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扶着方素踏出了屋子，赵芊则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临走时，秦昭回头看了一眼。


    惊惧还未散尽，心中更是疑虑重重，沈立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秦夫人......”


    为何连方素都可以随意放出魑怪？若是看管如此不当，岂不是把秦家弟子乃至天下人的性命当儿戏？


    岳敏君却先行一步，一副不耐的语气：“快点滚！”


    秦昭挑挑眉，似是有点意外她的态度，却也扭头走了。


    未出口的话被打断，沈立心住了话音，扭头看向岳敏君。


    她面上尽是烦躁与不耐，可随着脚步身逐渐远去，却变得严肃起来。


    沈立心率先开口：“师傅，您定是已经有了谋算了。”


    先前师傅说要等到岳小姐来了再做打算，可现在看来，秦昭豢养魑怪，更似是怀抱猛兽的猎人，她固有限制猛兽的手段，可一旦松懈，这松懈便极有可能致命。


    她的猛兽不能伤她，可对于其他人便是催命符。


    连方素都能放出魑怪，那下一次呢？若是秦昭不在秦家呢?若是深夜她未能及时发现呢？


    这事已拖延不得。


    岳敏君略一颔首：“丫头，此事绝不是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能解决的问题了。笼子再结实，能防住猛虎一辈子吗？何况秦家人手混杂，而看管居然松懈到能被一方素轻易突破，那么这些魑怪就绝不可留。”


    沈立心眼神一凛：“师傅的意思是，我们得去处理了那些魑怪。”


    “秦昭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行。”岳敏君抬起手腕，捏住那碧绿的手镯，“她控制那些魑怪的手段很粗糙，不过是用更强大的浊气压制而已。”


    “......师傅，秦昭身上的浊气竟比那些魑怪还要强劲？”沈立心心中一跳，忍不住问道。


    那些人已经变成了魑怪，而他们身上的浊气竟比不上秦昭，那秦昭究竟是吸纳了多少浊气，而为何，她没有变成魑怪呢？


    “不止她，我能感觉到，我也是。”见沈立心立刻忧心忡忡地看向了自己，岳敏君失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没事，你师傅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


    头顶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便快速挪开了，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


    沈立心却捏紧了手指。


    赵芊说过，浊气重些的地方，连庄稼都不长，而师傅的体内却有那么多的浊气。


    希望岳小姐能在藏书阁找到祛除浊气的法子。


    岳敏君收回手，道：“我们晚上去，你先去悄悄看看魑怪被关在哪，是怎么看守的，别惊动了秦昭。”


    沈立心点点头，萧钰忙道：“我随你一起去。”


    岳敏君笑了一声，眉宇间却多了些倦色：“去吧。”


    ——————


    刚踏出屋门，便见不远处秦昭正带着一个年岁略长的女子进了屋子，动作匆忙，连一眼也没有分到别处，应是没看见她和萧钰。


    沈立心默默算了算距离，这屋子离秦昭住所也实在是近，看样子，方素确是颇受秦昭宠信。


    萧钰突然问道：“沈立心，晚上你们要去做的事，我就不跟着了？”


    沈立心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你去作甚？”


    萧钰刚才差点被秦昭的浊气击飞出去的样子她还记得，更何况她们是去杀魑怪，又不是去赶集，萧钰现在已是人形，又不是小巧的狐狸，她护着不费力气，白白带一个没甚战斗力的人去打架，这事太愚蠢，她做不来。


    萧钰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表情扭曲了一下，见沈立心已经往院外走去，连忙跟了上去，半晌，小声道：“你现在又不怕我跑了吗？”


    屋外浊气已经渐渐散了，天空中又有了日头，弟子们一个个提着水桶，拿着棉布清洗血迹，沈立心正四处打量着，琢磨怎么不经意又自然地找个弟子打听魑怪的事，便听萧钰冷不丁又冒了一句不明所以的问题。


    “跑去哪？”沈立心先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话出口，见萧钰的表情更暗淡了，她突然咂摸出了一点意思。


    这狐狸......是不是自卑啊？


    这些日子，他好像一直都很积极地想帮上自己些什么，明明他是为了活下来才向自己求助的，可偏偏几次三番为了帮她，不惜耗费寿元也想用他那个法子打探点消息来。


    她拒绝了，他那表情似乎还有点失望。


    琢磨出了这狐狸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可要怎么安慰人又难住了沈立心。


    她自小打交道的，除了娘以外就是山上的野兽，若是野兽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她对其的安慰就是帮它两拳归西，让它快速去投胎。


    沈立心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见沈立心久久不语，萧钰也忽觉自己问的话似乎有点怪异。


    什么叫“你不怕我跑了吗”，就好像他真是她养的宠物似的，还是沈立心不把他当宠物，他上赶着给她当，还生怕沈立心不要他。


    想到这一层，萧钰又莫名羞恼起来，一咬牙，抽身往前走，头也不回道：“我们快走......”


    手臂被忽然拉住，一股蛮力把他往回一拉，另一只手也被瞬间牢牢攥住，沈立心往他跟前凑了凑，眼神坚定：“萧钰，你真厉害。”


    萧钰：？


    见萧钰满脸疑惑，沈立心迅速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瞬间把萧钰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努力挖掘他的优点：“你看，你长得很好看，生得这么白，呃，眉毛这么弯，嘴唇这么红......”


    萧钰立刻涨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拔了上去：“沈立心！”


    他声音一大，不远处立刻就有弟子看了过来，他立刻又低了声音：“你说什么呢！”


    沈立心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颠三倒四的，主要她确实不太知道该怎么夸人生得好看，往常娘亲给她讲故事听，一说到主角长得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就赶紧催促：“发生了什么，娘你快说呀。”


    总之，对别人生得多好看，她不怎么关心，反正故事里的人总是好看的，而那么好看的人，她在村里从来没见过。


    但萧钰确实好看，很符合她心里对狐狸精的幻想，因此在她夸萧钰时，不知不觉就开始夸他的美貌，只是被打断了，大抵是萧钰也是不太在乎容貌的那种人。


    沈立心迅速调整策略，整理了一下言辞，继续道："你还很坚强，很聪明——"


    “你别说了！”萧钰已经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忍无可忍，“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沈立心又摸了摸下巴。


    萧钰好像不太喜欢被夸奖，可能他性格比较内敛，比较谦虚，受不得别人夸他。


    于是她决定删繁就简，言简意赅道：“我就是觉得你挺好的，不要看轻自己，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行了，没必要帮到我什么。”


    毕竟这个狐狸是她护着的，要是哪天抑郁了决定自缢，这么漂亮养眼的人死了，那也是一大损失。


    萧钰的脸瞬间又红了一个度，说话也结巴起来：“是，是吗？”


    见沈立心点头，他觉得自己不光舌头打结了，连脑袋也打了结，一时晕晕乎乎仿佛身处云端，不知此身何处，只感觉手上传来一股力道，自己被拽着往前走，他便踉踉跄跄跟了上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真情实意的哭声。


    沈立心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眼圈已尽红了，一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正可怜兮兮地拉着一个女子，带着哭腔问：“姐姐，你可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吗？怎么突然那么多魑怪都冲了出来，见人就追，我差点就死在他们爪下了。”


    说着，她还抹了抹眼泪，又指了指一旁愣愣的萧钰：“姐姐你看，我弟弟被那魑怪扑了，幸好夫人及时出现救下了他，只是他到现在都没说过话，怕不是吓傻了！”


    那女子闻言，眼神也变得怜悯起来，上下看了看萧钰，萧钰忙装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女子叹了口气，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屋舍：“也是可怜，这样吧，你们去那里，找个医师问问，只是那里现在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弟子，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


    沈立心忙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道：“姐姐，那魑怪可都关起来了么？以后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女子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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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夫人在，怎么可能还会发生这种事！你说这话，难道是有异心？”


    果然如岳凌飞所言，秦家这些人对秦昭的忠心近乎疯魔。


    沈立心心中一沉，面上却装出害怕的样子，慌乱摆手：“怎么可能，姐姐，我对夫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只是我想，看管魑怪的人手此后定要加多了，我也想去帮忙，只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


    女子的神色略和缓些许：“你带你弟弟去医师处看病，顺便问问那里负责的姐妹罢了，我不管这个，不知道那里的情况。”


    沈立心忙应了一声，又甜甜道：“谢谢姐姐！”


    女子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又颇为怜悯地看了一眼萧钰，便拎着水桶干活去了。


    沈立心边拉着萧钰往那个屋子走，边小声道：“待会到了那，你也这么装，知道不？”


    萧钰小幅度地点点头，手心不知为何却有些发烫。


    他扯了扯手，又被沈立心抓得紧了些，她扭过头，神情严肃：“你现在是傻的，我不拉着你，你怎么走路？”


    萧钰只得由着她拉着自己走，他按捺住心底的那丝异样，四处看了一圈，小声道：“沈立心，秦家这些弟子，似乎都是女子？”


    这话不假，目之所及，大略十个女子中才有一个男子，与岳家弟子男女弟子比例大相径庭，沈立心却自然道：“秦夫人好收义女，又不是收义男，女子多些，不是正常吗？”


    言语间，已经走近了那间屋子，离得稍远时，便已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传来，一旁更是陆陆续续的有弟子赶到，或是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来，或是被其他弟子扶了来，若是伤势严重已经昏迷的，便是几个人架了她来，偶有用灵气运了人来的，便都会被艳羡的目光注视着进门。


    沈立心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萧钰去瞥她的神色。


    凝重、肃然，还有些不忍。


    沈立心深吸一口气，由吐出口鼻间萦绕的血腥味，攥紧了手里的另一只手，揭开帘子，迈入门中。


    屋子还算宽敞，却挤满了人，乱糟糟地摆着桌椅，还有零星几个床榻，已躺满了人，几个年岁稍长的女子坐在屋内正中的椅子上，药单像流水一样写出来，交给一旁年轻些的女子，女子忙忙碌碌地取了药，递到来看病的弟子手里，症状轻的弟子，接了药便走了。


    断了腿之类的症状，则在一旁，由一个医师进行接骨包扎。


    沈立心犹在原地愣着，便被身后一个女子一扯，不满的声音传来：“排队啊！”


    沈立心被她扯到了身后，那女子身形稍胖，脸上一道横贯的巨大伤口，还在渗着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女子对她耸了耸鼻子：“你怎么了？看起来没伤着哪啊？”


    沈立心道：“不是我，是我弟弟，他好像被吓傻了，不会说话了，我和他说话，他也没反应。”


    女子不屑地“嗤”了一声：“痴病有什么好看的，这里都是缺胳膊断腿的，谁顾得上你弟弟傻没傻——”


    话说到这里，萧钰才从一旁拥挤的人群里被沈立心拽出来，见到萧钰那张脸，女子的声音顿时一顿，又道：“这傻了确实挺可惜的，要是不傻，卖出去，能卖不少灵石吧？”


    沈立心眉心一跳：“卖出去？”


    “怎么？你不舍得啊？”女子脸上又瞬间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卖去哪？卖给谁？


    数个疑问一闪而过，可又说不出口。


    这女子的态度极为自然，似乎这事在秦家非常理所当然。


    医师喊道：“陈陆！”


    “来了！”


    陈陆对她大大翻了个白眼，正要转过身去，沈立心忙道：“并非我不舍得，只是不知怎么卖出个好价钱，姐姐能不能教教我？”


    陈陆斜着眼看了她一眼，咧开嘴笑了：“好啊，等待会你看完病，咱们到外头去好好聊聊！”


    手里的手瞬间一僵，沈立心安抚性地拍了拍那只手。


    在嘈杂的人声，她放低声音道：“放心，不卖你。”


    萧钰忍住也朝这人翻个白眼的冲动。


    谁担心你会把我卖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