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响地望着她，程媺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这种姿势极为不妥，她双手撑在背后，渐渐无力，索性腾出一只手，抵在他胸前。


    放上去之后，才察觉更不妥，她手下按住的，是他狂跳不已的心。


    再黑的环境，呆久了，都会看得越来越清楚，他盯住她的那一双眼眸，幽亮放浪，带着无声的渴望，程媺浑身不自在。


    她不禁问道：“你何时对我有这种想法？”


    “一直。”他说。


    程媺提醒他，“我们叔嫂相称。”


    “不是真的。”


    他耍赖，他擅自跨过边界，程媺心神紊乱，“你今日这样，是否做好了日后不相往来的准备？”


    “阿嫂既然这样说……”他低头在她额上一抵，抬起一只手摩挲她的颊面，“我不想吃亏。”


    程媺发觉不妙，按不住他的心那只手迅速收回来，挡住了他的嘴。


    手背被温热濡湿，激得她心上发痒。


    她再受不住，软倒在桌上，但很快被他捞起，紧锢在身前。


    这是梦吧？一定是梦，偶尔她会受激素的影响做这样的梦，激素让她渴望一个有力的怀抱。梦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是谁，但此刻为何如何清楚男人是牧云，他是男人吗，不——


    理智忽然回笼，程媺厉声一喝：“牧云！”


    牧云拥着朝思暮想的人，怀中一团香软，他浑身血脉贲张，极想做得更多，但是她已表明日后不必往来，她这样的人极韧，说断交就断交，未必非他不可，饭要一口一口吃，粮食也不是一日就长成，只有强抑下来。


    他放开她，颓然地坐在桌前，眸光灰暗，他说：“不必管我。”


    程媺又怒又恼：“不必装相，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牧云望着她，默然不语。


    程媺咬着牙，冷然道：“从这里离开。”


    日后呢？牧云不敢问，程媺也没把话说绝。


    远处传来零星几响爆竹声，新的一年来了。


    大年初一，小六小七起得格外早，穿戴整齐，齐齐来给程媺拜年，槐花与哑婆也都喜气盈盈，穿上了新衣，给主人家磕头拜年。


    程媺将熬夜准备好的几封红包都递了出去。


    小六招呼他们，接着去给小爹拜年。


    程媺想到牧云，一脸不自在。昨夜因他的逾越，她最后辗转反侧，一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更不自在的是，没一会儿他竟然来给她拜年。


    说的什么拜年话她根本没心情听，她满心想的是，日后该如何相处，大过年的揪着这事发作也太晦气，最后决定先按下，过完年再算账。


    小六小七拉着牧云，出门给左邻右舍拜年去了。


    程媺让万里摆一筐炒花生在门房，谁来门前说吉祥话拜年，就给人抓一把。


    一大早，街巷胡同里热热闹闹。


    小六小七回来时，布袋子都装满了，他们迫不及待把一袋子食物倒在桌上，给程媺讲，这都是谁谁家给的。其中一把高粱饴糖，用油纸一颗颗包得很讲究，是庄夫子家给的。


    “保长家给的是麦芽糖。”小六把两颗长长的白色硬糖挑出来，“这还能再敲碎了吃。娘，我们怎么没做糖？小孩儿都喜欢吃糖。”


    “扯糖是个力气活，要扯得这样白不简单。下回做。”


    小七理所当然地道：“要出力气就让小爹做，他有的是力气。”


    是啊，将她翻捞提抛，那股子没处使的力气有的是——想啥呢！程媺回过神来，手背贴住发热的颊面。


    “你们小爹很快要搬出去，要成亲的人不好同我们住在一处。以后什么事都要学着自己做。”程媺先打个预防针。


    还好两个小孩对这件事接受力很强，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娘，你见过最好看的灯笼是什么样的？刚在保长家听说官府上元节举办花灯巡游，我们想做个最好的拿过去。”小六说：“彩头是十两银子。”


    时间太紧，能做出什么来。民间手艺人功夫更厉害，什么精妙的灯都能设计。但是程媺没有打击两个小孩，将她脑子里上辈子和原身的记忆都翻了翻。


    “有会动的鱼灯和龙灯，虾灯蟹灯金蝉灯，十分有趣，有怎么滚烛火都不会灭的滚灯，这个需要精妙的设计，还有盒子灯，点火后一层层展现不同的场景，这些可都不容易做，都是做灯世家的不传之秘。”


    小七听呆了，小六十分向往，“我们一样也未见过。”去年在天马镇，她只见过碗花灯和走马灯。


    “今年有可能就见到了。”程媺安慰，蒲阳城怎么说也是个县城，又是官府牵头的灯会，会看到一些好东西的。


    “娘，你给我们画两个。”小七眨巴着眼睛。


    程媺想了想，画了一个鸟型的的手提灯，一个手持鱼灯，鱼分成三截，鱼头可以动。


    两个孩子抢了图纸就跑。不缠着让她做，甚好。


    下午的时候，徐秀英真拖家带口来拜年了。


    骚狐这回来了，李鱼代桂儿他们来的，程媺问路上好不好走，庄子谁看着。


    徐秀英让她别挂心，庄子那里她都安排好了，托了两个镖师过去。


    又问起余氏和九牛他们母子，李鱼一一答了，反正就是一切都好。


    “昨儿我们都在一处吃的年饭，做了两大桌，今早我们走的时候，桂儿他们娘俩还没醒呢。”


    “大雪把路都封了，非要赶这时候来，等几日也没差。”程媺见他们靴子都湿了，让骚狐和李鱼在门房用万里他们的火盆烤靴袜，程媺则带着徐秀英和八斗到她房里用熏笼烤。


    “你们来了也好，我有事让你们去做，在这儿多住几日。”


    “程娘子尽管吩咐。”


    程媺给徐秀英说了武涛他们来的事，重点在牧云即将成家这里，让别人脑补去，反正把事情弄圆就行，“他近日要搬回镖局去，以后很多事让他做也不太方便了。我这儿有些银两，你让骚狐去买头驴，套辆驴车，你们回去的时候赶回去。”


    “这不必，我们皮糙肉厚，走回去就行，再说没人除雪，路上行车也不方便。”


    “不是给你们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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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多就先别套车，把驴赶回去，二月初二来接我，那时再套车也得。”


    徐秀英想不明白，“程娘子你有几匹马，也有马车，为何还要买驴？”


    “日后我回去再同你说，你谁也别告诉，别人问起驴你就说你自己买的。”


    徐秀英遂不再多问，她总感觉有事发生，可住了几日，她也没发现出了什么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因要买驴，又未开市，他们多逗留了几日，初八才回赵家村。


    程媺见着了买的驴，驴毛黑而光滑，驴蹄坚实有力，还算满意。


    八斗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被骚狐提上驴背坐着。小六小七使劲朝他挥手，他满心都在那只可爱的像鸡一样的小灯笼上。


    小六叹道：“八斗真是没见过好东西啊，那只做坏了像鸡的鸟灯，他都如此欢喜。”


    这些日子，小六小七八斗他们，都扎堆在牧云跟前，没日没夜地做灯。


    牧云这些日子整日都在，程媺尽量呆在书房，不与他碰面。吃饭时若遇上了，她就让槐花给她端到书房来，若是不小心在踏出房门时与他碰上，程媺就当他是空气，不对视，不回应。


    他要是胆敢上前说话，她立马会毫不客气地让他搬走。


    还好他没有这么不识趣。


    上元日，小六小七终于拿出了他们满意的鸟灯和鱼灯给程媺鉴赏，小七举着鱼灯，鱼身摆动，像活的一样。


    他给程媺介绍：“插棍这里挖空了，可以插蜡烛。”


    程媺夸道：“夜间一定很好看。”


    小七邀请道：“娘晚上和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做了假面。”


    小六的面具是兽皮的，小七的是纸做的兔儿爷，给程媺的是一个银制的面具，程媺问：“这是你们做的？别骗娘。”肯定是牧云带她们买的，牧云买的东西，她才不会戴。


    “真是我们做的。”小六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用的是我卖千喜箱得的一个银锭子，把它溶了浇在模具上就得了，又不难！”


    这个败家姑娘。


    见程媺瞪她，小六连忙道：“只是借给娘戴一晚，娘可要还给我。今晚很多妇人娘子都要出去走百病，娘你这么爱生病，一定要出去走走。”


    小七附和：“是啊娘，上城头，摸门钉，见桥必过，出去走走祛病延年。”


    “槐花和哑婆都用布做了假面呢。”


    程媺倒要看看槐花和哑婆做出什么样的假面。


    在小六的招呼下，槐花和哑婆将她们给自己做的假面拿来。


    槐花的假面很简单，一块黑色的绒布，遮住鼻子以上的部位，眼睛部分露出来。


    哑婆的就很惊悚，整块绿色绒布，眼睛部分做成两团火，鼻子填充了棉的假体，额上有角，嘴里有齿，像个恶面罗刹。


    相比之下，为她准备的银制面具还算正常。


    傍晚时分，几人梳妆打扮，戴好面具，相互笑个不停。


    一齐出门去，胡同里也是一群一群倾巢而出的人。


    上元夜，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