方便。”


    “那干嘛要让我请大家……”她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


    马秘书微笑着又将她让了让，叶元因绕过车头，准备去右后侧开门，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没想到竟是沈积安亲自开车。


    “上来。”


    “干什么去？”


    “带你回九陶村。”


    “可秦岭……”她低头看了下手机，才九点多一点，“他一会要过来接。”


    “我知道，”沈积安望着她，眼睛里蕴着浓浓的笑意，“他把你托付给我，已经先走了。”


    这个表弟，为了巴结眼前这个人就把自己给卖了？真是不靠谱。


    沈积安看她暗生闷气的样子，表情和语气都很软：“走吗？”


    当然要走，否则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