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楼落到沈宗芳手里这件事，让向来风轻云淡的许远山少有的大发雷霆，不仅对许东楼，也对长乐、明蘅……涉及其中的每一个人。


    他试图给沈宗芳施压把许东楼带回来，哪知道沈宗芳说什么“正是延年散之事的风口浪尖”，早把人送到了刑部，那左侍郎张豫是个刺头中的刺头，俨然一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架势。


    蠢货！


    他为什么一再叮嘱他们绝不可涉足延年散之事，就是为了绝不引火烧身！


    许东楼是个蠢货，三王爷更是！


    许远山多年来不止一次想过，没在沈宗芳成气候之前杀了他是一着错棋，没让许太妃想法子多生几个皇子更是。但凡许家还有其他人选，三王爷这种鼠目寸光又自大的蠢材早该扔了。


    许远山有些烦躁地对许文岭道：“既然如此，延年散之事不可再拖了。那明鹤是怎么回事，给了他那么多线索，他还查不出东西来？这也是个蠢得没药救的家伙！”


    许文岭劝道：“父亲消消气，现在不是和这些人计较的时候。依我看明侍郎未必是没有查到，只怕是查到了举棋不定罢了，但他手上的证据样样确凿，谅他不敢一直瞒下去。”


    “再给他浇浇油，决不能给七王爷从东楼那里问出东西来的时间。”许远山想起了什么，厌烦地补充道，“还有刘氏和惠娘，让你母亲把她们看好了，不要总是哭哭啼啼出来烦人。”


    刘氏自打听说许东楼被沈宗芳抓了，当即就软倒在地不省人事。许惠音更是哭天抢地让许远山去救他，惹得许远山不胜其烦。


    许东楼不是一般喽啰，他知道太多许家的事了，难道许远山放心他在沈宗芳手上？


    许远山烦躁的在屋里踱步了几圈，下定了决心：“原是怕把明鹤逼急了他投了七王爷，如今没有那个时间再来和他从长计议了，我们得要有些旁的打算。”


    他们原本是想让七王爷厌弃明家，逼得明鹤不得不和他们上一条船，哪知道明三娘还真有些本事，能让七王爷一次次对惹事的明家轻轻放下。


    许文岭晃晃扇子。其实他倒不觉得七王爷对明三娘真这么千依百顺，只是都信了他千依百顺不是么？


    还有另一件事让他有些忧心：“明侍郎查不查得到什么还在其次，七王爷就这样让他查，我觉得有些古怪。”


    许远山皱眉道：“容梦阳此时想必早就说了实话，拦着明鹤又能如何？”


    “拦不住就不拦，七王爷或许会这么想吧。但是不拦了就束手就擒，我却不信他是这种人。这么久了没见他给明侍郎试绊子，那他在做什么呢？”


    许文岭这样一问，许远山也察觉到不对来。他自然知道沈宗芳在查董先生的事，但他原本并不认为沈宗芳能这么快查清董先生的眉目。只要他们手脚够快，拉下沈宗芳也好，拉下容家也好，五军营他们就能运作到武将军手上。


    到那时，沈宗芳就算发现了端倪又能如何？


    但董先生和许东楼如今算是都暴露给了沈宗芳，他仍是一副放任明鹤想查到什么样就查到什么样的姿态，不见他拿出证据来搅浑这潭水……


    沈宗芳在做些什么呢？


    -


    沈宗芳把那张货单和书信加急送到了断云岭的丁凤声手里。


    丁凤声这段时间没少想法游说白仲威。容梦阳手上没有能指证白仲威的证据，他却不信白仲威对许家没有留一手。


    也可能他真的没有，那他就不愧是和容梦阳一块长大的好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蠢货。


    但他几次交锋下来，白仲威倒是比容梦阳精明了许多，连他也没能打探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沈宗芳送来的这东西简直是雪中送炭了。


    丁凤声拿着货单又去找了白仲威，示意他屏退左右，自己有话要说。


    白仲威不耐烦道：“丁先生，你来了这许多次，我们有什么该说的早说完了。若非我不想惹了七王爷不快，早就把你请回京城了。”


    丁凤声挑眉一笑：“到了今天的情形，白守备还怕惹我们王爷不快？难道不是已经惹了么？惹了我们王爷却不把我送走，白守备想来还是有些话想听我说的吧。”


    白仲威仍是那副听不懂他言外之意的意思，但左右使了个眼色，当真叫周围的人都下去了。


    “那就要看丁先生的话值不值得听了。”


    丁凤声暗道果然自己所料不错，白仲威跟着许家设局，却未必对许家就没有二心，至少他乐得听他们又能找到些什么消息。


    他把手里的货单递给白仲威，示意他先看看。


    白仲威眉头微皱了皱：“旧甲？我什么时候——”


    丁凤声微微提高了嗓门：“白守备，你仔细看看这里。”


    他指了指货单上的日期。


    “十二月初七？今天不是才——”白仲威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丁凤声，“你伪造的货单？”


    “白守备，我当你比容世子有脑子些，就不要问我这种蠢话了行么？”丁凤声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破损的旧甲’做货物，盖着你的私章，还把日子落在了后面，你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么？许家就是要做出甲胄是送到了你手上，又让你转卖出去了的假象。”


    白仲威面色难看的像是要把货单盯出一个洞来：“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伪造的？”


    “‘宝庆商行’这名字你比我熟，这个商行我们王爷能不能插进手你也比我清楚。不怕实话告诉你，这只是我们偶然找到的一张没来得及销毁的货单，内中还动了多少别的手脚，我们还没查到。”


    丁凤声有些恶意地笑了笑：“白守备也可以赌一把，许家压根不是我所说的那种打算，这一切都是误会。”


    白仲威敢赌么？


    他看白仲威那样子就不像。


    “我几次和白守备把利弊讲得清清楚楚，你都不为所动，想来是笃信在这桩事里就算我们王爷查到了什么，火也烧不到你身上来。但你经手延年散是事实，怎么可能躲得开呢？我猜，”丁凤声轻声道，“是许家告诉你若有万一，可以尽数都推诿成‘容世子主谋’吧？”


    “那白守备不妨再想想，为什么许家突然要伪造这东西？计划有变也好，早有防备也罢，就算你当真能把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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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散的事都推给容世子，你身为守备在这里倒卖军械，只怕容世子要下狱，你倒要陪着砍头了。”


    白仲威面色越发铁青，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客气地把丁凤声“请”出去，而是吐出了一句“我再想想”。


    丁凤声自然明白他的顾虑，延年散之事他做了就是做了，就算七王爷可以斡旋一二，他也是活罪难逃。


    如今能动摇他的想法一二，已经算在千里之堤上挖了个蚁穴，再多让步几分想来不难说动他。


    ——但丁凤声没想到的是，还没到第二天白日，白仲威就鲜血淋漓死在了路旁。


    -


    沈宗芳有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实在微妙，譬如说他和许家仇深似海，但他们心里一定有个奇妙的公理：明鹤这人，真是活生生的绣花枕头。


    可能许家对此的怨言比他还要更强烈吧。


    沈宗芳瞥了一眼角落处和旁人说话的许远山。


    许家一直在想方设法给明鹤透露证据让他查到容梦阳这事，他和许家是心照不宣的。同样心照不宣的还有一桩：没想到明鹤被人牵着走，还能牵了这么久也拿不出个结果来。


    自然，沈宗芳倒是求之不得。


    许家动手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果决。白仲威身边有许家的人他并不奇怪，但白仲威不过是有些动摇的苗头就索性彻底毁了这步棋，就连和许家缠斗这么久的他也没想到。


    这也就意味着，许东楼落到他手上这件事对许家而言实在风险已经太高了，他们宁可亮一把双刃剑，也绝不可能再给他机会。


    沈宗芳这里想着这些事，对明鹤递过来的话就没有往下接。明鹤不知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有些心慌地又喊了一声：“七王爷？”


    他这才回过神来。


    明鹤是想来找他讨个准话的：想来是许家给他的证据他没那胆量昧下或是毁了。若拿出来，那容梦阳就是板上钉钉的罪魁祸首，明鹤又怕开罪了浔阳侯，和浔阳侯府身后的他。


    沈宗芳是着实很想告诉他，你既然要来找我示下，那不就是和许家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么？难道你以为我出手毁了证据，许家就不知道是你透了风，还能继续首鼠两端？


    就在这些话闪过他脑子的一瞬间，他忽然领会到——明鹤跑来找他说这些，不是指望他来暗地毁了那些证据，是明鹤真信了他对明蘅已经爱若珍宝，有什么事也断然不舍得牵连到明家。


    至少明鹤一定存了试探一番的心思。


    妙得很。


    沈宗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明大人，皇上既然信重你，你秉公执法就是了。有我在，凡事你只管放心就是。”


    他的话自然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但等沈宗芳前脚一走，明鹤的几个同僚就围了上来，又羡又妒地说：“你这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啊，七王爷现在不仅对你客客气气的，看这样子，就算你开罪了浔阳侯府，他也要力保你了。”


    明鹤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却松了口气。


    看来之前说让明蘅放低身段多讨七王爷欢心，她还是听进去了的。


    幸好他高瞻远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