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碎雨

作品:《请君入瓮

    元衾水当然猜不到谢浔的事。


    她只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地去想他。


    凭心而论,不会有人相信林雀和谢浔之间有什么的。


    她也不会,她虽然迟钝但又不是傻子。


    而且倘若真有私情的话,谢浔这人未免太看不起她了,居然在她面前半点也不遮掩,就不害怕她因爱生恨宣扬出去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


    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那这件事就真的没可能吗?


    未必吧。


    也许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想不到,所以谢浔才可以在他面前这么坦然呢。


    长夜变蓝,一夜未眠。


    第二日元衾水无精打采的起身,她刚用过早膳,方胧就带着林雀进了她的院门,兴致冲冲地跟她打招呼:“衾水!”


    元衾水呆了半天才想起来,上次她们说好,要三个人一同出门。


    她精神不济,其实不想出门。


    但是她又认为不好扫方胧的兴,遂而收拾收拾走在了方胧身边。


    方胧瞧她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不由关心问:“衾水,你有心事吗?”


    元衾水习惯性地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你同我说道说道,也许我能为你排忧解难呢。”


    元衾水继续否认:“只是没睡好。”


    她说完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有点痛,肋骨处也不太舒服,昨日她没有叫大夫,那里已经有了一片淤青。


    元衾水低头走了两步,忽然发现空气寂静非常,不由抬头,却见方胧仍然在看她。


    眼底没什么笑意。


    元衾水心头一凛:“胧胧我……”


    方胧对她道:“衾水,为何我每次问你怎么了,你都要说没事。但你其实是有心事的对吗,你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这样。”


    “那是哪样呢?”


    “我……”


    元衾水有点着急起来,她站直身体,想要解释,但是又想起方胧不会喜欢她这种人,想起林雀还在旁边,自己不方便说。


    最后她只能半真半假地道:“我昨天……摔了一跤,痛得睡不着,我没有心事。”


    方胧收回目光,但是没有说话。


    元衾水讨好似的拉住了方胧的衣袖,眉心紧紧蹙起,焦急之色显而易见。


    她又道歉:“对不起胧胧。”


    方胧轻声道:“你每次都是这样。”


    元衾水道:“我下次不会了。”


    但是方胧知道,会有下次的。


    因为元衾水永远这样,她是个只进不出的人,方胧可以跟她说任何事情,但是元衾水几乎没有跟她透露过自己的心事。


    方胧拉住元衾水的手,摆摆手决定不计较道:“算啦算啦,你要是身子不适,我就跟雅章一起去吧。”


    元衾水起初没反应过来雅章是谁。


    过了一会才想起,这是林雀的原名。


    此时三人已经行至王府大门,马车停在照壁处,元衾水的伤不碰它的话就不疼,但是恐怕也很难跟着方胧在外走一天。


    再说林雀跟方胧很合得来。


    而自己不爱说话,就算去了恐怕也是多余的。


    但元衾水还是没走。


    她认为自己必须付出努力维护友谊,就像是夫妻间要努力经营爱情那样。


    虽然她是闷葫芦,但没准方胧就喜欢闷葫芦呢。


    “可你的伤还好吗?有没有看大夫?”


    屡教不改的元衾水道:“看了,还好。”


    方胧依然担心她,问:“伤在哪里,我看看吧?”


    元衾水:“晚上给你看。”


    后来三人一起去了趟店里。


    掌柜的声音很大很热情地迎接,元衾水有点害怕,默默躲到方胧身后去。


    方胧从善如流护住她,跟老板寒暄。


    三人看了一圈衣服,元衾水实在太累,便自己找了个角落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行人出神。


    起先她想,好矫健的步伐,好有精力。


    好想变成他们。


    后来她又想,如果她是个“好”人就好了,相貌好,脾性好,品格好。


    但她不是,她是“坏”人。


    兀自出神时,一杯热茶被放到元衾水面前,元衾水抬头,看见林雀正含笑看她。


    “谢谢。”元衾水轻声道


    林雀在元衾水面前坐下,看了眼在不远处忙活的方胧,闲聊一般问元衾水:“衾水,你昨日去找殿下,是所为何事啊?”


    元衾水脊背僵直:“我……”


    她又撒了谎:“说我哥哥的事。”


    林雀当然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在心里回忆着谢浔的开门时机,然后循循善诱一般道:“你都听见了,对吗?”


    元衾水抿住唇,无声地望她。


    林雀神情失落,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听见了多少?实不相瞒,这是我与殿下的私事,万不能被旁人知道。”


    元衾水喉咙紧了紧,心口有些空洞。


    林雀的意思与谢浔的态度,其实已很了然了。


    但元衾水依然不太死心,挣扎着问:“什么私事?”


    林雀道:“衾水,你先回答我好吗?”


    元衾水只好模糊道:“其实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听见你说,这是你跟殿下的事,王爷若是知道了,不会放过什么的……”


    林雀:“那后面呢?”


    元衾水摇头:“后面没听清。”


    林雀观察着元衾水的脸。


    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完全没有作假痕迹,她道:“真的?”


    元衾水反问:“后面很重要吗?那我想想好了。”


    林雀又制止:“想不起来就罢了。”


    元衾水:“林夫人,那你们……?”


    林雀道:“我们……”


    总得把元衾水糊弄过去吧。


    她虽应付不了谢浔,但是应付元衾水还是绰绰有余,但怎么应付她吗?


    数种说法在心头闪过,最终林雀盯着少女眸若点漆的眼睛,谢浔那张不容侵犯的脸继而又在脑中闪过。


    她缓缓扬起眉峰,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道:“衾水,你不要告诉旁人,好吗?”


    元衾水:“好的。”


    “我与殿下……确实有些情分。”


    元衾水默默捏紧瓷盏,窗外沉闷的风掠进来,将林雀娓娓道来的声音吹散,碎在她的耳朵里。


    “在与王爷相识前,殿下救我一回,我彼时不知他身份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谁知世事难料,我与王爷在一起后才知他是王府世子,但是一切已无转圜之地。”


    “王爷给殿下安排了婚事,殿下不愿妥协,他曾暗示我想从王爷身旁讨要我,但我一直未曾答应他。”


    元衾水听到这里甚至有点想笑了。


    这一点也不像谢浔。


    这哪里像是谢浔能做出来的事,可是,她这个局外人,真的了解谢浔吗?


    元衾水笑不出来了,她垂眸摩挲着杯口,心想或许林雀是骗她呢?


    但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这显然是件丑事,谁会把自己把柄拱手送人,而且她昨天问过谢浔了。


    谢浔那时说“你猜一猜”。


    这样似是而非地答案不是他的作风。


    他明明一向厌恶这些暧昧传闻。


    “……为什么不答应呢?”


    元衾水问她。


    林雀摊了摊手,仗着元衾水与谢浔并无联系,低垂着眼眸煞有其事地道:“因为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王爷,他的感情对我而言是负担。我们的事倘若被王爷知道了,王爷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是世子,王爷唯一的儿子,王爷就算再愤怒也不会拿他怎样,而我只是一介孤女,还不是刀板鱼肉任人宰割。”


    元衾水轻轻道:“……如果他喜欢你,那应该不会让你走到那种地步的。”


    林雀看着少女脸庞苍白,不由升起几许快意,她道:“但怎能拿已知赌未知呢?”


    元衾水抿住唇,说不出话来。


    茶水已经变得温凉。


    元衾水再次想起昨夜,所以谢浔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居然一点也不怕她知道后乱说,或许再过分一些,可能这本来就是对她的警告。


    她冒犯他也就算了。


    还在他心里有别人的情况下冒犯他。


    元衾水忽而一阵反胃,她别开脸低头干呕了两下,结果这个动作牵动肋骨处的伤口,又让自己疼得眼冒金星。


    林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关心道:“衾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元衾水摇头道:“没有。”


    林雀坐到元衾水身边去,身上轻柔的香气传过来,她一边给元衾水拍背,一边小声道:“衾水,其实我之前见过你。”


    元衾水:“嗯?”


    林雀扬起唇角,柔声道:“逢月楼那一晚,你在我和王爷的房间里,对吗?”


    店铺内嘈杂的声响一下变得模糊。


    元衾水抬眸,看向林雀。


    林雀离她不过咫尺之距,肤色瓷白眼瞳漆黑,柔软唇瓣贴在她耳侧:“衾水,你太大意了,鞋子都忘记了。”


    元衾水声音有些哽涩,她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林雀道:“王爷醉了我又没醉。”


    她的腿都感觉到桌下有人了。


    元衾水直直望着她,知晓林雀此时与她提出这件事,大概不会是简单的闲聊。


    她道:“所以……”


    林雀接话道:“所以我跟殿下的这件事,衾水你千万不要外传,包括胧胧也不能说。不管我后面的话,你最后有没有想起来。”


    “你如果答应了我,你的鞋子我会寻个时机还你的,你不必太过担忧。”


    元衾水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林雀这才满意点头。


    元衾水性格内敛,她能大致感觉到此人不是两面三刀之人。


    但为了保险,她仍旧决定用这桩小事吓唬元衾水,如此才能确保晋王不育的消息不会从她这里传出去。


    这样谢浔也怪不到她。


    *


    从街市回来后,已是申时末。


    元衾水低头给自己的腰上药,窗外的桂花树被风一吹簌簌作响,细小花瓣落在地上,桂花香飘散进房间里,柔柔包裹住她。


    好在元青聿快要回来了。


    元衾水思索着,他那么喜欢打扫房间,要不要把房子弄乱一些呢?


    太干净了他会无处下手。


    还有小厨房,她几乎没有用过,只有晴微偶尔会给她煮汤用一回,得打扫——但不能打扫得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