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现场抽背

作品:《千金宴

    儒士音调陡然转沉:“诸位可记得元德十四年诏令?御街商摊丈量,当以国子监与市易司最新校订的《营造法式》为准绳……”


    士兵见到来人,纷纷收回丈量尺恭顺地立在一旁。


    甄炳恭恭敬敬地行礼,声音都矮了三分:“老师。”


    李荀月在心中尖叫——是孔郁!


    谁人不知当朝国子监祭酒孔大儒曾主持编纂《市易则例》,御街规矩的活字典!掌握着最终解释权的男人!


    李荀月在地上捻了捻脚尖,犹豫是否要跟孔大儒套个近乎。


    比如——孔大儒您还记得寿县的那杯牛乳茶吗?您未来亲传弟子的亲姐就在这儿啊!


    此时,晴雅集门帘微动,混合着松烟墨香的暖风先于人影拂出。


    一道荼白的身影步入了御街的光影交错之中。


    李荀月记得他,晴雅集里的“顶流富贵花”。


    与晴雅集内那份能吸聚所有春光的夺目不同,此刻站在这市井之中,“富贵花”气象自然而然内敛,转化为一种端方如玉的君子气度。


    “老师,”他开口,声音清朗悦耳,“青铜错金规取来了。”


    孔郁接过那枚古朴贵重的青铜错金规,精准地嵌入青砖缝隙,丈量线突然从七尺缩成六尺半。


    他半蹲身子,煞有介事地检查金规,朗声道:“此规是御赐的丈量法器,今日正好,请甄巡使一同校验此规精度,也好让众人做个见证。”


    天爷!借甄炳一百个狗胆,他也不敢说御赐的东西不准啊!


    他垂着眼眸,低声道:“是学生学识浅薄,没有读透《市易则例》。”


    孔郁轻笑:“哦?我记得你当年律法课就学得颇为吃力。身为左右军巡使,律法都读不透,如何执法?如何服众?”


    此话一出,从晴雅集中探出来的十几张面孔皆是一怔。


    啥?


    没听错吧?


    连续多年当选“国子监最温柔好说话老师”的孔祭酒……好像在训人?


    李荀月脚趾扣地,心道自己这“替别人尴尬”的毛病怎么都改不好了——


    事业有成的毕业生当街被导师扒出“当年挂科”的黑历史……光是想想,都能抠出一座二进二出的宅子了。


    孔郁没有读懂空气中的尴尬,继续对甄炳进行灵魂拷问:“为师考考你,《刑统》第八卷,官户讹诈商户,该当如何?”


    甄炳面色煞白,支吾道:“学生并无讹诈之意,只是……只是听人报官,说这清风茶坊聚众喧闹,学生带人前来查看……”


    孔郁皱眉:“我问你《刑统》第八卷的内容,管你是来干什么的?”


    俨然一副“你背不出来就站着”的架势。


    晴雅集的文人们纷纷将头缩回雅舍里,生怕自己也被孔祭酒突然点名抽背。


    甄炳双手握紧成拳,却一点儿也不敢顶嘴。


    皇室子弟在孔大儒面前也要恭恭敬敬地挨训,他甄炳顶天了是个从二品官员的儿子,敢说什么?    最要命的是,《刑统》第八卷,他真的不记得了……


    “老师,”富贵花突然开口,声音温润如清泉淌过玉石,瞬间化解了凝固的空气,“甄巡使尚在当值,公务在身。考校功课,不妨待他下值后再议?”


    周围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孔大儒您读读空气啊!没看见场面一度很尴尬吗!


    孔郁这才仿佛“恍然大悟”,拍了拍甄炳的肩头:“言之有理。去吧,甄巡使……前途无量啊!”


    话是好话,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气呢?


    《刑统》都记不住的左右军巡使怎么就前途无量了?


    甄炳不敢细想,也不愿细想,带着自己的十二个小喽啰麻溜地逃离抽背现场,背影都透着狼狈。


    李荀月松了口气,终于没人丈量她的阳寿了呢。


    孔郁低头看着一地狼藉,颇为遗憾:“真是浪费了好东西。”


    李荀月非常有眼力见:“孔大儒!多谢您仗义执言!酉时的暮霞饮刚出锅,您要不尝尝鲜?”


    孔郁摆摆手,“这如何使得!规矩不可废,老夫还是去后面排队。”


    原先排第一位的客人豪爽说道:“大儒恩同再造!我这杯,请您务必赏脸!”


    “我的也给您!”


    “戌时那杯也算我的!”


    客人们一呼百应,感谢孔郁保住了牛乳茶铺子。生活已经够苦了,若是没了小甜水,靠什么续命啊!


    于是,四十多岁、德高望重的孔大儒,带着他那“人间富贵花”级别的美貌学生,在清风茶坊众目睽睽之下嘬起了奶茶。


    李荀月为了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顾不上什么特定时辰特定饮子,一股脑将所有小料都加了进去。


    满满一杯超豪华奶茶。


    “掌柜的,您知道寿县的食为天吗?”孔郁因其“护茶有功”,在拥挤的茶坊里得到了专座,引得其他人嫉妒不已。


    赵掌柜:???


    有没有人为他发声?


    李荀月挤挤眼:“我不是掌柜的,那位才是。您说的食为天……我不知道呢。”


    孔郁失望地“哦”了一声,“那家食肆的掌柜,是个顶顶厉害的小丫头,也会做这牛乳茶呢!在寿县尝过一次,老夫一直惦记着这口。”


    很好,孔郁还记得他们,肖砚知读书的事儿又有了一撇。


    “宜简,”孔郁转头问富贵花,“你觉得这茶如何?”


    被唤作“宜简”的富贵花闻言,缓缓抬起眼帘。


    鸦羽般浓密的长睫下,一双浸润了星河清辉的双目笑盈盈落在了李荀月脸上。


    李荀月顿觉脸颊被霞光燎过,发烫起来。


    “此牛乳茶,于市井烟火中独辟蹊径,以时辰应四时,寒暑燥湿皆得其宜,甘苦浓淡恰到好处。”


    “这杯烛影饮,如黄昏摇红,暖透重帘。您在茶饮一道上的慧心巧思,胜过京中许多空有虚名的所谓名点。”    救命!


    听多了市井之间“神仙水”“快乐水”“续命水”之类简单粗暴的夸赞,李荀月以为自己早已百夸不侵。


    但当这位人间富贵花眨巴着能蛊惑众生的美丽眼睛,用堪比顶级美食评论家的文雅辞藻,对她说“胜过京中许多空有虚名的所谓名点”时——


    她觉得现代那些小鲜肉弱!爆!了!


    这才是颜值与才华的双重暴击啊!


    原本想要谦逊一番的话堵在喉咙口,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那个……花、花公子,要不要再试试其他口味?”


    “嗤……”


    孔郁刚啜了一口茶,听到这称呼又喷了出来。


    好吧,其实刚才在晴雅集他也觉得,他的学生像是被群蜂包围的小花花。


    李荀月惊觉失言,恨不得立刻把舌头咬掉。


    她竟然舞到了正主面前!还当着人家老师的面!


    “富贵花”却并未着恼,唇角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弯,带着星光的眼眸里漾开清浅的笑意,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心,漾开层层涟漪。


    “在下姓周,名宜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