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雪妖女(二)

作品:《招摇鬼

    她“噌”的弹起来,慌乱地往后使劲退,尽量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球。


    黎姳二人看那雪妖女脸上被吓得失色,只是拼命地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袍往胸前扯。


    雪妖女紧紧攥住金焕熙那件外衣,不松手。


    两人疑惑为何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韶音未敢继续上前,他礼貌地伸出一只手,向雪妖女轻声问了句。


    许久,她才开口:“阿玲。”


    不知何时,扶三手走进来替雪妖女回答了这个问题。


    黎姳走向阿玲,缓缓坐在床沿,


    那凌厉的眸光还没有来得及收敛,让躲在角落的阿玲看了去。


    吓得她魂飞天外,身子骨抖筛糠一般地打着颤儿,


    “别怕。”


    阳光好像偏心了一点,刚好避开黎姳的眼睛落在唇边,


    唇角尽量上扬,她脸上竟然显出几分堪称温情的意味。


    听了黎姳的话,阿玲没有方才那般抗拒,她那若潺兽的眸子慢慢将黎舟元姳收容进去,


    高耸的薄肩不自觉耷拉下来。


    她敞开裹在阿玲全身的外衣,然后一点一点的剥下来,


    她忽然手上一顿,眼睛掠过阿玲身上的每个位置,


    虽然用纱布缠绕,伤口也不再流血,可全身上下的伤惹得人心里发颤。


    没有一块儿好皮,有些纱布根本包裹不住伤口,里面的脓不受草药束缚溢出来,流至青紫瘀血的肌肤,每一寸都未曾幸免。


    黎姳回过神,利索地将那件紫色外衫脱下,刚想扔在一边,


    却感觉到一股阻力,


    定睛看去,是阿玲紧抓着外衫的一角不放。


    黎姳不禁皱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这时韶音过来示意她不用管,黎姳便松开了手,任她拿在手里。


    然后将干净的衣裙给阿玲换上,看阿玲的身体僵硬,阿玲又因为肢体接触应激抗拒,既不愿意配合。


    韶音的目光寻至阿玲脸上的红晕,秋的风又吹得凄清,常人都禁不住冻。


    她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


    入夜,夜色深沉,秋月如霜,清冷地洒在天青客栈的后院。


    黎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空地,手上正摆弄院角的树枝,几片枯叶因风而落。


    纥骨颜似乎早已等候,此刻正抱臂倚在廊柱的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平静地看着她。


    黎姳:“你就这么怕我出事,寸步不离?”


    对方没回,


    黎姳继续说:“我就出来透个气,你至于吗?”


    纥骨颜开口了,“不用管我。”


    沉默半晌,


    黎姳突然走进,“子母界约的架没打完。”声音在寂静的秋夜里清晰响起,目光却像带着钩子,锁定了阴影中的人,“继续?”


    纥骨颜从阴影中走出,他看着黎姳手中枯枝,欣然答应:“可以。”他点点头,也随手拾起一根枯枝,姿态从容,“既是切磋,单凭拳脚如何?动静小些,免得扰人。”


    黎姳一眼戳破他的心思,比什么都毫无胜算,因为黎姳的功力远在他之上,所以纥骨颜避开功力比较。


    “呵,怕输?”尾音微微上挑,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只是想公平些。”纥骨颜面不改色,手腕一抖,枯枝斜指地面,摆出昆仑门基础剑法起手式,气息沉稳,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黎姳手中枯枝一振,招式干脆利落,她身影如鬼魅欺近,枯枝直刺纥骨颜胸前要穴,迅捷、刁钻,战斗本能展露无遗。


    纥骨颜眼神一凝,不敢怠慢,手腕翻转,或格或挡或引,沉稳大气,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迅疾如电,直指要害。两人身影在清冷月光下交错腾挪,枯枝化作道道残影,破风声与衣袂翻飞声交织,卷起的枯叶在他们身周盘旋飞舞,如同金色的叶蝶。


    黎姳的攻势如秋风扫落叶,迅猛多变,纥骨颜如磐石古松,沉稳应对,伺机而动,几十招过去,旗鼓相当。黎姳眼中那不服输的火焰越烧越旺,攻势越发凌厉,一招快过一招。就在她一招“灵蛇吐信”虚晃面门,枯枝诡异地中途变向,如毒龙出洞般直刺纥骨颜下盘气海,角度刁钻狠辣。


    纥骨颜仿佛早有预料!他并未硬接,身形极其诡异地一矮,如同融入月色般贴着地面滑开半步,同时,手中枯枝并未回防,反而借着身体下沉的势头,以一个极其隐蔽刁钻的角度,自下而上,如同潜藏的毒蝎猛然摆尾,快如闪电般点向黎姳持枝手腕的内关穴。


    变招之奇,速度之快,完全出乎黎姳意料!她招式用老,新力未生,手腕内侧发力节点被精准命中,整条手臂瞬间酸软麻痹。


    “啪嗒!”


    黎姳手中的枯枝应声而落,掉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黎姳僵在原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纥骨颜那根稳稳点在自己手腕内侧的枯枝。月光下,她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薄红。


    “你,”她盯着纥骨颜,一字一顿,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被算计后的气恼,“耍诈?”那质问的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纥骨颜收回枯枝,随手丢在地上。


    他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怒火和那抹不易察觉的羞恼红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沉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辜:“兵不厌诈,你输了。”


    “输?”黎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再来!换个比法!”


    “哦?”纥骨颜眉毛微挑,似乎来了兴趣,“比什么?随你。”


    纥骨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步履从容的跟着黎姳回房。那背影仿佛在说:奉陪到底。


    黎姳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心里不快,她撸起袖子喝道:“今儿姑奶奶就让你长长见识!”


    拿起案前的笔和薄纸,开始写写画画,


    纥骨颜凑过身想看看黎舟元姳到底在忙些什么,可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明白,


    只听黎姳突然问:“会下棋么?”


    纥骨颜:“?”


    “痛快点,会不会?”半天等不来回答,黎姳不耐烦地又问。


    看黎姳抬头,纥骨颜急忙将自己偷瞄过去的眼神收回来,


    纥骨颜一怔,虽不知道黎姳要干什么,还是乖乖应声,“会一点儿。”


    “会不会都没事,反正跟这个没关系。”


    纥骨颜:“……”


    没过多久,黎姳就大功告成了,


    她拿起薄纸吹了吹,试图将笔墨都风干,


    仔细看薄纸上的笔墨铺满一整张,数条黑线相互交错,一横一竖都画的笔直,


    “这……是什么?”纥骨颜问。


    “五子棋。”


    见纥骨颜俊脸上闪过疑色,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惹得黎姳想笑,“五个棋子连成一线就算你赢,很简单。”


    纥骨颜垂眸,没有说话。


    黎姳轻敲纥骨颜身边的桌沿,“玩嘛,”


    她明眸在眼眶里绕了几圈,眼睛一亮,翘起一根手指放在鼻尖一比,“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见纥骨颜还不回答,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玩嘛,你这么聪明,万一你赢了呢?”


    “若是你赢了,让我自戕我也接,如何?”


    此话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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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纥骨颜的眸光骤然掠过异色,


    真有效果。


    黎姳暗想,今儿非得把这头冰山驴拖动了。


    又怂恿道:“这可比你杀我要容易多了,我说到做到,况且你方才都答应我了。”


    纥骨颜一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做局了。


    黎姳立刻将薄纸铺开,从手边拿出一翁棋子,嘴里絮絮叨叨给纥骨颜讲述规则。


    二人便开始了第一轮的对决,


    纥骨颜有些茫然,虽听了规则,也只是理解了大概,他略有迟疑道:“这棋……我从未听过。”


    黎姳不屑冷哼,“你没听过的东西多了去了,活了二十载,二十载都闷在山里头练剑,能知道些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已过,棋也下了半面纸,


    还没有决出个胜负,


    黎姳面色略有猝然,脸上肌肉都不自觉僵硬起来,


    不是没玩过吗?


    她心想,怎么每回这人都知道她自己要下在哪个位置?


    本来还想速战速决的……


    正待黎姳抓耳挠腮,寻思要下在哪个位置时,


    淡淡的柔声将紧迫的场面扯开一个口子,“你从何处得知的?”


    纥骨颜的这个问题,引得黎姳手上一滞,眉眼间染上一层凉意。


    “一个故人。”


    她的兄长,元璟。


    这个她小时候常玩儿,每次玩的时候都能跟她阿兄吵上三百回合,原因是黎姳老想着悔棋,元璟死活都不能装作没看见。


    两人好胜心都很强,谁也不让谁。


    吵完之后,就以元璟失败告终,


    他哪争得过他妹妹,最后只能选择当个“瞎子”了。


    她缓缓落下指尖的棋子,又说:“他说,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告诉他的。”


    “未来?”纥骨颜听到这个词,心里发紧,不由一愣。


    “……”


    “我赢了!”


    黎姳一声惊呼,吓得纥骨颜手指微颤,两指间的黑色棋子应声掉落,


    噔噔噔——


    滚至薄纸之上。


    “喂,纥骨颜,要专心啊。”黎姳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有得逞之意。


    纥骨颜神情淡然,眼睫一扬,颇有无奈。


    呵,不小心掉进她设的局了。


    黎姳摊开手,喜不自胜,眉宇间还带着点狡黠的幸灾乐祸,“啧啧啧,可惜咯,错失一个杀掉大魔头的机会,该哭鼻子咯。”


    每一个字都在辛辣的嘲讽,


    纥骨颜听着黎舟元姳得意忘形的话,然后默默将棋子一个一个收入陶翁中。


    而他没什么表情,脸上很呆滞,根本就没有输了比试应该有的神色。


    黎姳心里觉得不爽,


    她一把夺过纥骨颜手上的陶翁,推到一边,目不斜视地盯住纥骨颜,“我厉害吗?”


    不说话?


    就你话少?


    黎姳逼问:“问你呢,我厉害吗?”


    “厉害。”


    听了这话,黎姳凌厉的眸子淡了很多,可还是不满意,


    又问:“你是不是自愧不如?”


    “嗯。”


    “你服吗?”


    纥骨颜垂首默然。


    默了片刻,他抬眸对上黎姳渴望的眼神,一丝无奈渗进眼角的笑纹里,他扯唇说了那个让黎姳满意的字。


    “服。”


    说完,他又将方才推出去的陶翁拿过来,继续捡棋子。


    黎姳满足了自己的好胜心,欣然点头,她对这几个回答很满意。


    这才对嘛。


    眸光落至灯盏里的蜡烛,一眨眼就快要燃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