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有宫女摆了瓜果上桌之后，皇帝终于来了。


    大虞和鞑靼的战事自然是他最关心的。


    坐下不久，就宣了鞑靼议和使陶日娲觐见。


    陶日娲自殿外进来，头上脸上茂盛卷曲的毛发吸引了百官和他们的家眷。


    胡善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对姚九娘惊奇道：“这鞑靼人的眼睛好漂亮！他们怎么比咱们大虞人高那么多！”


    姚九娘没听见胡善婉的话，她的眼神落在引导鞑靼议和使进来的裴仲瑜身上。


    是了。


    裴仲瑜说过他忙着迎接鞑靼议和使。


    今天的裴仲瑜穿着簇新的红色官袍，英气逼人。


    和姚安泰的小气猥琐不同。


    裴仲瑜挺拔如松，面沉如水，即便和人高马大的鞑靼人站在一起，也依旧熠熠光华。


    这样俊美的贵公子，自己定然是配不上的……嗯，林尚贤更配不上！


    裴仲瑜也瞥见了姚九娘。


    嗯，又一个多月不见了，姚九娘在岐州晒黑的脸已经恢复了白皙。


    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嵌在圆圆的脸上，更显明亮地吸引着他。


    陶日娲走到皇帝的玉阶前，右手扶着左肩，以鞑靼的礼节问候皇帝后，向后招手。


    两列十二位鞑靼美女身着整齐的红色鞑靼舞裙，手捧蓝色的哈达，高举胸前齐齐进来。


    她们身后是一辆小巧的朱红色两轮推车。


    被一个金蓝异瞳威猛高大的鞑靼人推着向前。


    推车上不知道放了什么，用红布盖着。


    胡善婉好奇：“这是什么？”


    姚九娘小声道：“应该是羊。”


    “羊？”


    不等胡善婉细问，陶日娲高声道：“我捷利可汗仰慕大虞皇帝，愿与大虞世代交好。大虞远在中原，难以领略我草原风貌。可汗特命我将我鞑靼至高礼遇进献给陛下。”


    说着挑起红布，露出车上的物品。


    朱红的车头上，一枚成年人两个拳头大小的羊头高高仰着，羊身以羔羊跪乳的姿势安放在车上。


    整只羊通体深红，表面莹莹泛着蜂蜜色的光。


    胡善婉先是被吓了一跳：“好小的羊！被杀了吗？”


    姚九娘点头解释：“这是鞑靼的大菜，烤全羊。用六个月大的羊羔，退毛之后，开膛破肚去除内脏。架在火上烤三个时辰。期间不停旋转烤架，同时涂抹蜂蜜。待肉中的油脂烤尽，才能烤出这样美丽的色泽。”


    胡善婉点点头同时也有些嫌弃：“这便是大菜吗？”


    鞑靼也太粗糙了些！


    “嗯，”姚九娘道，“鞑靼久居草原，以牛羊为食，羊毛做衣裳织毛毡，连房子都是毛毡的。羊身上的一点一滴对他们来说都极其珍贵。日常饮食，羊肉羊油都舍不得浪费。这样烤制法，一只羊大半都浪费了，若不是盛大的节日，都不会做这全羊。”


    “哦，”胡善婉明白了，“怪不得说他们是蛮夷。日子过得是不如咱们大虞。”


    姚九娘有心说鞑靼穷了还可以来大虞抢，大虞的穷苦百姓可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胡善婉也没什么见识，懒得说了。


    鞑靼美女绕着羊车跳了一曲之后，陶日娲自袖中拔出一柄镶嵌着红蓝宝石的匕首。


    坐中的文臣看这个异域人掏出匕首，大惊喊道：“护驾！”


    陶日娲鄙夷一笑：“小小匕首，如何伤人？大虞的官员未免也太胆小了！”


    那文臣自觉丢人了，悄悄坐下，不敢再说话。


    陶日娲更盛气凌人道：“众所周知，大虞是礼仪之邦，礼仪文法之繁复，是我们鞑靼不可比的。我鞑靼这全羊宴，第一道礼仪，便是请在座最尊贵的人，长生天赐福的人来开羊背。今日我代表可汗，满载诚意来此，想必懂礼仪的大虞也有修好之意。那么，就请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来进行这开羊仪式。”


    两侧群臣窃窃私语起来。


    坐在首位的裴相起身：“陛下尊贵，不可冒险。”


    陶日娲故意瞪圆眼睛，怒目相视：“我鞑靼诚意在此，大虞的宰相莫不是看不起我鞑靼？”


    裴相丝毫不畏惧陶日娲：“我大虞礼仪之邦，自然欢迎鞑靼使者。只是两国习俗不同，在我们大虞，没有尊者服务卑者的道理！”


    礼部尚书也开口道：“鞑靼的习俗，还是你们鞑靼人遵守便好，这开羊仪式，使者来进行也是好的嘛！”


    陶日娲怒气更甚：“大虞如此，是看不起我鞑靼？我鞑靼愿与大虞交好，特意学习了大虞风俗。想不到大虞如此高傲，竟不在意我鞑靼礼仪，我诚意来议和，这便是你们所谓的下马威吗？”


    裴仲瑜从小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了解过很多风俗。


    但鞑靼的习俗确实是没有了解过。


    可那年身中蛇毒和姚九娘在山中暂居时，借着姚九娘了解了些西北的风土人情。


    姚九娘杀羊的时候，特意给他和竹生示范过。


    鞑靼人信奉长生天。


    他们认为他们吃的喝的每一口都是长生天赐予的。


    所以在盛大的仪式中，每一项特定的习俗，都是在感谢长生天，表达对长生天的敬畏。


    对于全羊宴这样至高的礼遇更是有繁琐的礼仪。


    想到这里，裴仲瑜恭敬地开口：“陛下，鞑靼可汗的诚意陶日娲使者说的很明白。微臣恳请陛下同意，让微臣代您进行这开羊仪式。鞑靼使臣带来的善意，由我这个陛下的使臣相陪，也相得益彰。”


    陶日娲冷眼看裴仲瑜。


    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据说是这个宰相的儿子。


    他不信一个中原人能完成他们鞑靼的礼节。


    也好，那就借着他的失误，向大虞好好要一份大大的赔礼！


    皇帝沉静的脸有一丝缓和：“好！裴卿可代朕完成这仪式。”


    裴仲瑜领命起身，看向陶日娲。


    陶日娲展露笑容，恭敬地双手捧着匕首，深深弯腰，高高将手举过头顶。


    裴仲瑜接过匕首，两侧的鞑靼美女口中齐声开口，用鞑靼语祈祷。


    陶日娲扬声道：“下面请我们大虞最尊贵的皇帝陛下的使者，裴大人为我们举行开羊仪式！”


    裴仲瑜走到羊车左侧，自动接过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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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鞑靼美女右手哈达之上一直举着的酒杯。


    美女手中的酒杯被拿走之后，恭敬地将双手一直捧着的哈达套在裴仲瑜脖子上。


    裴仲瑜伸出中指先在杯中沾了一滴，高高洒向天空，又沾了一滴，向前洒向大地。


    之后又沾了一滴，横向抹在自己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将手中酒杯高高举起。


    陶日娲眼含寒光看着裴仲瑜做每一个动作。


    终于在裴仲瑜举杯的时候放弃，高喊道：“感谢长生天赐予我们生命，感谢大地赐予我们牛羊，愿鞑靼与大虞世代修好！众位举杯！”


    在坐所有人跟着陶日娲的话一起举杯。


    裴仲瑜双手捧杯干了杯中酒。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也喝了杯中酒。


    陶日娲已经看出来裴仲瑜不是个血气逞能的年轻人，此时才释放了善意，高声道：“恭请贵人裴大人开羊背！”


    裴仲瑜不等陶日娲说完，已经走到羊车跟前，用手里的匕首从羊颈处向下划了一个五寸长的口子，又在这个口子的中上部位横着划了一个三寸的口子。


    陶日娲高喊：“开羊仪式礼成！接下来，请各位品尝我们鞑靼的烤全羊！”


    说罢，宫女鱼贯而入，将早分装在托盘里的羊肉端到每一桌。


    胡善婉好奇地夹了一块入口。


    姚九娘手不动筷子，等着胡善婉的反应。


    胡善婉嚼了两下：“好硬！”


    姚九娘笑道：“这烤羊得趁热吃，酥脆焦香，满口流油。这都放凉了，当然不好吃了。”


    胡善婉吐了嘴里的羊肉：“姚姐姐，你好懂这些呀！”


    姚九娘苦笑：“我不就西北来的嘛！”


    裴仲瑜把匕首还给陶日娲。


    陶日娲笑着推手道：“宝刀配英雄。裴大人对我鞑靼的文化如此熟悉，咱们合该是朋友啊！”


    说着从怀里掏出匕首的刀鞘：“这匕首就算是我给朋友的见面礼了。裴大人这几日不苟言笑，我还以为是看不起我，没想到你才是尊重我们的大丈夫！”


    裴仲瑜莫名其妙：“你这样爱交朋友，匕首够用？”


    陶日娲闻言哈哈大笑，旋即举杯。


    裴仲瑜也随便举了一下，算是干杯了。


    没了鞑靼使臣咄咄逼人，宴会沉浸在一派友好轻松的氛围中。


    酒酣耳热，人们渐渐离席，去向同僚敬酒寒暄。


    裴仲瑜倒了一杯酒，走向姚九娘。


    姚九娘见他过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站起来。


    “裴大人真是精神抖擞！”姚九娘真心称赞。


    裴仲瑜眼中带笑：“还是要感谢姚姑娘教会我。”


    姚九娘听他说起开羊仪式，也笑道：“难为你还记得。那时候你都不怎么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听我和竹生聊天呢！”


    “我......许是天生话少。”裴仲瑜想了想道。


    “少吗？”姚九娘佯装皱眉。


    “不少吗？”裴仲瑜自我怀疑。


    “嗯......”姚九娘犹豫道，“教训我的话可没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