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北城最大的菜市口宛若沸腾的锅，混杂着各种浓郁的气味——新鲜的白菜、带着泥土的萝卜、鱼腥、生肉的血气、熟食蒸腾的香味。


    随着余芳华涌进人群，耳边充斥着各种小贩的吆喝声，砍价声，周茹楠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感觉除了服饰，眼前的场景与现代似乎没太大的差异。无论哪个时代，“吃什么”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事情。


    “茹楠，紧跟着，别丢了。”余芳华回头朝她挥手，但最终不太放心，握住她的手往前走，很快周茹楠看到了熟悉的人——


    张烈。


    他蹲在肉案旁的石墩前，一块边角沾有油污血渍的旧抹布围在腰上。抄起沉甸甸，刀口微卷的杀猪刀，张烈认真地打量了半分，那刀身映着寒光，甚至反射在他脸上，将整个人衬托得十分有气势。


    青黑色的磨刀石稳稳浸在一小洼血水中，他弄了点水冲洗了下石面，刀身紧贴磨刀的一面，动作精准而又急促往后一拉——“噌！”


    “哟，看不出来张烈居然还有这一面啊。”周茹楠想起刚见面时张烈哭哭啼啼的模样，有些无法和不远处蹲在血水中，磨刀动作极为熟练的人联系在一起。


    “别看张烈平时胆小，但关键时候还是能靠得住的。”余芳华笑着和周茹楠说道，“陈姑娘第二次婚嫁也算是找对人了。”


    “……嗯？？？”刚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余芳华随口提过，周茹楠张张口却又觉得在这个地方追问别人的隐私似乎不太好，只好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


    余芳华感受到她的困惑，开口解答：“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菜市场大部分人都知道。”


    “陈姑娘之前所嫁非人，因为生不出孩子，经常对她进行打骂……婚嫁一年后，那男人有了新欢，新欢又怀了孩子，便一纸休书将陈姑娘打发走。”


    “这件事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男人同新欢站在门口，在众人面前大声宣读休书，以侮辱陈姑娘为乐，还骂她是‘不下蛋的鸡’，谁娶了就倒霉一辈子，唉，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多么过分啊……”


    “张烈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说他们家有一句话，女子生不出孩子必定是此家无德无福，胎儿不愿意来。他觉得自己家是有福之家，愿意用一对鸡鸭、粗绢五匹、棉布两匹、新妇成衣一套。铜钱三贯、银子五两求娶陈姑娘。”


    “这个规格可比陈姑娘前夫好多了。”


    “陈姑娘是在那时候答应的吗？”周茹楠对张烈改观不少，也觉得她们确实是有福之家，不然怎么会有嫣儿这么可爱的女儿呢。


    “陈姑娘没有答应，她认为张烈是不忍心让自己被侮辱，好心给台阶下而已。并表示自己才被休弃，转头又嫁于他人有所不妥。”


    “怎么不妥了？她那人渣前夫不就立马把怀孕的新妇接回来了吗？”周茹楠已经听入迷了，说话的语气带着些恼怒，要是现在那前夫站在面前，她或许已经上前对此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他不磕头认错誓不罢休。


    “当初张烈啊，周围的妇人啊，都是这么劝她的，但陈姑娘表示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不适合再嫁，并好好感谢了张烈一番。”


    “还记得当时被陈姑娘感谢的张烈，整张红透了，那副慌张模样明显就是心悦陈姑娘，怎么可能只是好心给她一个台阶下呢。”似乎是回想起那时有趣的场景，余芳华眼尾弯起，笑道。


    “不过第二天，陈姑娘便去官府状告前夫对她暴力胁迫，还与他人通奸使其怀孕后，抛弃发妻。一开始县令是希望几人能够私下协商，但陈姑娘请来许多人为自己作证，最终让那男人收到应有的惩罚。”


    “这个结局大快人心啊，现在那男人一家情况如何呢？”


    “自然是没有脸面继续待在这里，搬去其他地方了。”


    “那便好，这样陈姑娘也不用再见到前夫感觉心烦了。”周茹楠点点头，觉得前夫还算有点羞耻心，没有死皮赖脸待在这里，“对了，那张烈之后又如何求得陈姑娘的？”提到这件事，周茹楠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当然是对陈姑娘嘘寒问暖，努力证明自己的心意。有人看不下去，想要替张烈劝说一下陈姑娘的，却被张烈拦住，说是希望陈姑娘是顺应自己的心意答应他，而不是受到众人的催促压力才答应他的。”


    “有人问，万一陈姑娘有喜欢的如何？张烈回答说，那他便帮陈姑娘说媒，能娶到这么好的人定是这家的福气，看谁敢拒绝？”


    “……看不出来啊，张烈这么痴情。”周茹楠觉得此时自己莫名其妙有些撑了。


    “是啊，或许是被张烈的心意打动，一年后陈姑娘便嫁给了张烈，又过了半年，怀上了嫣儿。”


    “知道陈姑娘怀孕后，张烈那段时间说话都像是唱歌一样，逢人就说自己娘子有了身孕，她们家果真是有福之家。不过……也正如他所说，娶了陈姑娘后，二人的日子也愈发好起来了。”


    周茹楠想起之前给陈姑娘看病时去过她们家，虽然家居摆设不比富贵人家，可十分整洁温馨，床铺之类还有母女的衣服也用的是不错的料子，甚至之后陈盼病好后，张烈也时不时来问他娘子和女儿需不需要吃些补身子的药，还要上好的药材。还有妇科学堂，他也很支持母女两参与。


    种种事迹都能感受张烈对陈盼嫣儿的爱，周茹楠笑道：“果然，爱妻者发达。”


    余芳华听后连连点头，“是呀，爱妻者才能发达。”


    说得差不多，周茹楠手里的篮子也装了不少的菜，两人也走到张烈的肉铺前。


    “今天生意怎么样啊？”


    闻言，磨刀的人停下动作，看到余芳华和周茹楠后露出有些憨笑，“还不错。”


    “余夫人今天要买什么肉？”等待余芳华思索时，张烈又转头看向周茹楠，“周姑娘好久不见了，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家嫣儿说你每次讲完课，都匆匆收拾东西，随后上了辆马车，她好几次想找你玩，见你忙就没有上前打扰。”


    “我最近去赚富人家钱去了。”周茹楠奸笑地比划了个手势，“最近是有点忙，没怎么和嫣儿玩了，你帮我转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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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我大概半个月后能闲下来，到时候我定会带着各种糕点玩具来找她玩。”


    “你个大忙人能来就不错了，不用带那些东西。”张烈挥挥手表示不用这么麻烦。


    “这些是给嫣儿又不是给你带的，自作多情什么。”


    “哎周姑娘你——”


    “茹楠说得也对，既然嫣儿喜欢这些东西，之后我也给她买点，你当爹的就别替孩子拒绝了。”余芳华毫不犹豫地站在周茹楠一边帮忙说话，同时指着案板上的肉划了一圈，“今日晚上吃排骨，麻烦给我们拿这块吧。”


    “好好好。”张烈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他用清水把刀冲了一遍，就在周茹楠以为此人会大展身手打破她对张烈的刻板印象，谁知他伸长脖子，大吼道：“娘子，余夫人和周姑娘来买肉了！！！”


    “……”周茹楠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疑惑道出，便在人群中听到熟悉的声音。


    “余夫人，周姑娘你们来啦——”陈盼穿过人群来到二人面前，激动地握住周茹楠的手，“周姑娘怎么看着有些瘦了，定是最近太忙没有好好休息吧，等下我给你们切块好肉，回去好好补补。”


    说完便走向案板，而张烈已后退一旁，双手捧着刀递给陈盼，脸上还挂着极为谄媚的笑，“娘子请，余夫人她们晚上想炖排骨。”


    陈盼接过刀随手挽了个刀花，另一只手将一大块肉轻易甩起来，将余夫人刚才划的那一块转到她面前，磨得锋利的刀刃在鲜嫩的生肉上比划，“余夫人，周姑娘看看呢，炖排骨这一块如何？你们喜欢吃软骨吗，喜欢就多切点。”


    “这些够了够了。”


    “两位多吃点补身子，今天这肉我请了。”不等二人拒绝，只见刀光一闪，手起刀落间，那块带着软骨的排骨便利落地切下来与主体分离。手腕翻飞，笃笃笃几下，排骨斩成大小均匀的块状，随后陈盼用宽大的荷叶将码放整齐的排骨裹了两层，递给余芳华。


    见余芳华掏出钱袋，她瞪了眼干站在一旁的张烈，对方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把余芳华手按回去，“余夫人，今天我娘子下定心要请您和周姑娘，若是收了您的钱，我娘子这段时间都不会给我好眼色。”


    “为了我好，你们二人就别给钱了，快去其他铺子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吧。”


    “这……”周茹楠面露难色，张烈“啧”了一声，“这什么这，周姑娘，方才嫣儿的事我没拒绝得了，这肉我娘子想送，你也拒绝不了。”说完得意地勾勾唇角，似乎是觉得方才嫣儿一事自己的无助终于让周茹楠也感受到了。


    见状，余芳华和周茹楠也不再推脱，接过排骨并道谢。之后余芳华不忘邀请二人：


    “对了，明日中午别忘了来我们新家吃饭，帮忙暖暖屋子！”


    瞧着对面夫妇笑盈盈朝自己挥手，陈盼是爽朗笑意，而张烈则带着几分“奸计得逞”的得意。周茹楠心头一暖，仿若被初春午后的和煦阳光照拂过般。


    关于“家”和“烟火人间”的踏实暖意，伴随着渐浓的暮色悄悄包裹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