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原野阳光烂漫，几只艾鼬钻出水潭，攀上枯木，已是一年秋到。


    长草遮蔽了视线，从狭险之处钻出来的蒙兵悄无声息地钻入边防哨所，手起刀落，将毫无防备的守卫抹了脖子。


    一队接一队，几百蒙兵钻过天险，悄无声息地掠袭，随着一声杀喊，暴起冲入燕兵营地。猝不及防的燕兵被砍得七零八落，慌乱成了一团，有的连武器都没寻着。


    上官端为前营副将，头一回杀人如砍瓜，他砍到手脚麻木。


    为攀天险只带了弓箭与刀，边防的燕兵营地就是他们的给养，夺了刀枪，抢了战马，将溃逃的燕兵逐一击杀。


    前方的营将一声叱喝，长鞭指向远处的一线，“看好了，那是燕人的村子，有多少杀多少！有多少抢多少！”


    “杀！”喊声如雷，惊得艾鼬与褐马鸡四下逃窜。


    天地旋起一阵凉风，捆完稻草浑身是汗的庄稼人打了个寒战。


    头上一队雁群飞过。


    运回的稻谷堆放在宋庄晒场，槐花提着茶桶给干活的男人们舀水，臭狗讨好地上前帮忙，槐花一转身，水也不给他舀，歇凉的人都笑话他。


    牧云心有所感，遥望天际，风中夹着丝丝秸秆燃烧的气味。


    秋日高爽，正是谷粮入仓的时机，防火尤为紧要。


    他叫铜圪蛋去牵马来，铜圪蛋牵了来，他翻身上马，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留在晒场上打谷的村民相互问发生了什么事，鼻子尖的人自然闻到了空气中的火味。


    “莫不是哪里失火了？”


    牧云在庄子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但是他敏锐地又嗅到空中隐隐预约的腥气，与火气同现，那就是战场上的味道！


    他脸色突变，勒紧缰绳，掉了个方向，快马加鞭，往西北方才跑出去不远，又勒紧缰绳，掉头回来。


    “突袭！蒙国突袭！”


    远处，蒙古兵正在黄李村大肆杀戮，牧云不作他想，迅速退回，沿路狂奔，警示村邻。


    来不及了！黄李村离宋庄只有七八里路，等他们从那边杀过来，也就是一两刻的事！但他还是先绕到晒场，通知了那边的人，让大家赶紧逃生。


    晒谷场上的老幼青壮呆立当场。


    “蒙古兵打来了？怎么可能！”


    “怎么办？谷子才刚割回来，还没归仓！便宜了这帮狗娘养的！”


    “别想那么多，逃命要紧！”


    “……”


    六七八排排躺在炕上，好不容易睡熟，程媺轻手轻脚出门，院子外头一阵乱响，牧云直接骑马进院。


    程媺刚要斥责，牧云下了马大步向前，一双眼牢牢地盯住她。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敢这么看她了，程媺莫名不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院子外头，马儿打着响鼻，槐花在喊哑婆，徐秀英在喊八斗，乱哄哄的。


    “孩子们睡了？”牧云走到她身边，衣衫相撞，“蒙古人杀到黄李村了，叫醒孩子们，带上要紧的东西赶紧走！”


    什么！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将程媺定在那里。


    牧云越过她，推开门，去叫小六小七和八斗。


    五月、七月，蒙国均派遣使者到云州谈判，要求增加通贡种类，燕国这边屡次拒绝，还捕杀了使者，那时牧云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几次催促程媺离开。


    可是程媺迟迟下不了离开的决心，春日等播种，夏日等秋收，一月拖一月，拖到今日，直到蒙国人烧杀到跟前，不出十里！


    小六小七起床还是懵的，听说蒙国人杀来，反而来了精神，牧云经常教问六七八几人，如果哪日蒙国犯镜，他们该如何逃脱。


    六七八精力满满在山坡旁挖了个洞，平日做游戏也常往那里去，此时一听说，立即叫道：“快点躲进山洞里去！”


    这不是过家家，牧云肃容道：“不能留在这里，我们抓紧时间去蒲阳城。”


    蒲阳城有城池，有城墙，能抵挡的时间长，安全性更高，若是等到镇守云州的兵，祸事可解。


    “阿嫂，走啦！”


    “娘！”


    程媺已经反应过来，脑中浮现在天马镇的客栈楼上，见到过的蒙国兵烧杀劫掠的景象，她控制自己，尽量保持镇定。


    徐秀英、槐花、哑婆都聚集到这里来，徐秀英看到六七八在一起，松了口气，槐花和哑婆已经挎好了包袱，包袱里头是她们慌慌张张装进去的饼子。


    镖师们已经拿上武器，各自牵好自己的马。


    牧云清点了一下，将六七八交给三个镖师，一人带一个，嘱咐他们骑马直冲蒲阳城，路上不要停。


    “我等誓死完成公子所托！”三人接过小孩也不耽搁，打马就走。


    “娘！娘！”


    六七八一声叠一声地哭喊。


    徐秀英捂着胸口也哭起来。


    随着马蹄声远去，哭喊声渐消。程媺鼻酸。


    还剩三匹马，两只驴，逃命骑驴太慢，但是三匹马顶多走掉六个人。


    徐秀英没有奢望过能被优先选择，那是镖师们的马，八斗被带走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程娘子，你们先走吧，我和骚狐就守着庄子，这里有我们的这么多东西呢，我们藏起来，运气好的话，蒙古人发现不了，等他们退去，就安全了……”


    徐秀英主动退出，“若是运气不好——八斗以后拜托你们！”


    徐秀英说完，扯着骚狐离开，一刻也不多呆，不想让程媺难做。


    槐花抓紧了包袱的系结，她很害怕，手在发抖。


    牧云将槐花和哑婆分别交给另外两个镖师，“你们先走！”


    臭狗很绝望，“云公子，程娘子！”他欲跟着槐花，可是槐花伸出手给马上的镖师，直到被带上马，一个眼风也没给他。


    牧云说：“你往赵家村去，那里还有四匹马，可带你。”


    今日有两个镖师去赵家村帮桂儿她们收粮，桂儿那里本就有两匹马，情况紧急只能一马带二人，这样将将够用。


    而且蒙古人去赵家村之前得先经过这里，所以时机还是能争取的，顺便通知赵家村的人赶紧逃乱。


    牧云将程媺扶上马，再翻身坐在她身后，执起缰绳。


    “秀英姐他们留在这里有活路吗？”程媺好悔，当初为了离开计，她把两匹马换了脚力耐力更好的驴。


    牧云没有回答，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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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媺拥在身前，专心控马。


    马儿奔到高坡上，往西北望去，蒙古人已经杀出黄李村，奔宋庄而来，宋庄这边的人得示警较早，已有不少人跑出了村子。


    臭狗夹在人群中，用双腿奋力奔跑。但这些人还不到村子里人口的一半，正是收粮的当口，白花花的粮食啊，谁舍得扔下一年的辛劳逃命去呢。


    更远处是先一步出发的两个镖师，分别驮着槐花和哑婆，他们正靠近赵家村，看样子是要往晒场方向靠过去。


    “走！”


    马儿转了个圈，带着牧云和程媺，继续向着蒲阳城的方向，将人群甩在后面。


    路过赵家村的时候，冲出来两匹马。


    来人看清是他们，唤道：“云公子！”


    正是驮着槐花和哑婆的草白与贵泽。


    三匹马驮着六个人，聚到一起。


    草白急道：“云公子，我们本来说绕去赵家村，给金熊他们示警——赵家村的人几乎都在晒场上，周围围了十几个蒙古兵！”


    牧云心头大震：“蒙古人早就到了赵家村？”


    草白看了一眼程媺，硬着头皮道：“我们隐蔽起来打探，听见蒙古兵让赵家村的人交出程娘子。他们是冲着程娘子来的！”


    牧云面颊紧绷，眼神如刀在他二人身上一掠。这话怎能当着程娘子的面说，但要她如何！


    贵泽悚然一惊，已然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蒙古兵来者不善，我等誓死护卫程娘子安危！此地不宜久留，须快马加鞭离开！”


    “等等！”程媺出声。


    牧云整颗心提起来。


    程媺的心却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外煎熬。教他如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们说蒙古兵拿了全村老小，威胁要交出我？”


    草白磕巴一下：“许是我们弄错了，只看见蒙古兵围了村子。”


    程媺问他：“蒙古兵在黄李村烧杀，为何在赵家村只是围了人？”


    草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牧云已经转换好心态，问道：“你们确实看清，围了赵家村的只有十几个蒙古兵？”


    草白：“是的，我特意数了，十五个左右，没有二十之数，身穿鳞甲，手拿弯刀，部分背了弓箭。”


    牧云已在衡量胜算，他们三人加上桂儿与金熊、万里，至少能撂下十二人，李鱼他们三兄弟再不济也能对仗一人，且不说赵家村还有青壮，拿下这批散兵也不是不可能。


    武器不够人来凑。


    “阿嫂？”


    程媺挺直脊背，“那就过去看看。”


    哑婆想喊出不了声，她挥舞手臂，不许程媺赴险，槐花身子在抖，嗓子也在抖，“程娘子，危险啊！”


    程媺安慰他们：“蒙古兵既然问赵家村人要我，我的性命至少无忧，不必担心。倒是你们不必涉险。”


    她给她们指了路：“从田间穿过去，你们和宋庄的人一样靠双腿先逃，等我们了了赵家村的事，再来追你们。”


    牧云一个眼神，草白和贵泽放了槐花与哑婆下马。


    她二人不愿意独逃，还要再求，程媺丢下一句：“槐花，照顾好哑婆！”


    三匹马奋蹄，朝赵家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