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迷茫

作品:《与君离

    君景珩的脚步声消失在殿门外许久,绿萝才敢从地上爬起来,额角已沁出细汗。


    她慌忙去关紧窗扇,又从暖阁取来鎏金手炉,塞进乔瑾被下,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


    榻上的人似乎被这一番动静扰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乔瑾望着帐顶繁复的云纹,意识还有些模糊,只觉得额上清爽了许多,身上也不再火烧火燎。


    她偏过头,见绿萝正对着手炉呵气,不由轻声问:“陛下……走了?”


    绿萝连忙转过身,见她醒了,脸上露出喜色:“娘娘您醒了?陛下刚走没多久,见您退了烧才放心回乾元殿的。”


    她说着,又凑到榻边,仔细看了看乔瑾的脸色,“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再喝些温水?”


    乔瑾摇摇头,目光却落在殿门方向,那里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温热热的。


    她想起昏迷前君景珩握着她的手,想起他语气里的焦急与后怕,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方才……陛下是不是又训你了?”


    绿萝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连忙摆手:“陛下是担心娘娘,哪里是训奴婢呢。陛下还特意叮嘱奴婢,说娘娘往后若有什么事,定要去乾元殿禀报,不许奴婢瞒着。”


    她顿了顿,看着乔瑾苍白却带了些血色的脸,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对娘娘,真是上心极了。”


    乔瑾没说话,只是将手炉往怀里拢了拢,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绿萝,”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去把妆台那边的锦盒拿来。”


    绿萝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去取。


    那是个紫檀木锦盒,乔瑾接过,从里面取出一枚通透的暖玉。


    玉上刻着半朵莲花,是君景珩之前所赐,说暖玉养人。


    她将暖玉握在手心,冰凉的玉质渐渐被体温焐热,一如那人看似冷硬实则温热的心。


    “你去乾元殿一趟,”乔瑾将暖玉递给绿萝,目光清澈而坚定,“把这个给陛下送去,就说……就说臣妾已无大碍,谢陛下挂心。让陛下不必记挂,安心处理朝政。”


    绿萝接过暖玉,有些犹豫:“陛下刚走没多久,这会儿送去,会不会……”


    “无妨,”乔瑾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柔的坚持,“陛下既让你有事就去禀报,那臣妾报一声安好,也是该的。”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再替我跟陛下说……这玉,很暖。”


    绿萝看着自家小姐眼中的情意,心里明白了几分,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去!”她将暖玉小心揣进袖中,又替乔瑾掖了掖被角,这才快步走出殿门。


    乔瑾靠在床头,听着绿萝的脚步声远去,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床榻边的青瓷瓶上,瓶里插着的几枝白梅被照得透亮。


    她望着那点光亮,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君景珩掌心的温度,以及那枚暖玉渐渐传来的暖意。


    方才君景珩掌心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被角,可前几日他在御花园擦肩而过时,那道掠过她发鬓却未停留的目光,又像此刻殿角的阴影般,冷不丁爬上心尖。


    暖玉渐渐被焐热,却暖不透她指尖那点发颤的凉。


    她想起三日前宫宴,他与新封的淑妃谈笑风生,眼角余光扫过她时,竟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嫔,那瞬间的淡漠如冰锥,扎得她攥碎了帕子也不敢声张。


    可眼下,他又为她一场风寒守至深夜,指尖探她额头时的小心翼翼,分明带着灼人的在意。


    “帝王心……”她低声喃语,尾音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鎏金香炉的青烟在光柱中浮沉,像极了君景珩捉摸不定的神情——前一刻能为她遣散六宫独守汤药,后一刻就能因奏折上的朱砂批字,连她亲手送去的安神汤都懒得多看一眼。


    绿萝方才说“陛下对娘娘真是上心极了”,那声音还在耳畔。


    可乔瑾望着帐顶垂下的流苏,只觉得那金线绣的凤凰都在晃动。


    她真的懂他吗?


    或许,前几日的冷漠是帝王权衡,此刻的关怀亦是帝王权术?


    指节猛地攥紧暖玉,莲花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殿外传来宫女们换班的低语,惊起檐角一只归巢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让她猛地一颤。


    不知何时,眼尾已泛起湿意,一颗泪猝不及防砸在暖玉上,晕开一小片水痕,像极了他偶尔流露却又迅速掩去的温情,短暂得让人心慌。


    泪水坠落在暖玉上的瞬间,乔瑾才惊觉自己竟红了眼眶。


    她慌忙抬手去擦,指腹却触到一片濡湿,连带着鬓边的碎发都沾了水汽。


    这莫名的委屈从何而来?


    是怨他前几日的冷漠,还是怕此刻的温柔只是镜花水月?


    “娘娘?”绿萝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奴婢回来了,给您带了御膳房新炖的银耳羹。”


    乔瑾深吸一口气,将暖玉塞进被下,又用锦帕快速拭去泪痕,才哑着嗓子应道:“进来吧。”


    绿萝端着白瓷碗走进来,见她侧脸对着窗,鬓角的碎发有些凌乱,不由关切地问:“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她将银耳羹放在床头小几上,伸手想去探乔瑾的额头。


    “没事。”乔瑾偏头避开,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鼻音,“只是看这夕阳……有些晃眼。”


    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晚霞,橘红色的光将宫墙染得绚烂,却也转瞬即逝,像极了君景珩给她的恩宠。


    绿萝狐疑地看了看天色,夕阳早已落尽,只剩几缕残云。


    她瞥见乔瑾攥得发白的锦帕,又想起方才去乾元殿时,陛下正对着一堆奏折皱眉,连暖玉都只是随手放在案头,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让她好好歇着”,那语气平静得不见波澜。


    “娘娘,”绿萝斟酌着开口,将银耳羹舀了一勺吹凉,“陛下让奴婢转告您,说……说今晚可能不过来了,让您别等。”


    她留意着乔瑾的脸色,见她指尖猛地一颤,碗里的银耳羹晃出几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水迹。


    乔瑾没说话,只是望着那片水迹慢慢变深,像极了刚才那滴落在暖玉上的泪。


    原来如此——前一刻的温存还未散去,下一刻的疏离便已到来。


    果然是帝王心,深不可测如九重宫墙,她永远猜不透墙那边的人,何时会对她展颜,何时又会将她隔绝在外。


    “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放下吧,我不想吃。”


    绿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白瓷碗放在小几上,低声道:“那奴婢先出去,娘娘若想喝水,就唤奴婢一声。”


    她退到殿门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乔瑾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殿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角落里的自鸣钟滴答作响。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宫灯次第亮起,将君心殿的窗纸映出朦胧的光晕。


    乔瑾慢慢躺下,拉过锦被蒙住头,却挡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浓的迷茫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