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清起初怕有仇家敌人陷害，不敢吃用，那小头目急了，夜里摸到他床铺边上，悄声与他说：


    “某也是明州人士，在书院求过学，受先生恩惠照顾，后来犯了事被判徒刑，到了这西南矿场。先生曾请医赐药救我老母性命，某在一日，便当照顾先生一日。”


    此后那小头目暗中照看，不让三清先生受累挨饿赴险。


    可惜他力量微弱，袁家其他人顾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后来矿场账房病死，这小头目趁机向官差举荐袁先生，从此他不必下矿洞劳作。


    如此五年下来，袁三清侥幸保住一条性命。


    去年那蛮王巡山，杀了矿场官差，将数百苦劳力全纳入麾下，又占了矿场。


    袁三清是账房先生，当时恰好不在矿场内，躲在密林草丛中，逃过一劫。


    后来趁夜黑仓皇出逃，深山中迷路，跌下山崖，断了一条腿。


    幸好被郝县进山巡视的衙役所救，带回县衙。


    齐敏杰看出来眼前瘦削潦倒的老人是个有学之士，与他互报家门名号，才知他竟是闻名天下的三清先生。


    当下把自己的住所让出来，请大夫买药，与他治伤养病。


    “我久病缠身，又断了腿，苟延残喘，一路上拖累敏杰与蝉玉不少！”


    三清先生脸色苍白，躺在军床上，咳嗽不止。


    红果见他如此羸弱，似有衰败之相，心中担忧。


    正待上前给他把脉，军账外传来脚步声，洛雅洛原冲了进来。


    两人顾不上与众人见礼，扑到跟前父亲身前，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三清先生抬手拍拍儿子肩膀，又摸摸女儿发髻，长叹道：


    “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们受连累了！”


    红果示意赵十武，与齐家众人退出来，让他们父子三人好生叙话。


    几人到赵十武的军帐中落座，大壮送上茶水来，红果问齐敏杰：


    “三清先生看着气色不佳，似有积忧顽症，大夫可有说，是什么症候？”


    齐敏杰没说话，看了眼杜婵玉，鼓励地点点头。


    杜婵玉起身，微微屈膝行礼，之后才道：


    “先生腿疾倒是没有大碍，多养些时日，便可行走自如，只是他在矿场多年，饮食不足，又兼有湿气温毒，身体底子太弱，咳症一直不断，如今我开了方子温养着，比前些时日倒是有些好转。”


    红果点头，看来三清先生之前状态更差，如今她看到的，还是经过杜小姐调养之后，有所好转。


    慢着，杜婵玉懂医术？这倒是个惊喜。


    齐敏杰看出红果眼神中欣赏与疑惑，含笑解释道：


    “蝉玉家中祖传医术，在郝县有数家医馆药房，之前我受寒高热，也是她给治好的。”


    红果颔首，看来两人是因为治病，一来二去相熟的。


    只是不知为何，这杜家小姐孓然一身，没有家眷随行。


    红果与齐大姐对了个眼神，这里面怕是有缘故，当着众人不好过问，暂且不提……


    洛原洛雅与父亲一番叙旧后，得知二伯父与几位堂哥都殒命于矿场，家中女眷与京城中发卖，不知去向何处，又是一番涕泪交加。


    良久之后，兄妹俩又来这边，给齐敏杰等人行了大礼，谢救父亲之恩。


    红果与赵十武商量一番，将三清先生和杜婵玉带回将军府安置，齐敏杰则跟着母亲大姐回家。


    至于随他而来的郝县百姓，则交给山子，抽签去桃源各村落户安家。


    齐敏杰随母亲大姐到了桃下村，见村里屋舍簇新，井然有序，心下赞叹。


    进了屋歇下，他复又跪下，郑重其事与母亲大姐说：


    “娘，大姐，请恕敏杰不告之罪，我与蝉玉一路相互扶持，已私下求娶，她也答应了，还请娘和大姐择日请媒人，上门为我提亲。”


    齐婶忙把儿子拽起来，口中直道：


    “成亲是好事，做什么又下跪？一路这般辛苦受罪，快些坐下，好好与娘说，那杜小姐家中都有何人？”


    齐敏杰依言落座，扶着娘亲的胳膊，微微弯着腰恳切道：


    “娘，蝉玉她……之前订过一门亲事，还没过门她那前未婚夫婿染病，对方父母要娶她过门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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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不肯，后来那人去世，就传出蝉玉克夫的名声来。”


    齐婶原本听说儿子要娶亲，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不是大喜事么？


    一时乐得合不拢嘴，听了这话，笑容便浅了几分。


    细想也是，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可能二十出头，还不曾嫁人？


    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问题……


    齐大姐看了看自家娘亲脸色，忙陪着小心打圆场道：


    “嗨，那不肯定是那家人心有不忿，传出来的谣言吗……这不能作数的！”


    齐大姐自己婚姻不幸，命运坎坷，担心弟弟与自己一样，孤老终生。


    齐敏杰自从求娶红果受挫，之后再也没起过成亲的念头。


    这五六年里，她和齐婶没少担忧，就怕弟弟一辈子不娶亲……


    齐婶每每想起这事，就要哭一场，眼睛都哭花了。


    如今好不容易他自己个儿说要娶媳妇，做什么还挑剔呢？


    齐大姐拉了拉娘亲袖子，冲她微微摇头，齐婶心里微微叹一口气，拍着儿子手背道：


    “那些人嘴也太坏了，好好的姑娘家，这般毁人家名声，实在不仗义。”


    齐敏杰感激地冲大姐笑了笑，又继续道：


    “杜员外家只有蝉玉和她弟弟两个孩子，女儿名声被污，老父亲心里不甘，去那家对峙要说法，被气着了，回来路上从骡子背上跌下来，中风卧床半年后，就撒手去了。”


    “蝉玉娘亲病倒，弟弟年幼，她才十六岁，就扛起了杜家重担，里里外外，药铺医馆生意，家里上下打理，娘亲养病，弟弟进学，族中亲戚上门找事，都是她扛着。”


    齐敏杰原本就欣赏红果飒爽能干独立，求娶未成，一颗火热的心冰冻起来，几年里心如死灰。


    直到杜家人因为争产，告上公堂，杜婵玉也不请诉讼师爷，戴着面纱，直面族中父老亲戚。


    慷慨激昂，有理有据，将众人驳斥得哑口无言。


    齐敏杰只看见她一双杏仁眼，乌黑眼珠，清亮亮地毫无畏惧，恰如一汪深潭。


    他没看见杜婵玉容颜，便不由自主为她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