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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帝师攻略》 第181章 蚀骨临仙
此地是一处与临江行宫的临仙台别无二致的宫殿, 上书“临仙殿”。
临仙殿,临仙台,正是他曾经的殒身之地。
苏珏心中一震, 如今又亲眼得见“临仙”,又别是一般滋味。
而牌匾下,一袭黑衣的楚云轩正远远看着他。
苏珏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般遥远。
他心中突生一计, 只是飞快跑了过去。
看着跑来的慕容清, 楚云轩内心十分复杂。
为了确认慕容清的真实身份, 他让暗卫暗中调查了许久, 并无什么不妥。
他就是慕容清,只是与燕文纯长得相似罢了。
此刻的楚云轩,一边回想往日些许温情, 一边又竭力保持那份疏离的威严, 犹豫之间,终是勉强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你还是没个正形,跑那么快,当心摔了。”
“我相信陛下会接住臣的。”苏珏扑在楚云轩的怀中, 将脸埋得深深。
之后苏珏随着楚云轩的脚步,缓缓踏入长安的临仙台。
曲折的小径、密布的竹影, 将四周包裹得分外幽静。
殿门上浮雕的飞鸟栩栩如生, 风吹过, 飘落的枯枝花叶散在青石板上, 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跨进殿中, 苏珏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仿佛是旧时花卉的幽香残留。
抬眼望去, 殿中立着一棵高大的梅树, 树干苍老嶙峋, 却仍然透出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一旁的石桌上散落几片花瓣,是岁月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
楚云轩站在梅树下,低头静默片刻,随后缓缓开口,声音轻而低沉:“此处是仿照临江的行宫而建的,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倒也自在了几分。”
他语气温柔,带着某种追忆。
苏珏听着,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的一切,仿佛能看见自己曾在临仙台上徘徊无措的身影。
那种久远的气息中夹杂着他的陌生与熟悉,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当初狼狈的模样。
仿佛时光将这一刻拉近了几分。
不远处的亭廊依然静谧,朱红的木栏上雕刻的花纹在光晕中映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殿角的花坛里,几簇残留的枯萎的牡丹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光芒,顽强地从杂草白雪间探出头来。
苏珏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楚云轩:“陛下,这里真的可以看到仙人登临吗?”
他喃喃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希冀。
楚云轩微微颔首,缓缓抬手拂过梅树的枝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深沉的复杂情绪:“当然可以,那年的临江,正有仙人坠落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向慕容清,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到别样的情绪。
他还是不放心他。
苏珏望着这片金雕玉琢的宫殿,心中却感到深深的痛楚。
这里的一切都是平静与美好,似乎只是世事无常下的片刻安宁,
而他曾承受的孤寂与痛苦,终究成了无人能问的秘密。
“来,随寡人去看看别处。”
楚云轩没再说别的,反而继续邀请苏珏游园,苏珏自然却之不恭。
初冬的黄昏,临仙殿里牡丹花开得正盛。
这本不是牡丹盛开的时节,但楚云轩想让花开,倒也不是难事。
此时,枝叶如翠,花开如霞,芳香沁人。
苏珏与楚云轩漫步在花丛间,夕阳透过花朵细叶洒下温暖的余晖,映得二人身影微微相叠,仿若将彼此的身影画进绚烂的花海之中。
苏珏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过牡丹柔嫩的花瓣,满目是温柔而清浅的意味。
牡丹色泽端庄,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缓缓摘下一朵牡丹,指尖上还沾着些白雪细末,晶莹剔透。
心思百转千回,苏珏突然将花递向楚云轩,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皮地笑道:“陛下何不收揽此初冬春色?”
楚云轩微微一怔,看着苏珏手中那朵艳丽的牡丹,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柔情,随后又散于冰冷。
但他还是伸手接过那朵牡丹,低头细细端详片刻,随后笑着将牡丹别在苏珏的头上。
牡丹映着慕容清的容色,竟被衬的黯然无光。
“陛下,好看么?”
苏珏低声问道,此刻的楚云轩目光专注地停留在苏珏的脸上,仿佛眼前这朵牡丹和这整个临仙殿的繁华,都远远不及眼前之人的清丽。
楚云轩轻轻点头:“好看。”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调笑,苏珏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依寡人看这牡丹再好,也不过陪衬罢了。唯有你在旁,才算是真正的风光。”
楚云轩的声音柔和低沉,带着一份细腻的深情。
而这份深情,却让人无福消受。
从前的皇后太子是如此,他苏珏更是如此。
“陛下就会拿臣取笑。”
苏珏低下头,柔肠百转,楚云轩轻笑一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
冀州,冬雪连绵,休养生息。
打从决定走上那条路后,李书珩就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到。
他心里非常清楚,早晚会有那样的一天,他需要面对儿子李安甫的诸般疑问。
他非常明白,一旦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成败在此一举。
与其那个时候茫然无措,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
诚然,这么多年下来李书珩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可是,他从前从未真的觉得,有朝一日,可以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将西楚江山毁于一旦。
准确的说,在结识苏先生之前,他并不曾真正了然。
曾经坐拥九州,连绵一千三百多年的北燕,到底是何种恢弘气度,又是如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扫荡所有。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镐京的断壁残垣,见识到了北燕遗孤的风姿,他才知道,一千三百年北燕天下,究竟如何牢不可破,足以震慑四方。
自从陛下登基的那一天起,李书珩就已经非常清楚,也是非常明白。
陛下对他们李家多有忌惮,将他们一家作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开始,他与父亲都是同样的想法
,只有让陛下觉得,西岐就是个安于平凡的弹丸之地,不足为惧,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小心翼翼,明哲保身,陛下步步紧逼。
这些局面,不是年幼啊的安甫可以了然,从前他也没打算把这些个道理说给安甫。
经过这些日子,他已然从旁看的真切,安甫似乎已经察觉到如今局势动荡,言行举止也与往日不同。
此时此刻,看着面貌一新的儿子,李书珩温和的笑,手掌搭上去,落在里里李安甫颈后轻柔捏了捏,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安甫,你知道了?”
“父亲,是,我知道了。”
闻言,李书珩话锋一转,他看着李安甫眼睛,利落言语,“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要记住,权谋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要保重自己,也要为家人仔细留神,不能轻易被敌人左右你的心思,更不能让自已失控,成了对付己方的武器。”
李安甫眼中含泪,原本清澈纯净的目光,此刻只剩一片波光粼粼,“父亲说的孩儿一定都记在心里。”
“那好,为父一定看你的表现。”
“孩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月光下,父子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此后数月,天子御驾常常亲临重华宫,重华宫里夜夜笙歌,越发的金碧辉煌。
这本该是无上荣耀的一件事,可凡事过犹不及。
次数多了,外界传言纷纷扬扬,倒是又养活了不少地下小报。
陛下对于这位兰台令太过爱重,几乎是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地步。
过生辰,建行宫,赏歌舞,巡宗亲……
这上面的每一件事陛下都是倾尽全力,只为了讨那兰台令的欢心。
甚至因为那兰台令的一句话就左右了陛下任用官员,实在令人瞠目。
与宫闱秘事形成对比的是纷乱的朝政,打着预言旗号作乱的贼人迟迟没有被找到,天灾却越发严重。
山火,鼠疫,冻雪,桩桩件件都让百姓苦不堪言。
最可气的是,边境也不太平,朝廷几次派人去平乱,结果是歼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此情势下,长安城却还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人间与地狱,不过一字之差。
这日,下了朝,杨兰芝特意邀请苏珏去府上做客。
苏珏应的痛快,之后跟着杨兰芝去了丞相府。
待茶水快要凉透,二人也没说上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眼见苏珏一味的“装傻充愣”,杨兰芝便主动开口。
他依旧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微微垂首,目光冷淡如冰。
杨兰芝望着苏珏,缓缓开口:“慕容大人,你与陛下现在整日厮混,外界也是传言纷纷,你觉得自己在陛下心里有几个分量?请认清你的身份,别失了分寸。”
苏珏闻言,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静默片刻,忽然嗤笑出声,眼中满是讽刺与悲凉。
“陛下行事,难道我有的选吗?”他冷冷地道,声音中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悲哀,“抗旨的下场是什么,杨丞相应该比我清楚。”
杨兰芝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冷然。
他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苏珏,似乎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我没的选,杨丞相没的选,谁都没的选,这就是命。”
苏珏的声音带着颤抖,看起来便是深有苦衷的模样。
杨兰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慕容大人,我想奉劝你一句,世间本就没有纯粹的感情,你凭借陛下的恩宠直入青云没什么,但不要做有损社稷的事,请慕容大人好自为之。”
“杨丞相难道觉得可以随意操控我的一生吗?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杨丞相。若没有杨丞相赏识,我不过是东市里一个卖画为生的穷苦书生,哪有今日的地位与身份?若不是杨丞相,我甚至连接近陛下的机会都没有。您的确是我的大恩人。”
苏珏的语气冷硬,字字句句犹如一把利刃,将自己的自尊与情感撕裂得片甲不留。
一边说着,苏珏一边紧紧地盯着杨兰芝。
“我不是要操控慕容大人的人生。”
杨兰芝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未被苏珏的质问所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冷淡而疏离。
“既然慕容大人心意已决,我也不必再多言。不过,慕容大人需要记住一点,世上没有谁是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你以为陛下会真心待你?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这话说的算是难听了,杨兰芝自觉此言不妥,却也晚了。
闻言,苏珏冷笑道:“玩物?杨丞相说的不错。不过即便是玩物,我也心甘情愿!”
说完,苏珏起身告辞,步伐沉重却带着决然。
而杨兰芝停留在原地,望着苏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几分痛惜,最终却只轻轻叹息,什么也没说。
第182章 影帝的诞生(一)
“他终究不是他。”
杨兰芝叹息一声, 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看错了人。
罢了,人各有命,他再劝也是无果。
而出了丞相府的苏珏并没有立马回宫, 他选择缓步慢行来看看长安城。
晨曦如血,洒在落雪痕深的青石板上,给这萧瑟之景添上一抹不祥的暗红。
一路上, 苏珏眉宇间无半点浮华, 他的目光穿透纷扰的尘埃, 落在了那些蹒跚前行的灾民身上。
路边, 瘦骨嶙峋的孩童搂着同样虚弱的母亲,眼中满是对生的渴望;老者跪坐在地,双手颤抖着伸向过往的行人, 却只换得冷漠的目光和匆匆的脚步。
而转过街角, 却是另一番天地。达官显贵们身着华服,笑语盈盈,穿梭于灯火辉煌的楼阁之间,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酒香与欢笑声交织成一幅纸醉金迷的画卷。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苏珏的心沉到了谷底。
“真是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苏珏嗤笑一声, 笑得无比艰难。
……
而另一边, 西楚至高无上的王——楚云轩正盘踞在庄严宫殿的宝座之上, 冷漠俯视着下首跪拜的影十八。
“你失败了?”
“属下无能。”
影十八嗓音沙哑, “冀州王府层层森严, 属下没找到机会……”
“没找到机会……”
楚云轩含着笑意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上次, 寡人命你暗杀李明月, 可你却让他活着回了冀州,这难道也是没找到机会吗?”
影十八一惊,有心想辩解,又不敢多言辩解,只能闷声道:“是属下无能,求陛下责罚。”
“说来也奇怪,你本是宫内数一数二的暗卫高手,往日事事都能办的让寡人满意,怎么自从遇上冀州王一家,竟接二连三地失了手呢。”
影十八身躯一僵,楚云轩平淡的话让他的额头隐隐渗出了冷汗,他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多言。
楚云轩坐在上方,视线一扫便将影十八的神态看在眼中。
难不成……这人生了别的心思……
楚云轩心里渐渐生了些冰冷的怒意,若是真的无能也便罢了,可若连他自己的暗卫都生了二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李元胜到底对做了什么,竟让影十八宁愿无视自己的命令,哪怕受罚也要三番两次护他们李家安全……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楚云轩终于认真打量了一番下首跪拜的青年,眼中不由得浮现几分嘲讽。
无论如何,都是不自量力罢了……
“罢了,你且随寡人来吧……”
楚云轩话风突转,竟不再提先前之事,影十八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见楚云轩自顾自往外走去,他心有疑惑,此时又不敢多问,只能忐忑地跟随。
出了议事殿,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许久,影十八越走越觉得熟悉。
这路,是他之前走过很多回的重华宫的方向。
果然,一直往前,在白雪掩映的甬路尽头,出现了一座看守严密的宫殿。
而宫苑深处,正摆放着被陛下剥夺了自由的华丽囚徒。
“以后,你继续监视着他,一旦他出了王宫,必须时刻跟随,这样你总不能再失职了吧?”
楚云轩的声音毋庸置疑,影十八立即接了旨,随后隐去了行踪。
临去之前,他分明看见楚云轩路过临仙殿时吩咐宫人取来的牡丹花,还有立即变换的表情,方才还一脸阴沉,此刻却有了笑意。
人人都戴着面具,而面具一层又一层,楚云轩如是,苏珏亦然。
从丞相府回来后,苏珏便倚在亭栏处,神情懒散中带着点心事重重的惆怅。
今日,风姿清丽的兰台令一身蓝布衣衫,发髻间用一条素带随意束起,眼神中透出清寒和幽怨,仿佛孤云漂泊,四顾无依。
楚云轩来到重华宫远远就看到这一幕,早朝之后的事他早就听说了,他推断慕容清此时定然是在生闷气。
察觉到有人靠近,苏珏假装收拾好情绪,精心准备的表情还未绽开,楚云轩却先一步开口,“怎么了,寡人的兰台令怎么闷闷不乐的?”
说着,楚云轩将临仙殿里摘来的几枝牡丹递给苏珏,淡淡的花香在冷风中弥漫,清甜而馥郁。
“没什么,臣就是觉得自己好没用。”
苏珏接过花,心情低落。(演的)
“寡人的兰台令怎么会没用呢?”
“陛下别安慰臣了,就连丞相大人都觉得我没用,丞相大人对臣可是有知遇之恩的,臣,臣真的没用吗?真的是尸位素餐,不可饶恕吗?”
这套十分故意的告状,在楚云轩看来是非常不入流的,不过,他就享受这种感觉。
顶着燕文纯那张脸的慕容清在寻求自己的庇护支持,这种快感令人着迷。
而且,亲眼看着一个人的慢慢消失殆尽更是有趣。
慕容清,将会是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不,寡人告诉慕容,你不是没用的,不要听杨丞相乱说。既然兰台令觉得自己,寡人便派你去赈灾,如何?”
“谢陛下,臣一定将差事办好。”
苏珏坐在亭栏之上,看着楚云轩静静地摆弄花枝别在自己的衣襟上,苏珏忍不住低声道:“陛下如此待臣,竟是要把我臣坏了去。”
楚云轩闻言,轻轻一笑,坐到范闲身旁,揽着他的肩,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寡人若能将慕容宠坏,今生此生,便也无憾了。”
他凝视着苏珏的双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柔情。
但苏珏看得清楚,所谓的柔情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表演。
正好,楚云轩在演,他也在演。
两个虚假的灵魂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直至沉沦。
于是苏珏垂眸微笑,手指轻轻抚过的衣襟处那朵牡丹,低语道:“牡丹虽美,却终会凋零,陛下可知?”
他的话中有几分叹息,似是担心这份温情终究会随风散去。
楚云轩轻轻抬起苏珏的下巴,郑重地凝视他,语气低柔而坚定:“即便花瓣凋零,寡人亦愿将其珍藏一生。若有一日牡丹凋谢,寡人便再摘一朵与你别上。花虽会谢,人却长在,春去秋来,只要慕容愿意,寡人永不离开。”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苏珏:恶心至极!
然而,他还是抬眸看着楚云轩,眼中立即蓄满了柔情与依恋。
“陛下,若真如此,臣便不负此生。”
说完,苏珏心里暗自一笑,却不知是在笑谁。
……
历史的车轮碾过,不管是苏珏,还是楚越,都是一种煎熬。
“招财,任我行死了……”
楚越对外称病,朝堂上已有好几日不见她的身影。
此刻,她也坐在亭栏上,情绪低落。
招财感知的到,却并不能理解。
“宿主,她回到自己的时空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不会记得。”
说着,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并歪着头去看楚越发呆。
“她死的惨烈,十三亲眼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她真的不会记得的。”
“为什么要这样呢?”
“宿主,你是烧糊涂了吗?”
“我们的实验到底是对是错?”
“……”
二人不在一条路上的对话很快便没了下文。
招财不懂,亦不解,错误代码被清除不是好事吗?宿主为什么还这么闷闷不乐?
它真的不懂。
看着招财的这副模样,楚越摇头叹息。
“你,不懂……”
……
因为有了楚云轩的旨意,苏珏可以用赈灾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出宫。
为了行事方便,楚云轩特意为他买下了一整座宅院。
整座宅院依山傍水,景致非常,更有仆人无数,足可见陛下恩宠之盛。
这日,苏珏到了施粥棚以后,直接对着煮着的粥扔下了一把沙子,同行的官员不解,暗骂苏珏的无德。
果不其然,灾民领了粥,一看粥里掺了沙子,直接对着苏珏破口大骂。
面对着灾民们的谩骂,苏珏却无动于衷,继续淡定的吩咐人熬粥。
他已经观察了好几日,这些前来领粥的人其实不全是灾民,有些身强体壮,温饱不成问题的人也跑来喝粥,甚至跟真正的灾民抢夺等待队列中的位置。
然而,朝廷发下来的赈济粮是有限的,如果让这些人也喝上粥的话,那真正的灾民中就将有很多人得不到赈济而饿死。
所以苏珏就往粥里扔了沙子,平常能吃饱饭的人看到粥里有了沙子,自然不会再去吃。
而灾民们已经历了长期的饥饿,早就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别说是掺了沙子的粥,就算是草根树皮,他们都能吃。
因此就算看到锅里被掺了沙子,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照样会去吃。
这样一来,灾民才得到了真正的救济。
另一方面,他此举也是为了讨好楚云轩。
毕竟有预言在前,楚云轩害怕灾民活不下去从而揭竿而起,他在意的是他的王位,而不是灾民的死活。
做这些事时,苏珏察觉到之前那道熟悉的视线就在自己周围。
他抬头环顾四周,自然没有人影。
但这并不代表那人不在,而是他藏的隐蔽。
正如苏珏所想,暗处的影十八盯着苏珏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
是夜,已是四更天,苏珏穿梭在夜晚的小巷,尽量躲避着巡逻的士兵。
眼看着在夜里流光溢彩的画舫就在不远的前方,身后暗影里的动静引起了苏珏的注意。
“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有风声回应着苏珏。
苏珏毫不惊讶,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夜深风寒,眼看就要落雪了,出来喝些酒暖和暖和,如何?”
四周静谧,还是没有回应。
第183章 影帝的诞生(二)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夜深风寒,眼看就要落雪了,出来喝些酒暖和暖和, 如何?”
四周静谧,还是没有回应。
苏珏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上了那画舫。
长安城的夜晚是神秘的, 富丽堂皇的。
护城河畔在无尽的灯火中显得尤为神秘。
香影重叠, 雕梁画栋的画舫在月光下泛着暖色的光辉。
门前挂着的红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投下惨淡而又暧昧的光晕。
画前点缀着几株培植的梅树, 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散,仿佛佳人于耳畔呢喃。
舫内,丝竹声声, 琴音悠扬。
几个妆容精致, 眉眼含情的女子身着华丽的衣裳,倚靠在雕花的长椅上,轻声笑语。
她们额中的各式花钿,却又仿佛出自一人之手。
一举一动仿佛画中人一般。
另一侧, 一位年轻的琴师正低头抚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滑过, 奏出婉转动人的曲调。
他眉目清秀, 神情专注, 仿佛与琴声融为一体。
几名权贵子弟正围坐在桌旁, 推杯换盏, 谈笑风生。
侍女端着银制的酒壶, 缓步走来, 为他们斟酒。
“听说了吗?最近啊, 丽春楼里又来了几个新货色!”
“新货色?那本公子可要好好品评品评。”
“哈哈哈——”
“妙啊, 真妙啊——”
画舫里的谈论声随着风声灌入苏珏的耳中,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脂粉的香气越发浓重。
一步,两步,三步……
一袭黑色斗篷面具的家伙终于现身,“慕容大人,你不能进去。”
苏珏歪着头,一脸不解,“我为什么不能进呢?”
影十八默然。
“画舫的姐姐们个个出挑,我上去,又怎么了呢?”
影十八张了张口,没回答他。
“不如你我同行,共享极乐,如何?”
苏珏再问,影十八忍无可忍,这人是在调戏他吗?
不行,真的忍不了,但还是得忍。
“慕容大人,言尽于此,得罪了。”
说完,影十八又不见了踪影,罢了,眼不见为净。
苏珏望着沉沉的夜色,头也不回的上了画舫。
雪,从天际坠落人间。
偌大的长安城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寂静的街巷中偶有小儿夜啼穿透门户,为这静夜更添一丝诡谲。
还未等苏珏靠近画舫,三个蜷缩在河岸上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三个人衣着略有些单薄,手里捧着书努力凑近画舫里透出的灯光。
即便是画舫里各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声音连绵不断,又或是雪落衣衫,他们三个也不曾起来,只是捧着书入神的读着。
苏珏由此推测,他们三个大约是手头不宽裕的书生。
画舫里灯火比别处冲足,他们来这里也是预料之中。
况且过了这个年就又是新一轮的春闱辩论,这是很多学子的机会。
“三位兄台,夜深雪大,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沐雪。”
一道温和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起,画舫下看书的三个人一怔,他们每晚都出来借光读书,有时还会被人赶出来,这般温和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见。
然而他们都是素不相识的人,有此一问也不过是出于客套罢了。
所以,他们三个都没应声,低头继续读书。
未等苏珏再开口,画舫里冲出几个身形强壮拿着棍棒的汉子,然后径直走向那三人。
“就这穷酸样还来我们这蹭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什么读书人,我看是来听墙根的,手里没银子进去快活,就不要脸的过来听个耳瘾,真给读书人丢脸啊!”
“赶紧滚!要不然有你们好看!快滚!”
手持棍棒的大汉语出尖锐,难听到了极致。
苏珏看不过去,快走几步上前,“几位口中还是积点德为妙,这三位兄台并没有妨碍你们什么,何苦咄咄逼人呢?”
说罢,苏珏直接给那几个大汉丢了一锭银子又继续道,“雪大天冷,几位去喝酒暖暖身子。”
几人得了银子,眼见面前的人衣着不俗,料定是个有身份的,他们便拿着银子回去了,得罪人的事,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行啊,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们这就回去,不过他们仨也得抓紧离开,再有人出来可就没我们这么好心了。”
“那是自然。”
这一切都被三人看在眼里,但三人眼里的情绪各异,有不解,有惊诧,也有艳羡。
“兄台,不必如此破费,我们都习惯了。”
有人先出声,一脸的歉意。
“世事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不是好相与的。”
苏珏看这人面相正直,便又问起了他的名字。
“兄台,不知尊姓大名啊?”
“鄙姓常,单名一个枫字。”
“常枫,是丹枫万叶碧云边的枫吗?”
“正是。”
“好名字。”
“多谢兄台夸奖,不论如何,先谢过兄台,待来日我们三个有了功名,定将银子还给兄台。”
“是啊,兄台仗义相助,我们不能白让兄台破费。”
“没错,如今世道不易,像我们三这样的人,兄台是头一个仗义相助的。”
剩下的两人也先后开了口,都是读书人的语气,只是一人颇有朝气,一人过于老成。
苏珏也各自问了名字,宋朝,夏庄。
“三位兄台不必妄自菲薄,英雄不问出处,今夜相逢乃是有缘,三位若是不嫌弃,不如与鄙人。”
面对苏珏的邀请,常枫三人面面相觑。
不过萍水相逢,这人怎么就如此热情,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可他们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可被图谋的呢?
没等他们想明白,苏珏却兀自转了身,“今日是鄙人唐突了,罢了,后会有期。”
知道自己于三人而言不过是萍水相逢,苏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踏着皑皑白雪逶迤而行。
不远处的影十八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还真是怪。
影十八如是想。
自然,常枫三人也是这般的想法。
怪人,真是个怪人。
……
雪越发下得大了。
可再大的风雪也不能让宫城里寒冷半分。
楚云轩还未安寝,他看着官员递上来的折子若有所思。
慕容清将沙子掺入粥中,此举看似荒唐,实则大有深意。
他是自己经历过,还是受人指点,这让楚云轩眉头微皱。
这两者的区别可太大了。
正在这时,中贵人灵均携着一股殿外的寒气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陛下,这是慕容大人送回来的,还有一张小笺。”
“是枝红梅。”
楚云轩接过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接着,他又打开小笺,上面是慕容清的字迹。
“陛下,臣想您了。”
看着纸上的字,楚云轩已经看到了慕容清在他跟前温言软语的模样。
如此一来,先前的那点不愉快暂时被抛诸脑后。
他提起笔,给了慕容清一个回信——办不好差事不许回来。
看着楚云轩那大气磅礴的几个大字,中贵人灵均忍不住偷笑,楚云轩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
冀州日长,百姓安康。
那日与父亲谈过之后,一连几日,李安甫一直都有些心事重重。
这一点王府上下都看出来了。
可惜,不管怎么问,怎么打听,李安甫都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吐露,
不是他不想跟几位长辈分说清楚,而是因为,当下对于那条路,他还没有头绪。
说白了就是他还没有想到如何去帮长辈们。
其实在李安甫看来,那天下共主之位,开国之君的位置,非父亲和祖父不可。
从前长辈们的筹谋,他一无所知,满心只是如何保护好冀州上下。
如今,他不得不想了。
万一到了那一天,冀州该如何在大军环伺的情况下挣扎求生。
这样想着,李安甫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对冀州城的种种希冀,会成为他心头抹不去的噩梦,
每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他们一家被陛下追杀。
马车里坐着的是母亲祖母,那等正在箭矢之中奋力厮杀迎敌的,就是他的祖父,父亲和叔叔。
惊醒过来,一身湿漉漉,通身是汗,心跳如鼓,后背上一片冷飕飕。
这样的滋味,自然不大好受,翻来覆去的,要过上好一阵子,李安甫才能继续睡着。
然而,即使是睡过去了,李安甫也是提心吊胆的。
他总是会担心,在自己稀里糊涂睡着的时候,出了大事,西楚大军已经打进来了。
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是他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
见面说话的时候,李安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后来发现父亲一直在看自己,心虚又愧疚,无奈和又酸楚,勉强忍着,侧开了头,“父亲,为何要这样看着孩儿?”
李书珩当时没言语,王府这几日正忙着筹备明月与长孙姑娘的婚事。
之前陛下派来的暗探也离了冀州,所以王府上下暂得轻松片刻。
这孩子现在心事重重,不如让他出去散散心。
所以李书珩专门过去找陆明说话,让他今天晚上带安甫出去转转。
最好开怀畅饮一番,放开心思大醉一场才好,明天不用赶着时辰回来,睡到几时算几时。
虽然不明所以,不知道世子为何如此安排,陆明还是痛快答应了。
过了午膳,陆明说要带自己出去跑马喝酒,李安甫一开始还有点不想去,
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该出去散散心。
出发之前,李安甫专门过去李书珩那,说自己要离开一晚上。
李书珩执卷笑道,“知道了安甫,只管放心去,有什么都回来再说。”
李安甫又摸了摸李安甫颈后那处柔软温热之地,“去吧,放开心思,不想那些烦心事,只是去高兴高兴。”
李安甫顺势抱住李书珩,像小时候那样赖着,“若以后的百姓都能过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日子,那该是多好的日子啊!”
李书珩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李安甫的背脊,“好孩子,去吧,别让陆明等你。”
出府之前,李安甫转头看去。
灯火之下,父亲就站在那,一身温文尔雅,带着笑意看来,怎么看都是极好的。
他忍不住笑了笑,这才转过身,推门出去,找陆明一起动身,
二人先到了马场,一路放松缰绳,策马徐行,李安甫和陆明一起,说说笑笑,看来颇为轻松惬意。
出了马场,将马匹留在差不多位置,交给马场里的人帮着照管,两个人并肩而行,朝着城中热热闹闹的地方而去,
走在熙熙攘攘街头,看着那些燃点起来的灯火,李安甫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陆明问他笑什么,他直白言语,“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冀州就是最好的地方。”
陆明笑吟吟的,“公子倒是说说,冀州好在哪里了呢?”
李安甫比划了一下,“冀州城里每个人好像都很高兴,没有那么多的劳役,也没有那么明显的尊卑之分,我看每个人瞧见父亲和祖父都很高兴,不会像别的那里那样,动不动就乌压压跪了一地。”
李安甫看着街头上奔走玩耍的小娃娃,颇为自豪,“打从我记事起,冀州城里就是这样,从早到晚,从夜间到清晨,总是那么让人安心,好像什么不好的事都不会发生,”
“没错,冀州就是这样的。”陆明一脸骄傲。
之后两个人在街头买了些吃的,另外买了几坛子好酒,选了一处看起来不错的地方,各自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吃吃喝喝,顺便闲聊。
听陆明说,这趟出来散心,是父亲的主张,李安甫有些叹息,“有时候,我真是有点怀疑,我为什么不像父亲那么厉害,和父亲比,我真的差远了。”
陆羽转头看来,嘴里还在吃着肉饼,“公子不用如此,你也很厉害。”
李安甫叹了口气,“从小到大,每次我有心事,祖父,父亲和叔叔总能及时发现,他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在我身后追问,只是会想法子带我去玩,让我高兴,等着我高兴到把那些个心事都给忘在身后,想不起来。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就从来没发现过父亲他们有心事。”
李安甫停了停,他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叔叔去到长安为质,已然抱了必死之心,我却什么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他真的只是出了趟远门,早晚都会回来的。”
这句话让陆明哽住了,那时他还未入王府,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感觉到李安甫转头看来,陆明只得挠了挠头,试着开口安慰道,“可能二公子他们就是不想让公子发现,不想你跟着担心烦忧,我师傅有时候也是这样的。”
李安甫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陆明哥哥,我还是很想帮父亲多分担一些,这些年,他肩头的担子实在太重了,有些事,我现在都已经明白了。”
陆明侧头看去,瞧见李安甫嘴唇颤抖,眼中已然带了泪光。
陆明最怕别人在他面前哭,他赶紧寻思了一下,慨然言语道,“公子请放心,陆明一定会保护世子殿下的!”
李安甫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然后用这样的姿势,尽力忍着眼中酸楚的热泪。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父亲真的太好了,好的简直不能更好。
那种好,那种厉害,已然让他有些忍不住的担忧,害怕哪一天一觉醒来时,担心的事已经发生,已然到了没得抗拒的生死关头,自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几坛子清酒下肚,李安甫与陆明各自都带了几分醉意。
李安甫颠三倒四的,终于把这阵子压在心头的大事说了出来。
陆明听的真真切切,他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是啊,冀州,到底还能安然无恙多久呢?
第184章 影帝的诞生(三)
临尽年关, 长安城又下了几场大雪。
日子浑浑噩噩,依旧往前不紧不慢地走着。
穷人为温饱发愁,富人却挥霍无度。
苏珏这赈灾的差事也落不着清闲, 还要与楚云轩鸿雁传书,一日一张笺文,偶尔还要回到充满压抑的重华宫。
苏珏:真是烦透了!
就像此时, 深夜之下的重华宫透出幽幽烛光。
这座白日里庄严辉煌的王宫, 此刻更像是在呼啸着要吞人入腹的囚笼。
中贵人灵均从小内侍手中接过托盘, 上边摆着刚刚煮好的一壶清茶。
他眼珠转了一圈, 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这里留我一个人侍候就行。”
“是。”
闻言,周遭的一圈宫侍全部退下, 只剩侍卫尽职尽责。
中贵人灵均屈着身子将茶端入殿前的暖阁, 只见一人的背影站在敞开的窗前,素白的手还伸出窗外接住簌簌落下的雪花。
说实话,中贵人灵均从前见过太多人跪在暖阁外,他们或是惊恐或是乞求。
但今日之人, 与过往的人却不同,他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那, 时不时地与陛下谈笑几句。
而陛下, 仍旧是靠躺在暖阁的龙榻上看折子。
看完一本写下批注就扔到一边再拿下一本, 偶尔分给慕容大人一个“宠溺”的眼神。
中贵人灵均撤掉托盘, 给楚云轩的茶杯中斟到七分满, 再将茶壶轻轻放到一旁。
就是这一瞬间, 陛下看了他一眼。
只需这一眼中贵人灵均就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他看了一眼慕容大人, 心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整个西楚, 能让陛下放在心里的, 从前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子殿下,一个皇后殿下。
但现在,也就只有一个人了,就是慕容大人。
眼见苏珏就站在窗前吹风,中贵人灵均掐着小碎步走到苏珏身边,声音稍低,但能让龙榻之上的陛下听到。
“慕容大人,窗前风冷,您得爱惜自个儿。”
这话,中贵人灵均是按照楚云轩心坎儿里说的。
朝中大臣也都知道,在某些事情上,陛下没有开口,但中贵人灵均开口了,这就意味着他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谁料苏珏只是向中贵人灵均行个礼,转头对着楚云轩说道:“多谢中贵人劝告,但臣现在想去外面堆雪人,陛下允准吗?”
此刻苏珏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楚云轩。
听到声音的楚云轩抬眼向慕容清看去,窗外雪花纷纷扬扬,这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却无端的让人觉得生机无限。
“寡人准了。”
鬼使神差般的,楚云轩应允了,他甚至还放下了折子,吩咐中贵人灵均好生布置一番,再叫上几个小宫侍,也好热闹一些。
不多时,外面银装素裹,好几个炭盆放着,一片静谧而祥和。
雪花纷纷扬扬,轻轻洒落在琉璃瓦上、雕梁画栋间,为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纱衣。
楚云轩坐在重华宫的廊檐下,手执一杯热腾腾的茗茶,目光穿过纷飞的雪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那里,他的宠臣慕容清正与一群宫人嬉戏,堆雪人。
慕容清披着火红的大氅,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他发丝上挂着点点雪花,却依旧难掩其温润如玉的气质。
只见慕容清手持一把铲子,动作轻盈而熟练,不时地与周围的宫人欢声笑语,仿佛这严寒的冬日也因他的笑容而温暖了几分。
楚云轩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意,他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片欢乐的场景。
雪人的轮廓渐渐清晰,宫人们或捧雪堆砌,或雕刻五官,忙得不亦乐乎。
慕苏珏则在一旁指导,时而轻拍雪人的肚子,似乎在调整比例;时而拾起一根枯枝,巧妙地插在雪人的脸上,作为鼻子。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和谐,仿佛他与这雪、这宫、这人都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
“陛下,您看这雪人如何?”苏珏突然抬头,望向廊檐下的楚云轩,眼中闪烁着孩子般的喜悦。
楚云轩放下茶杯,缓步走下廊檐,来到慕容清身旁。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雪人,只见它身材圆润,五官虽简单却憨态可掬,尤其是那双用煤块制成的眼睛,更是显得灵动有神。
楚云轩不禁点头称赞:“好!真是栩栩如生,颇有情趣。”
慕容清闻言,脸上绽放出一丝喜色,仿佛得到了世间最大的肯定。
他转身对宫人们说:“谢陛下夸赞,大家也辛苦了,我看也该赏!”
“好,那就都赏吧!”
宫人们闻言,纷纷面露喜色,纷纷行礼谢恩。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地上的雪花,也带来了几分寒意。
苏珏下意识地紧了紧大氅,关切地说道,“陛下,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回宫歇息吧。”
楚云轩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雪人上:“不妨事,寡人今日心情甚好,想多留一会儿。”
苏珏闻言,也不再劝说,只是默默地陪在楚云轩身边,一起欣赏这雪中的美景。
两人时而低语交谈,时而相视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渐渐清晰,银色的光晖洒满了整个王宫,更为雪人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
楚云轩终于回过神来来,对慕容清说:“走吧,回殿里。”
苏珏恭敬地应了一声,同楚云轩一起回了重华宫。
他们的背影在月光的映照下拉长,留下了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足迹。
以及那个在雪中静静伫立的雪人,见证着这一夜的一切。
荒诞,又虚妄。
这一夜对于楚云轩来说,是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夜。
他似乎在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找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与快乐,也更加珍惜身边这个能够与他共享这份快乐的人——慕容清。
第二日一大清早,苏珏又带着人守在粥棚前,挑水,生火。
每一步,苏珏都寸步不离,生怕有什么闪失。
这几日来领粥的百姓越来越多,咱们的米倒是还够,就是人手不太够,所以苏珏让人招了不少做短工的百姓,给钱,还管饭。
“慕容大人,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剩下的白米都换成了麸糠。”
“好,以后就这样熬粥。”
并不是苏珏心狠,而是现实如此,一斤米能救三个人,三斤糠却救九个人。
他这么做既救了更多的人,还筛选了灾民,也是权宜之计。
况且贪官怎么可能杀光?事情总要有人帮着去做。
等到了午饭时,苏珏特意还去查看了为那些短工准备的饭食。
“这饼为何如此干巴?菜里又为何不见油水?还如此蔫巴?”
苏珏盯着筐里的饼和菜,不爽的皱皱眉。
“启禀大人,一向都是如此的。”
苏珏不动声色,要求底下人给自己来一份饭菜,同时心里也对西楚的现状有了大概的了解。
尸位素餐,官员昏聩无能贪赃枉法,社稷已是不稳,这正是他乐意看见的。
不,还不够,他还要再加几把火。
苏珏如此思忖着,底下人已经给他端来了饭菜,饼确实是饼,菜也确实是菜。
但很明显,饼是白面做的,还泛着油光,菜也不是蔫巴的菜根,而是新鲜的菜蔬,还放了肉。
“慕容大人,请用膳。”那人谄媚的笑着,甚至还吩咐人送来了一碗汤。
“你倒是有心。”苏珏喝了一口热汤,当真鲜美。
“慕容大人金尊玉贵,小人还怕怠慢了您呢。”
“怎会。”苏珏假意客套着,东西却没吃几口,那人又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陪我走一走。”
“是,慕容大人。”
然而,就在这步伐起落间,苏珏意外地看见了三位故人。
是常枫,宋朝和夏庄。
他们和其他短工一样坐在墙根处,碗里是没有油水的菜根和干巴的饼子,可他们却吃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抽空拿出书来读。
书被翻过一页又一页,那难以下咽的饼子也快被他们吃完。
待碗里的菜根见了底,他们想去再添一些,可一抬头,眼前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及至此刻,常枫三人也是吃惊万分。
是那夜那个出手相助的公子,他们想过他地位不凡,却没想到他就是那个一跃龙门的慕容清。
其实都不用细心去留意其他,看见那双眸子时,常枫便知道他并非寻常人。
他们这些贫苦惯了的,劈柴烧水做饭缝补无一不精,熬起来一盏残灯扣扣搜搜燃到天明,久而久之眼全里是血丝,早没了明眸善睐的亮光。
可人的一双眼睛眨啊眨的,比天上星子还要亮上几分。
不是千精万细养着,是没有这样一双好眼眸的。
其他破绽更是数不胜数,比如那压了漂亮暗纹的好布料,无法掩盖的高贵气质,无一不透露着这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所以现在短暂的惊讶后,三人又恢复了常态,依旧静静地蹲坐在角落,看着那人衣裾飘然而过。
……
日暖月寒,整个胡地都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凉意。
楚越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似乎彻夜与黑暗相拥而眠,那黑暗极深,极冷,让她指尖仿佛都被冻结。
可在那团黑暗的拥裹下,不可思议般,她心中竟隐约生出几分久违的安适。
楚越从未有过这样奇异的感觉。压抑彻骨的冰寒使她想要清醒,而奔涌的冲动又牵引着她慢慢沉沦。
楚越悠悠醒转时,她的额头上正紧紧贴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她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仰头看去,入目是一张熟悉的橘色猫脸。
是招财……
好家伙,这是把她当枕头了,怪不得觉得自己好像被泰山压顶了。
楚越顷刻睡意全无,只觉得这似乎是她有生以来最无语的一个早晨。
“招财,别压着我了,你都快二十五斤了!”
“不,我才不胖呢!”
招财据理力争,然后伸了个懒腰。
楚越当即提着它的后脖颈,打算给它一个制裁。
不过招财还算身姿灵活,侥幸躲过了楚越已经伸过来的手。
“你都那么长时间不上朝了,可别让人给你挤下去!”
招财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是纠正了一个错误代码,宿主便如此消极,这并不是宿主从前的性子。
“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太胖芯片超载吧!”
楚越也不甘示弱,十三回了中原,唯一能和她说话逗趣的就只剩招财了。
冷,真的很冷。
不过在这冷意之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向侍中楚越的府邸,车内坐的是金元鼎。
他此次前来,是为了看望楚越的。
楚越自上次朝议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闭门不出,朝廷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马车停在楚越府邸前,金元鼎缓缓走下,由侍从通报后便步入府中。
楚越的居所布置得雅致而清幽,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得了下人的通传,楚越此刻正坐在厅堂中等着客人的到来,也等着一场虚与委蛇。
“楚侍中,久违了。”
金元鼎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响起。
楚越坐在厅堂的阴影中,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
她抬头望向金元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金将军真是稀客啊。我这身子不争气,一直未能上朝,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金元鼎摆了摆手,示意侍从退下,自己则坐在了楚越的对面:“楚侍中,你这些日子不上朝,大王与我都十分挂念。你可知这朝中之事,一日不可无你啊。”
楚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金将军,你我都清楚,这朝中之事并非我一人所能左右。人心难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中,又能做什么呢?”
金元鼎闻言,眉头微皱,但随即又舒展开来,缓缓说道:“楚侍中,你此言差矣。朝中之事,虽非一人之力所能及,但你我身为臣子,自当尽忠职守,为大王分忧。你昔日之风采,我可是历历在目啊。”
楚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金将军,你可知我心中之苦?昔日我力主改革,却屡遭迫害,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身染疾病,更心死志消,又如何能再为朝廷效力呢?”
金元鼎闻言,长叹一声。
他站起身来,走到楚越的身边,劝道,“楚侍中,过去之事,已然过去。你我都清楚,这世间并无后悔药可吃。但人生之路,何其漫长?你若一直沉浸在过去之中,又如何能前行呢?”
楚越抬头望向金元鼎,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金将军,你此言何意?”
二人说的一直不在同一个轨道,却意外发生了契合。
金元鼎微微一笑,“楚侍中,你可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你昔日之遭遇,固然令人痛心,但那也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你若一直耿耿于怀,那便是在用过去的错误来惩罚现在的自己。这又何必呢?”
楚越闻言,心中一震。
是啊,她为何就没看清呢?
楚越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金将军,你言之有理。但我该如何做呢?”
金元鼎微微一笑,“看自己的心。”
闻言,楚越抬头望向金元鼎,眼中满是感激之情:“金将军,我楚越何以为报?”
金元鼎哈哈一笑,拍了拍楚越的肩膀:“楚侍中,你我现在同为胡地效力,你若能重振旗鼓,那便是最好了。”
寒风依旧冷然,但楚越的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她望着金元鼎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豁然开朗。
……
明年春闱辩论前为照拂学子,楚云轩特赦九州各地的学子可以来长安居住。
并且居住的街道不设宵禁,可彻夜燃烛,以供学子夜里温习。
众人皆道陛下圣明,体贴学子,自是不谈。
自学子陆续来到长安后,几人欢喜几人愁。
如今的春闱辩论不似往年,都是由学士名流举荐,之后交了报名资费才有机会去露脸,不少学子连报名的资费都拿不出来。
苏珏这几日除了监督赈灾,便是在画舫里饮酒作乐。
他打听过,春闱现在是林宸一手操办。
却说常枫几人,竟是无一人有通天的门道,只得各自叹惋。
苏珏之前常年陪侍显贵,对这些考试里的腌臜事也是有所耳闻。
他心中自然想起前些时日结识的常枫等人。
只可惜如此一腔热血只为报国的学子,拼尽全力,到头来只能落得个无功而返,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他还是打听到了三人现在的住所,是一间小客栈。
那钱,应当是他们做工攒出来的。
夜已深,寒风料峭。
店小二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打瞌睡。
前来投宿的学子越发少了,有的直接卷了铺盖回去,客栈的夜晚也不复往日热闹。
小二打了个哈欠,拢了拢衣襟,准备伏案偷摸眯一会儿。
不知何处起风,檐角铜铃作响,将沉闷的夜拉长。
一名俊俏的男子踏过门槛,端的是聪慧机敏,气质出尘。
小二看得呆了,等到人站到了面前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问道:“客……客官可是要住店?”
那人笑笑,“不是,我来寻人的……”
话音未落,“慕容兄!这儿!”
只见常枫朝这边挥手。
苏珏也报之一笑,跟着常枫进了屋。
第185章 浮生之遇
那人笑笑, “不是,我来寻人的……”
话音未落,“慕容兄!这儿!”
只见常枫朝这边挥手。
苏珏也报之一笑, 跟着常枫进了屋。
房间不大,里面放了五张床,但胜在整洁。
苏珏一进屋, 余下二人皆起身拱手行礼, 苏珏也一一回礼。
察觉到苏珏疑惑的目光, 常枫主动开口解释:“其他二位自听说春闱难进后就始终郁郁, 他们已经随商队返乡了,至于回去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苏珏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说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在他心中那群无耻的酒囊饭袋压根儿比不上他们一点儿?
苏珏只是沉默。
最终还是常枫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氛围。
“慕容大人既然愿意来看看我们,那咱们今晚彻夜长谈,下一次相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说罢,就请苏珏坐下。
苏珏看向自进屋来就迟迟未说话的宋朝与夏庄。
那日偶然在街角遇见后, 他虽然没有主动上前,却也留心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一片吵嚷中, 宋朝与夏庄曾说想通过春闱展露头脚, 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高位, 这样自己才能替其他人求得公平, 就算头破血流, 那样发出的声响也会大些。
可笑如今, 他们竟然连抛头颅洒热血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二人素日里成熟坚毅的面庞, 在今晚烛火的映衬下居然也透出些迷茫。
到底还是个未经多少风霜的少年人。
苏珏在心底叹气。
常枫也叹气, “夏兄和宋兄自知道春闱之事后便再未说过话了, 说来也是遗憾,春闱考试本是靠学问的,不知为何……哎,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几人围坐在桌前,油豆灯火摇曳,照映着几张神情疲惫却又不甘的面孔。窗外传来风声,更显寂静。
常枫长叹一声,低头喝了口早已冷透的水:“唉,书读了十年,最后竟是因为没有报名的资费无功而返。寒窗苦读,到头来却换不来一次机会,真是徒劳啊。”
“家中长辈倾尽家财,供我们读书,就是希望我们能出人头地。”
夏庄也是摇摇头,“可如今我等不过是平凡之人,哪怕再有才学,终究敌不过那些身世显赫的人,再努力也不会有结果。”
“其实,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十年寒窗,要放下的不仅是笔墨,更是信念。你们希望凭一已之力改变命运,却总是事与愿违。”
常枫苦笑:“是啊。我们一直以为只要努力读书,总能出人头地。可现实却是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之前我还困惑慕容大人为何不走仕途,现在看来,慕容大人实在是高瞻远瞩。”
苏珏摆了摆手,“这世道似乎就是这样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问题或许并不在你们,而在这运转的规则本身?”
沉默许久的宋朝抬起头,看着苏珏:“规则本身……这是何意?”
苏珏直视着他:“你们想想,若人人都寄希望于那些身居高位之人来改变世道,而那些高位者却从不真正了解民间疾苦,对底层百姓漠不关心,这样的世道会有公道可言吗?”
常枫皱眉道:“可是,没有仕途,我们这些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只能忍受不公?”
苏珏轻轻摇头,语气更为真诚:“不,普通人也可以成为改变的力量。你们的知识并非无用的装饰。你们有能力去看清这个世道的不公,也有能力去为那些无声之人发声。你们觉得,这种力量小吗?”
夏庄有些意外,却也带着几分兴奋:“慕容大人,你是说,我们也能为公道而战,不必依赖权贵之力?”
“没错。改变世道并不需要等待谁的恩赐。实际上,许多国家和地方的变革,都是平凡人团结起来、发出自己的声音,才推动了变革的到来。”
“竟有这等事?”
“平凡人并非无力;若我们团结一心,为自己发声,便可以逐渐推动改变。”
宋朝连连点头,眼神中透出几分期待:“听慕容大人这么一说,我也确实觉得,不该只是一味地忍受。若人人都能意识到自已的力量,或许,确实可以撼动一些不公。”
苏珏微笑着点头:“是的。我们所处的世道之所以有这么多不公,正是因为许多人从未意识到,自己可以追求公道。许多人被压迫、被漠视,往往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力量,而是因为他们没有团结、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
常枫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那我们该如何去唤醒更多人呢?如何让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永远在权贵面前低头?”
“从自己开始,从你们身边的人开始,让他们知道,世道不易并非真理。你们可以去书写去传道授业,去唤醒更多的人,让他们意识到,普通人同样可以团结起来,共同争取属于自己的公道。你们每个人的声音,都会汇聚成力量,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常枫低声喃喃:“以吾之学识……开民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然起身,朝着苏珏深深一拜。
“若此前我们还对慕容大人有所偏见,经过今夜谈话……慕容大人果真大义!”
夏庄也忙不迭起身一拜。
宋朝也缓缓起身。
“诸位,若等恩赐,何来自由;若依自力,自可奋起。慕容在此拜别各位了。”
苏珏亦起身。
四人郑重相拜。
在这一夜之后,从长安起,突然兴起了一种俗言诗,内容言简意赅,通俗易懂,讲的都是公平民生,在民间大受好评。
凛凛寒风吹过,裹挟着一首首俗言诗吹向九州各地。
……
自然,这九州各地之中,最先听到这些俗言诗的便是冀州。
“官宦庸官,拿权当刀,简单如掰,势如可掀。权攸做大,礼仪倨傲,等闲看人作尘埃。昔日政客,今日从容,空中说法,下土言归!位极势重,得志不易,但孰知实权垄断,不是心宽……”
“朝见某贵,实情久矣,万古文言,只负三衰。地位显贵,心头巨大,慑人权势,凌乱了乡野。拿权压人,重仗凌辱,追逐苦难,只是徒劳。风言风语,指挥胆怯,扬言扬语,拥护廉价高尚。一个势尊,狂跋扬压:滥竽充数,不容反驳。任望表社,拿法令指,伪装模样,自以为是。贪生怕死,官衙傲夷,徇私容忍,丝毫不以……”
书房内,李书珩将陆羽搜集来的俗言诗一张张看过。
“针砭时弊,十分犀利。”
读罢,李书珩给出了如此评价。
“对了,二公子呢?”
“回世子殿下,二公子带小公子出去跑马了。”
“去了哪里,我们去看看。”
按理说,西岐境内,他们这般身份,不会如何,也不该遭逢变故。
不过回想起李明月关于离开冀州后的遭遇和那个预言,李书珩觉得,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于是暗夜之中,一整队人马,风驰电池,很快到了河畔附近,听见了汩汩的水流之声。
李书珩勒住缰绳,垮下骏马稳稳停住,他在马上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人手当即各自散开,隐没在了周围的林子里头。
李书珩翻身下马,拍了拍坐骑脖子,马匹便独自走开了,
站在那听了听,判定了大致的方位,李书珩缓步而去,无声无息穿过郁郁苍苍林间,渐渐靠见河边。
月光之下,他刚好看见了水流之中的景象。
冀州虽是冬日,但算不上多冷,有些地方的河水甚至都未结冰。
那边的不远处,粼粼波光之中,皎洁月光之下,他的弟弟正带着安甫在河心玩水。
那心无旁骛,无拘无束的样子,仿若两个没多大年纪的小娃娃,你追我赶,互相撩水,玩的不亦乐乎。
这等场面,本来寻常。
心里正在这样想着,忽然,李书珩看也不看,引弓搭箭,五箭齐发,各有命中。
一阵噼里啪啦声响,纷纷落入水中,惊得那边的叔侄二人全身戒备,之后高声喝问,“什么人?”
眼神扫过,看见了那些被射下来的飞鸟,还有飞鸟身上的箭,李安甫放松了身姿,神采飞扬,“父亲!”
李书珩应声从林间走了出来,“看来确实有鬼祟之辈,心怀不轨,徘徊不去。”
方才和安甫嬉闹起来,衣衫不整,一身湿漉漉,李明月半点也不觉得如何。
此时此刻,看到那边长身玉立,一身端肃齐整,分毫不乱一丝不苟的兄长,再看看自己当下的模样,李明月脸上顿时有些热烫挂不住,赶紧护着安甫朝岸上去。
不过,他和李安甫去到岸上,李书珩不仅没催着回去,还亲手升起火堆,帮他们二人取暖。
“既然出来了,就不急着回去,反正快到年关了,府里也没什么事。”
“嗯。”
“谢谢父亲!”
……
年关将近,长安城里冰冷的街道被一片喜庆的红灯笼暖醒,点点纯白的冬雪也被人来人往的呼吸融化。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回言语间都在讨论新兴的俗言诗。
入了夜,画舫里依旧纸醉金迷。
“听说了吗?最近啊,又出了不少俗言诗呢!”
“什么狗屁俗言诗,哪有用俗言写诗的呢?那都是给那些没文化的乡巴佬准备的吧。”
“是呀!对呀,我看啊,又指不定是哪个穷酸学子搞的鬼!哗众取宠!”
“你们别这样说,要是这样就能出书,本公子都有点心动啦!”
“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一人端起酒杯
道:“那诗本公子看了,那个……那个啥……”
旁边忙有人补充:“不堪入目!“
“啊对……”
那人打了个醉醺醺的酒嗝,熏得一旁伺候的美人直掩鼻嗔怪。
“依本公子之见,写那狗屁诗的不知道是哪个穷乡僻壤钻出来的没文化臭小子,写了几句妇孺皆识的话,受到了些穷鬼的追捧,就觉得自已马上能入朝为官了,你看看前段时间出的那什么劳什子请愿书,居然敢和陛下叫板,说什么代民请愿,取消资费,要求还一个公平的春闱,这不纯纯搞笑吗?”
“是啊是啊!”
“也不看看自己到底什么身份,不自量力!”
“什么?”
有新来的人不明所以,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喊出。
“窝囊废,乡巴佬——”
“哈哈哈哈哈……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来来来,今天,咱们可得好好玩玩!”
其余众人纷纷和道:“是啊,今日慕容大人也会赏脸过来,咱们今日可要玩的尽兴!”
“对,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哈哈哈……”
苏珏站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他冷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又是一夜歌舞升平不提。
第二日,天还没亮,赈灾结束的苏珏便被侍卫带回王宫。
今日有事发生,大小官员都要上朝。
就连已经不怎么过问政事的楚宗正今日也在朝堂上。
原来是城外三百里突然发生暴乱,先前以预言为由头作乱的为贼人也聚集在此,人多势众,官府一时束手无策。
折子递到御前,楚云轩的脸色不大好看。
苏珏自告奋勇前去平乱,楚云轩竟也允准。
然而,却有人出来阻拦。
“陛下,臣以为不妥。”
苏珏循着声音看去,是楚宗正。
“陛下,慕容清此人,虽有几分才情,却心术不正,惑乱朝纲。若将平叛重任交予他手,只怕会酿成大祸啊!”
楚宗正言辞恳切,不少人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慕容清是陛下的宠臣,楚宗正此举怕是会触怒陛下。
果然,楚云轩闻言,眉头紧锁。
他深知王叔楚宗正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也明白其反对慕容清的立场并非无的放矢。
然而,他才是一切的主宰,旁人不应,也不能质疑。
“王叔此言差矣。慕容大人虽年轻,但智勇双全,且对寡人忠心耿耿。此次平叛,他正是最佳人选。”
楚云轩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不容置疑。
楚宗正闻言,脸色骤变,他万万没想到,楚云轩竟会如此坚决地支持慕容清。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慕容清,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陛下,您若执意如此,只怕这西楚的江山,早晚要毁在此人之手啊!”
楚云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不喜欢被人质疑,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
他冷冷地看了楚宗正一眼,语气冰冷:“王叔,请注意你的言辞。寡人心已决,无需多言。”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变得异常尴尬。
而楚宗正,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忠心,竟会换来如此结果。
当夜,楚宗□□邸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极其压抑的气氛。
楚宗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家人们围在床前,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
原来,自朝会上被楚云轩驳回后,楚宗正便一直郁郁寡欢,加之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这一气之下,竟一病不起。
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人们纷纷猜测,楚宗正的病倒是否与慕容清有关,更有人担心,这会不会成为朝纲进一步动荡的导火索。
然而,在这纷扰之中,慕容清不负楚云轩之期望,只用了三天便解决了暴乱。
不过手段却有些残酷,为了斩草除根,慕容清将一众乱贼逼至山中,然后放火烧山。
大火日夜不惜,整座山头化为灰烬,就连山下的一些百姓也没能幸免。
这些,楚云轩都不计较,只要目的达成,他并不在意使用什么手段。
为了彰显他对慕容清的爱重,楚云轩率文武百官前去城外亲自迎接。
御驾缓缓而至,平稳地停在官道之上,因战乱慌张之故,今日官道未曾铺黄土,洒清水。
但楚云轩的那双脚依然没有任何迟疑,坚定而稳定地从明阶上走下,踩在了长安周边的土地上。
他将手从中贵人灵均的肘部挪开,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四野,臣子与将士跪于地面,正在膜拜他,他的表情淡漠,眸子里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楚云轩的目光自远方的长安城廓拉近,落在近处,掠过杨林二位丞相,掠过一身戎装的王将军,掠过紧张而微喜不安的小官员,最后淡淡然落在慕容清那张英秀逼人的面宠上,注意到他脸上带着一抹极浓重的疲惫。
楚云轩的唇角微翘,带着一抹欢喜味道,似是在内心深处越来越喜欢这张漂亮熟悉的脸了。
楚云轩走到两位丞相前,将他们扶了起来,随后又走到王将军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背,对着他微笑,最后抬起手示意群臣起来,苏珏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还跪在地上。
“起来吧,莫非寡人不扶你,你就站不起来?”
临登御驾时,楚云轩淡淡然往人群里抛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没有所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对慕容清说的。
苏珏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膝上地泥土。
按说楚云轩尚未登车,他这个做臣子的,不能够清理仪容,然而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冲动,让他的右手在膝上掸了一掸,拂去几抹尘土。
“慕容,上车来。”
大臣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震惊的看着慕容清。
此等殊荣,就连太子与皇后都没有过。
“陛下,隔墙有耳。”苏珏拉开帘子弯着腰说道。
楚云轩好笑的掀开旁边的窗帘,对着中贵人灵均低语道
不出片刻,御驾旁一个人都没有了。
“陛下,唤臣上来不知所为何事?”
“辛苦了,慕容。”楚云轩温柔的说。
苏珏原本低着头,听到这句话,顿时
眼眶泛泪,趴在了楚云轩的大腿上。
楚云轩没有说什么,而是摸了摸他的背,苏珏一直哭,御驾一直在走,一直到了御书房宫门前停了下来,苏珏也带着红通通的眼睛,抬着头看着楚云轩。
“到了。”
楚云轩简短的说。
于是苏珏跪在地上,将平乱的过程一一叙述,他讲的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而且刻意淡化了某些楚云轩想必不愿意听到的细节。
苏珏禀告之时,楚云轩已经又低下头去,所以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陛下的神情反应。
出乎他的意料,不论是越演越烈的俗言诗讯还是边境不稳的消息,都没有让楚云轩如铁石般的面容有丝毫颤动,只是太医来禀报楚宗正的病情时,楚云轩抬起头来。
“王叔还有多少日子?”
“宗正大人体衰气弱只怕……”太医欲言又止。
“只怕什么?”楚?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的说道“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王叔之病,你们根本没用心!”
太医诚惶诚恐,苏珏却听出了别的意味。
楚云轩怕是根本没想楚宗正痊愈。
三日后,果然不出他所料,楚宗正病重难治,诸位太医束手无策,最终撒手人寰。
已经临近年关,楚云轩虽也给了楚宗正死后尊荣,但也是草草了事,实在令人唏嘘。
……
时间拖拖拉拉到了除夕日,苏珏早早地便来到北辰殿请安。
“陛下,新春快乐!”
“陛下?”
然而,殿内没有回应,一旁侍立的宫侍出声提醒。
陛下去见皇后和太子殿下了。
苏珏了然,便一直等着楚云轩回来。
等到早膳过半,楚云轩才带着一身冷意回到了北辰殿。
然而,楚云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珏存在,他自顾自地坐到御座上,之后一言不发,一副沉思的模样。
站在御前的苏珏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等楚云轩何时能注意到他。
楚云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巧中贵人灵均禀上:“陛下命尚衣局定制的新服送来了,可要让慕容大人试试?”
“衣服?是给臣的?”
苏珏好奇望地指向自己。
“呈上来吧。”
楚云轩一挥手,宫人们鱼贯而入给苏珏换上新的外袍。
一袭红衣配上金纹云绣,雪白滚边的绫罗衣袍内露出银线勾勒的海浪纹镶边。
身后一只威风凛凛的麒麟怒号百兽,银蹄白踏烟。腰间搭配一条暗绣祥云宽边锦带,再镶嵌一颗闪耀的月光石在中央,华美精致。
外邦进贡的最上品丝绸,连王室宗亲都没能分得半匹,全上了慕容清的身。
“嗯,不错。尚衣局领赏去吧。”陛下恩赐,宫女们笑逐颜开地退下了。
红色的长袍把苏珏的皮肤映衬得更加雪白红润。
这贡品缎面的垂感极好,修身合体。乌黑的头发被嵌玉的小金冠束在头顶,让人瞧着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臣谢陛下赏赐!这衣裳着实好看!”
“寡人赐给你的什么时候有差的东西?”
“那是……那是……陛下给的,自然都是西楚顶尖的好玩意儿。只是……”
“只是什么?”
楚云轩不解,等着苏珏的回答。
第186章 烽火戏诸侯
“寡人赐给你的什么时候有差的东西?”
“那是……那是……陛下给的, 自然都是西楚顶尖的好玩意儿,只是……”
“只是什么?”
楚云轩不解,等着苏珏的回答。
“只是, 陛下,祝您新年快乐!”
苏珏脸上现出调皮的神色,显得明媚万分。
“既然陛下赠臣华服, 那么就让臣回赠陛下一舞吧!”
话毕, 步凌波, 仙衣翦芙容。
长袖舞动间, 那张属于兰台令慕容清的,风华绝代的面容暴露在楚云轩的面前。
而后转瞬就又害羞似的回转身体,后颈的皮肤突兀的闯入视线。
皓腕缓缓抬起, 回首间, 佩环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北辰殿本是议事之所,一切歌舞宴乐从不在此。
但现在,楚云轩并未开口阻止慕容清的举动,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
即便没有丝竹相和, 可慕容清的一举一动依旧张扬明媚,让人移不开眼。
那是极致的红, 极致的艳。
与秋祭惊鸿的白衣翩跹不同, 红裳加身的慕容清更像是夺人心魄的艳妖。
这一刻, 楚云轩彻底将他与燕文纯分割开。
慕容清是慕容清, 燕文纯是燕文纯, 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他与燕文纯之间隔着几代的血海深仇, 若燕文纯还活着, 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如此。
他会杀了他, 他亦是如此。
“陛下, 臣跳的好不好?”
舞步腾挪,素手回转间,苏珏故意问道。
“极好。”
楚云轩抚掌夸赞,即是接受了慕容清的这个礼物。
下一刻,殿外响起一阵通报声。
是杨林两位丞相请楚云轩接见群臣,这已经晚了一刻钟了。
苏珏还在舞,与北辰殿的肃穆格格不入。
透过雕花的窗棂,北辰殿里的舞步翩跹依稀可见。
杨兰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林宸默不作声,心里开始盘算着一会儿该说些什么。
“慕容,且停下吧,过来寡人身边歇一歇。”
欣赏够了慕容清的“礼物”,楚云轩想起了正事,他立即吩咐中贵人灵均请杨林两位丞相进来。
苏珏则乖巧地站在他的身侧。
“两位爱卿,赐座。”
楚云轩随手将帕子递给苏珏,姿态悠然地与两位丞相说话。
“陛下,百官都在太极殿,已经恭候多时了。”
“不急。”
“陛下,除夕将至,各诸侯纷纷上表,请求入京朝贺。”
杨兰芝轻声禀报,他的声音柔和,余光却落在了慕容清的身上。
方才他在殿外看得也算清楚,这慕容清堂而皇之地在北辰殿里起舞,陛下竟也没有阻止,他心里暗叹荒唐。
趁着杨兰芝说话的间隙,楚云轩抬起头,目光落在慕容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林丞相,你有何建议?”
被点名的林宸微微一笑,他知道陛下的心思,便大胆提议:“陛下,又是一年除夕,今年陛下何不借此机会与各位诸侯同赏盛世烟花,这可是莫大的殊荣!”
果然,楚云轩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他喜欢林宸的大胆和机智。
这正是他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于是楚云轩点头同意:“好,就依林丞相所言,今夜于万福城楼上共赏烟火,寡人还要慕容祈神一舞!”
“陛下圣明!”
“臣遵旨!”
杨兰芝心下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他斟酌着开口,问道,“陛下,可要现在就鸿雁传信,若是晚了时辰,今夜子时之前各位诸侯怕是赶不到了。”
“不,不用鸿雁传信,用烽火。”
楚云轩说的极其轻巧,却让三人脸色微变。
烽火燃起表示国家出现战事,从边境到国都以及边防线上,每隔一定距离就筑起一座烽火台。
内储柴草,当敌人入侵时,便一个接一个地点燃起烽火报警,各路诸侯见到烽火,马上派兵相助,抵抗敌人。
如今,长安无事,却要点燃烽火,实在是不合时宜的荒唐。
林宸虽有短暂的震惊,却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只是出言附和,并无反对之意。
杨兰芝沉了脸色,他对着楚云轩劝谏了几句,可楚云轩并未采纳。
苏珏则红衣艳艳地站在楚云轩身边,他的目光冷静,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昔日,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燃烽火戏诸侯而失信于天下,最终导致周朝衰败。
不曾想,一个文明消亡之后,自己竟成了那故事中的主角。
这一切,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苏珏很清楚,今夜注定是一场对各位诸侯的戏弄,这不仅是对各位诸侯的警告,更是对王权至上的一次考验和炫耀。
而他,不过是“烽火戏诸侯”中的一颗棋子,一个用来掩盖荒唐行径的提线木偶。
或许,真的应了楚宗正所言,他就是祸乱西楚的妖孽。
然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北辰殿发生的一切轻轻揭过,时间往前推移着。
宗庙祭祖,接受百官朝拜之后,楚云轩率领百官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远方的烽火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一众不解的目光中,楚云轩下令点燃烽火,这是紧急召集诸侯的信号。
随着烽火依次点燃,今夜的除夕注定是无比难忘的了。
……
又是一年除夕,慌慌张张地,到底是走散了许多人。
前几日沈爷带着苏芷若两位姑娘回来了,人多也热闹了起来。
浮玉山上下又是打糕蒸馍,又是扫陈洗衣,实在是无比辛劳。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这日,却也不算不上多轻松。
除了贴新画新春联,还要准备祭祖的事宜和年夜饭的各种菜色。
桃符早已端端正正的挂好了,小苏元则是抱着一桶糨糊到处爬高走低,将喜气洋洋的红色窗花贴的到处都是。
他喜欢这种感觉。
裴尚轩依旧没个正型,他站在院中对小苏元的活计指手画脚,不是说桃符贴反了就是说窗花贴歪了。
小苏元气不过下来跟他吵架,又被抹了一脸窗花上的红色染料,最后不高兴地冲进屋里。
他想找苏珏哥哥。
然而等小苏元气鼓鼓地顶着一张花脸进来时,他才想起,他的苏珏哥哥不在这里。
顿时,小苏元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泄了气。
“苏珏哥哥……”
“苏珏哥哥……”
他好想苏珏哥哥啊……
好在,浮玉山上还有其他人陪着小苏元。
察觉到小苏元的情绪,许攸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小苏元脸上是被裴哥哥弄上的染料吗?”
小苏元用力点头:“嗯!他坏!”
许大夫莞尔:“快过来,让许哥哥给小苏元擦一擦,好不好。”
“好。”
给小苏元用手巾擦了脸,又喂了几块平常他爱吃的糕点,许攸便带着小苏元在廊下闲逛。
另一边,裴尚轩被“恭敬”地请进厨房帮忙,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
许攸和小苏元两人居然在廊下靠着火盆看猴戏似的看他干活。
“嘿,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就坐那儿什么也不干?”
裴尚轩又上前几步:“还当着我的面吃烤橘子!”
小苏元避开他抢橘子的手:“哼!就不给你!”
“好你个小苏元,这么没良心——”
此时,福婶洪亮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来:“裴少爷,您的炖肘子到底还吃不吃了?”
“吃,怎么不吃!福婶您等着,我一定吃的骨头都不留!”
祭完祖后天已黑透,城中也开始陆续有烟火升空。
浮玉山中自是也不例外,虽然不宜招摇,但好歹是过年,也不能太冷清,又因着有个爱玩爱闹的小苏元,前几天就备好了成箱的各色烟火。
算是辞旧迎新,祈求顺遂吧。
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烟火本来应该由苏珏来放,但他不在,今年就由季大夫来放。
只见季大夫燃着引信后退到门廊下,看烟花筒中喷出耀眼火光,随着一声沉闷的爆裂声响,烟火曳着闪亮的长尾升空,炸成五光十色的火雨,又像瀑布般垂落下来。
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挤去院子里放烟火了。
一向爱热闹的裴尚轩却解颐摇头,他倚在廊下,偏偏又想起苏珏来。
他去了长安,做了“祸国殃民”的慕容清。
不知他现在在做些什么,怕是陪在陛下身边虚与委蛇吧。
裴尚轩这样想着,思绪也跟着烟火渐渐飘远。
苏珏,你在长安过得可快活?
无人能回他,他只能看着满天的烟火心思百转。
……
除夕夜,九州各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到底是新的一年,都想祈求平安顺遂。
而另一边,烽火连天,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夜空。
却说自午时起,烽火渐次传递各地大小诸侯的使者看到烽火,纷纷惊慌失措。
他们急忙启程,连夜赶往长安,前去拱卫王都。
一路风尘仆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九州诸侯在子时前纷纷抵达长安。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硝烟,也不是刀光剑影,而是城楼上的礼乐声声,和着红衣起舞。
在所有诸侯充满不解与狼狈的注视之下,苏珏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妖孽。
此刻,城楼上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与他们的狼狈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苏珏身着白色外衬红色里衬的华裳,头戴金冠,脸上是金色的面具。
九州诸侯带着三十万大军聚集在城楼下,却都在原地等待着。
苍茫的夜色下,万籁俱寂。
各诸侯与西楚几十万大军共同见证着苏珏的祈神一舞。
乐声起,庄严肃穆,浑厚典雅。
礼官们开始敲起青铜之鼓,弹起箜篌,轻声哼唱起礼乐。
苏珏素手扬起,摆好起始姿势。
他的身形仿若竹般清贵挺拔,一眼望去视线就停留在他身上移不开了。
只见苏珏挥动广袖,袖下银色的流苏随着动作舞动,犹如繁花绽开、柳絮纷飞。
每一次展袖都犹如仙鹤般轻盈舞动,双手往内一扬,让广袖环绕手臂落下。
屈膝、弯肘、旋身、错步,左手挽花高指天空。
乐音变换,苏珏缓慢地将手从身体两侧开始往头顶伸去,在即将达到最顶点时猛地回旋转身,身体向后仰倒,双壁同时往后一振,犹如展翅一飞冲天的仙鹤,发出荡彻云霄的清鸣啼唳。
这一曲的跌宕部分已过,苏珏开始踏着小碎步,跳着平缓的舞曲部分。
此时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段往事。
——雁门关决战。
为助李书珩破阵,他也是在城楼上抚琴敲鼓。
他记得,是《兰陵王入阵曲》。
那时旌旗飞舞,他就在城楼上不停擂鼓。
一身素衣风吹欲散,猎猎作响。
风吹兰陵,雪落大荒。
雷雷鼓声盖过琴声,是那么振奋人心。
西楚士兵当机立断斩断披风,还在砍杀。
风止,雨落,火熄。
就像天意都站在李书珩这边一样。
冬日化雨,浇灭了呼延庆的百般谋划。
他们到底是胜了。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烁,可惜物是人非。
他现在是慕容清,那个靠着楚云轩的权力才能活下去的慕容清。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苏珏的目光不免向城楼下看去。
就在这咫尺天地间,苏珏远远望见了戎装在身的李书珩。
世子服,配书刀,簪白玉。
身姿挺拔如秀竹。
仿若俯瞰九州大地的朗朗皓月,照着所有人,也照着面目全非的他。
曾经垂抚过九州疆域的风,吹过雁门关,如今也环绕在自己身侧。
苏珏目之所见心中所想,皆为李书珩从前在战场上奔驰往来,以后居临天下的模样。
殊不知,李书珩也在看着苏珏。
故人之姿就在眼前,可他又好像不是他。
那年的雁门关决战,苏先生是决绝的,泠然的,义无反顾的。
绝不是城楼上没有灵魂的模样。
二人隔着城楼相对而立,一人一景,远远看去还是一幅山环水绕,佳山秀水。
幸而彼此无恙,若有他日重逢时可相视一笑。
风乍起,卷红梅飞坠。
纷纷扬扬如雪乱,岁末香彻寒天。
不知何时,苍穹落下簌簌白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所有人都不是这么觉得的。
这场雪,是妖异之兆。
城楼上,红衣,白雪,舞蹈,一切诡异又和谐。
雪落戎装,只为目睹陛下的宠臣城楼一舞。
舞蹈再美,各诸侯也无心欣赏,心中只有无法发泄的愤懑。
苏珏也收敛心神,继续着他的舞步。
所谓祈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这世上若真有神明,何以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
所以,苏珏之舞,美则美矣,心意不诚。
自然,除了楚云轩,也无人有心欣赏他的一举一动。
礼官们的乐音变了又变。
舞至最后,苏珏仿佛一只提线木偶随着乐音翩翩起舞,体态似燕、步步生莲。
他随着乐声不断的旋转,越转越快、衣角连成了一朵带血的莲花,水袖甩出、花瓣散成片。
他舞的极美,极悲。
曲声渐渐低沉,随着乐曲的终结,苏珏跪拜在地。
他低着的头,掩盖在黄金面具下的是不可名状的兴奋。
城楼下的诸侯们则是满心疑惑愤怒,却不敢多问,只能等待陛下的召见。
楚云轩站在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跪拜的诸侯,心中充斥着满足感。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李书珩身上。
看样子,李元胜是想将权柄交给他的大儿子了。
那李明月呢?李元胜又该如何安排?
他们是不是过的太安稳了呢?
楚云轩的心思转了几轮,这才冷眼开口道,“诸位,寡人今日召集大家,并无大事。”
楚云轩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冷的不能再冷。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并无大事?
除夕日燃起烽火,让他们千里迢迢前来救驾。
可他们到了长安,却只看见陛下与他的宠臣安然自若,这是把他们当作猴耍吗?
“只是寡人想与诸位共度除夕,共赏烟花。”
一片静默中,楚云轩继续说道,他的话让所有人愣了又惊。
就仅仅如此吗?
已经舞毕的苏珏站回到楚云轩身边。
他知道楚云轩的用意,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楚云轩才是西楚的主宰。
其他人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
玩物吗?难道他不是吗?自己不也是吗?
可笑,真是可笑。
苏珏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从前的种种不甘与怨恨皆在此刻迸发。
苏珏突然抬起广袖掩面大笑,笑声爽朗凄怆,令人侧目。
震的刻着“万福”的匾额都略微颤动,就像西楚动荡的社稷根基。
“哈哈哈——”
苏珏笑自己命运难违,也笑楚云轩大厦将倾不自知。
烽火戏诸侯吗?
有趣,真是有趣。
楚云轩从未见过慕容清如此开怀的模样,只觉得心神舒畅。
“好,慕容笑了,重重有赏!”
随着楚云轩的话音落下,长安城的空中突然绽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
烟花绚烂,照亮了整个长安,也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
九侯们看着天空中的烟花,听着城楼上刺耳的笑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
第187章 热血荐轩辕
烟花绚烂, 照亮了整个长安,也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
九侯们看着天空中的烟花,听着城楼上刺耳的笑声,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
然而,更荒唐的事还在后面。
烟花燃尽之后, 楚云轩兴致不错, 继续赐酒设宴款待诸侯百官。
被耍了的各位诸侯依旧不敢违抗王命, 只得带着一肚子的气入席。
等待他们的却是冷酒冷宴。
不仅如此, 楚云轩居然还让公侯百官挨个上前与那位兰台令慕容清敬酒。
为了彰显慕容清的特别,陛下还将自己绣着龙纹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不是亲眼所见, 谁能想到!
一个区区五品兰台令而已, 他们都是公侯之尊,岂可自降身价?
然而王权压制,王命难违,就像烽火渐次点燃, 他们就要放下一切拱卫王都,到头来却是虚惊一场, 白白受累。
陛下这是存心羞辱他们了。
看着陛下身边那抹红金色的身影, 诸侯们心中的那口气上不来, 下不去, 如鲠在喉。
苏珏倒是接受良好, 继续扮演着祸国殃民的妖孽本色, 对于大小官员的示好来者不拒。
好一个恃宠生娇的深宫兰台。
一时间, 推杯换盏, 也算小有热闹。
楚云轩对此颇为满意, 不过他还是更期待各位诸侯的表现。
“今夜除旧迎新,楚公子,似乎你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林宸坐在一方净几之后,面带温和笑容,看着楚宗正的大公子楚惟恩,啜了一口微冷的酒。
“没什么,只是觉得死了很多人。”楚惟恩看着林宸的眼睛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说,“太不值了,今夜也太荒唐了。”
“楚公子慎言。”
楚惟恩没有丝毫退缩,事情到了今日,他不再有任何别的想法,父亲去世后几日的幽禁,足够他想清楚许多问题,尤其是忠臣接连的死亡,让他的心情有如寒潭般清楚清冷。
“每个人都是会死,太子死了,皇后死了,太多的人死了。”
楚惟恩缓缓放下手中地茶杯,望着林宸说道,“我们将来也总是要死的,只是一个先后顺序问题。”
楚惟恩又想了想,轻声说道,“家父也死了,现在想想,倒是干净,若是家父看到今夜种种,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之后楚惟恩低下了头,自嘲地笑了。
“或许是我先死先走呢。”楚惟恩看着林宸说道,“然后等着林丞相。”
这话很是冒犯了,林宸竟也没生气,只是好笑的说道,“那楚公子得替我抢个好位置。”
楚惟恩极潇洒地挥挥手,说道,“人活着时尽可以热闹,死却是件孤独的事情,自己的位置当然要自己去抢。”
说完,二人都笑了笑,然后饮尽杯中冷酒。
就在这时,御前突然响起不同寻常的动静,陛下似乎是动了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向上看去。
果真,是陛下动了怒。
而且是极怒!
原是兖州王魏青冬不愿对慕容清假以辞色,又口出狂言,对慕容清极尽羞辱,陛下这才如此。
“魏青冬,既然你不听王命,那你这个兖州王就不要做了,御前失仪可是大罪,你可知错?”
楚云轩疾言厉色,他不是因为慕容清受辱动怒,而是因为王权受到挑战而动怒。
慕容清,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陛下,有些话臣不吐不快,您今日点燃烽火台,却只是为了让我等来看不知所谓的舞蹈,这已经够荒唐了,现在又让我等与五品兰台令敬酒,陛下这是把我们当猴子耍吗?”
兖州王魏青冬出身行伍,脾气暴躁,说话做事也是心直口快。
虽然做了兖州王之后他也学会了些虚与委蛇,但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几年前楚云轩让他们的儿子入长安为质,他们听命照做了,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进了宫,最后却等回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相信会那么巧合,所有的质子都死了。
后来,太子与皇后相继离世,朝堂上也不复清明,许多事或多或少他也知晓一二,只觉得西楚国祚岌岌可危。
如今又被楚云轩用王权狠狠地戏耍羞辱了一番,魏青冬积压的怨气彻底爆发,趁着上前敬酒的机会,对着苏珏指桑骂槐,语出羞辱。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魏青冬,你实在放肆!”
楚云轩的脸色阴沉至极,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只有魏青冬丝毫不惧,仍旧朗声开口。
“臣今夜就是放肆了!陛下行事越发昏聩,臣不服!”
“你不服?你有何不服?”
“陛下行事荒唐,臣不服!陛下是非不辨,臣不服!陛下任人不明,臣不服!”
“荒谬!”
“陛下,容臣斗胆一问,史书上究竟会如何描述陛下今夜这一段?”
魏青冬看着御座上的楚云轩,看着这位强大的君王,没有一丝畏怯。
“臣想要知道,您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暴怒后的楚云轩渐次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魏青冬,说道“史书向来是由上位者书写,而且你说了这么多,莫非你认为寡人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魏青冬笑了笑,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臣才疏学浅,可陛下依旧委以重任,让臣在兖州王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陛下之恩,恩重于泰山。”
这不是真话,因为里面浓浓的嘲讽之意,展露无余。
楚云轩冷漠说道,“好歹是王侯之尊,莫要学妇道人家地怯懦酸言酸语,你一向心直口快,何时学会了话里有话?”
“世事如此,臣也不得不学会了。”
魏青冬冷笑一声,笑自己的糊里糊涂。
“那你今夜弄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还是名声?”
“臣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一个说法,陛下让我们与五品小官敬酒,这是羞辱!”
“你大可问问其他人,这是不是羞辱?”
楚云轩用目光冷冷地巡视一回,所有人低下头去不敢言语,只当是默认。
“陛下,臣有话要说。”
眼见已经冷场,苏珏却在此时开了口,他想救一把这位心直口快的兖州王。
“慕容,你说。”楚云轩语气瞬间变换,比方才温柔多了。
“几位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我敬酒,这酒应该我来敬,况且各位王爷今夜风尘仆仆,合该有所表示。”
“好,就按慕容所说。”楚云轩挑了挑眉,今夜是除夕,他也不想大动肝火,只希望兖州王能识些抬举。
楚云轩的话音一落,苏珏便端着两杯酒走到魏青冬面前,礼数周全道,“王爷,臣敬您,愿您福寿安康。”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台阶已经铺好,只要魏青冬接了这杯酒,方才的事也就揭过了。
可他偏偏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是接过了那杯酒,但这杯酒却被他泼到了苏珏的脸上。
众人哗然。
“你不配。”
魏青冬扔了酒杯,酒杯四分五裂,就如同接下来的局势。
“魏青冬,寡人与慕容好心转圜,你却不识抬举,难道你认为寡人不敢治你的罪吗?”
方才压下的怒气再次被勾起,楚云轩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所以,陛下不是一位仁君了?”
魏青冬李看了楚云轩一眼,唇角露出一丝嘲讽地笑容。
“寡人是不是仁君还轮不到你来指教。”
“臣一向忠直,陛下不是知道吗?”
“好好好,寡人就成全了你的忠直!
灵均,你去传旨:革魏青冬王侯之位,贬为庶民,将其拉出去杖毙,株连九族!”
至此,楚云轩认真且凶狠的起了真正的杀意。
……
“裴公子,怎么,想做个雪人?”
裴尚轩思考得入了神,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也不知道,对方突然出声,倒吓了他一跳。又发现自己心思被对方撞破,一时尴尬,平复了几息才皱眉道:
“沈爷,您就别开玩笑了。”
沈爷的眼神里写满了,“有心事?”
然而裴尚轩向来死鸭子嘴硬,他立马转移话题道,“只是沈爷,他们烟花都放完了,您怎么还在这里陪我挨冻?屋里的小家伙们可都等着您发压岁钱呢。”
沈爷这才发现偌大的庭院里除他和裴尚轩外,只剩个无聊地踢着空竹筒的小苏元。
又想起往年与先生在一起的时光,沈爷心里笑自己竟然也发了傻,
“回去了,小苏元。”
今年也同往年一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饮酒说说笑笑,热闹得让人看了心里就生出勃勃的喜气。
不过,还少了几个人。
总归是不圆满的。
福婶特意将众人面前的矮桌布置得无比丰盛:“这可都是我的拿手好菜,你们一定要多吃些。”
众人粲然:“好嘞福婶,我们一定多吃。今年您辛苦了。”
福城笑眯了眼:“大家也都辛苦了。”
她接了沈爷双手递来的红包,乐呵呵地入了席。
见福婶入了席,屋里的人迫不及待地开动。
之后沈爷将一个个重重的红包送下去,再加一句“过年好”,挣得人人喜气洋洋,脸上带笑。
小苏元今年格外安静,他吃够了饺子,就去为苏珏哥哥留下的消寒图上的第七朵梅花填上第一瓣红色。
“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来年会是个好年。”
季大夫笑道,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幅消寒图上。
这个臭小子,也不知吃没吃上饺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察觉到众人气氛的转变,裴尚轩清了清嗓子道,“……呦,苏公子回来了。”
闻言,众人下意识抬头:“公子回来了……”
面前分明只有裴尚轩展露出的促狭神情。
“我说的对不对,这样一说你们绝对回神。”
裴尚轩得意地回头看向众人,又转向外面,“行了,都别看了,他会回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众人:废话!
……
废立赐杀王侯乃是大事,底下人跪了一群,都在劝陛下三思。
但楚云轩心意已决,立马唤人将魏青冬压了下去。
想起父亲临终的遗憾,楚惟恩是第一个出言的。
“陛下,请听臣一言!”
他也有很多话想要对陛下说。
他要吐一吐心中地怨气,若不能尽抒,只怕死后会变成一只怨鬼。
“惟恩,你想说什么?”
楚云轩转头看向楚惟恩,他与王叔长得可真像。
“陛下,臣认为,兖州王,无错。”
楚惟恩缓缓下拜,说出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他说,兖州王无错,那就是陛下错了。
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所有人都恨不得没有听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惟恩,你心里有怨,对吗?”
面对楚惟恩的忤逆,楚云轩表现的平静了许多。
他知道王叔的死让楚惟恩有了怨恨,今夜,不过是楚惟恩一个发泄的机会罢了。
“是,臣有怨!”
只此一句,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焦在楚惟恩的身上。
只见楚惟恩脱去华丽的外袍身着素衣,面容坚毅
他站起身来,站的笔直。
“陛下!”楚惟恩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愤与怨恨,“臣今日斗胆,要向陛下控诉一件惊天冤案!”
楚云轩坐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楚惟恩,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他微微抬起手,示意身旁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冷冷地开口:“哦?惟恩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楚惟恩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愤怒与悲痛化作坚定的言辞:“家父一生忠心耿耿,正直无私,只因那次朝会上直言进谏,触怒了陛下,便遭到了陛下的猜忌与冷落。”
说到此处,楚惟恩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他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家父病重之时,陛下虽派了太医,却放任他们不去医治。最终家父含恨而终,临终前仍对陛下念念不忘,希望陛下能回心转意,重振朝纲。”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所有人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楚惟恩那充满悲愤的目光。
因为他们知道,楚宗正确实是一位忠臣。
他的死确实令人惋惜。然而,在王权面前,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闻言,楚云轩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拍御座的扶手,怒喝道:“楚惟恩,你竟敢如此放肆!寡人乃天下共主,岂容你如此诋毁?你可知罪?”
楚惟恩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楚云轩的眼睛:“臣知罪,但微臣更知忠孝之道。家父为朝廷鞠躬尽瘁,却因直言进谏而遭此不幸。臣今日所言,并非为了个人恩怨,而是为了替天下忠臣讨回公道!”
“你……”
楚云轩被楚惟恩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站起身来,指着楚惟恩喝道,“来人,将楚惟恩拿下,与魏青冬一同杖毙!”
对于这个结果,楚惟恩早有预料,他反而觉得释然。
这样的朝堂,这样的世道,或许死了才是一种解脱。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嘲讽道,“陛下,但您似乎忘了一点,不管史书上如何涂抹,但总要记得,在天顺十六年的除夕夜里。长安都发生了什么。
烽火戏诸侯,一语杀忠臣,真是精彩啊。
他日史书工笔,也不知会怎么写。
而且这几年死了太多的人,宫里死了太子,死了位皇后,死了位夫人。宫外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又死了多少人。陛下您算过吗?
算了,他们对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您将是史书上地千古一帝,可您的身边如此地干净,干净的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不会孤独吗?”
楚云轩冷漠地看着楚惟恩,没有说什么,唇角微带轻笑,似乎是在表示,凌于九天之上地神祇,又怎会在意云顶上地寂寞与人间地热闹。
然后他站起身来,慢慢带着苏珏走下城楼。
在宫门处时,楚云轩心头微微一动,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王叔楚宗正的遗书,先前由影十八交给他。
楚云轩取出那张薄薄地信纸,想看看自己的王叔在临死之际,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然而,信纸上是两行无比潦草地字。笔墨带枯丝,显然是仓促而成。然而转折有力。如刀剑直刺纸背,满是愤怒不甘之意。
用字更是刺骨尖刻,尤其是最后处地那四个字
“鳏!寡!孤!独!”
老而无妻是为鳏。
君临天下无一人亲近是为寡。
丧母独存是为孤。
老而无子……是为独!
楚云轩冷漠地看着这封信,手指微颤。
信纸簌簌然化成一堆白色地粉末,从他地指间滑落。
被冷风一吹。四处卷散,有如一场凄清地雪
……
万福城楼下,火光冲天。
在楚云轩的旨意下,所有人必须亲眼看着魏青冬与楚惟恩的下场。
那一年,御林军手里的廷仗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一下又一下,为他通报的小禁卫的生命在逐渐消散。
不知打了多少下,御林军才停了手,刑凳上的人出气多进气少。
御林军转身回去复命。
那时,御林军的离去身影渐渐模糊了中贵人灵均的样子。
他只觉得冷,好冷。
雨水冲散了一地的血迹。
他用衣袖撑在小禁卫的头顶,而天上滚落的水珠,接连不断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小禁卫鲜血淋漓的后背,哑声开了口,声音很低,“中贵人您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中贵人灵均没有说话。
做错了什么?
王权之下,无错亦是错。
长凳之上正伏着那好心通报的小禁卫,身后渗出血迹,晕染在雪白的中衣上,刺眼的一片。
一片,两片,片片血迹交织,让苏珏一时分不清回忆与现实。
思绪迷乱间,楚云轩在他的头上遮过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风雪。
“谢陛下。”
苏珏低低道谢,目光不由落在大雪中那两道孤零零的身影上,抓紧了手中的油纸伞。
一腔憋闷和怒火紧紧缠裹着他,当然更多的,是无力。
无力于此时此刻于雪中受刑的兖州王与楚惟恩。
无力于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
这场杀戮还是他放纵楚云轩对他的控制得来的的,这场荒唐也如他所愿。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如此不痛快!
他甚至想高声怒骂这贼老天!为什么这雪下个没完没了!还下得越来越大!
他也想骂兖州王与楚惟恩!为什么他们非要顶撞云轩!为什么非要求死!
他当然还想骂楚云轩!为什么非要故意试探!为什么要不断地玩弄人心!
还有其他人也拱火,不帮腔!
都是恶人!全员恶人。
苏珏愤恨地想,最后骂起自己来。
如果他早知他们两个宁折勿屈的性格,他就不该放任这场荒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答应楚云轩在城楼上跳舞?
谋算人心者终会被人心所伤,他骂别人是恶徒,难道他就清清白白了?
他也不是个东西!他怎么好意思安然立于高堂?
苏珏越想越难受,刚喝下的那些酒突然泛起苦意,苦得他不自觉松开手中的油伞,茫然若失般盯着大雪出神。
雪与血,终是交织在一起,子时已滚,又是新的一年。
天威,为何还是如此难测……
……
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兖州王魏青冬被赐死的消息传遍整个九州,西楚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一代王侯,就因为没有与宠臣便被陛下赐死,委实荒谬。
俗言诗更为盛行,特别是除夕夜发生的几件大事,更是写得绘声绘色。
楚云轩屡禁不止,也找不到传播的源头,着实让他心烦。
时间匆匆而过,春耕夏忙,又到了一年中最为炎热之时。
御书房内,只有楚云轩和苏珏两人,整个宫殿弥漫极清幽的香气。
楚云轩手持奏折,而苏珏则躺在楚云轩的大腿上,沉沉“睡去”。
“陛下。”
中贵人灵均站在御书房外。
“进来。”楚云轩头也不抬的说道。
中贵人灵均看见慕容大人躺在陛下大腿上,蜷缩着睡觉,连忙撇过头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距离除夕那夜的惊心动魄已过了六个月,这六个月来陛下对慕容大人的爱重只增不减。
寻常封地赏赐都是小事,甚至连外出巡视也带着慕容大人。
还给了他生杀五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一开始,大臣们还偶有议论。时间久了,大臣们也就不在议论了,似乎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灵均,何事?”
楚云轩拨弄着苏珏的头发问道。
装睡的苏珏:真的好烦!
“陛下,兖州传来密报。”中贵人灵均双手抬高呈了上去,随后行礼,安静的倒退出去。
“醒了?醒了就起来。”楚云轩边打开密报边说道。
“陛下,臣给您捶捶腿?”苏珏伸了懒腰,差点打到楚云轩。(故意的)
“不必,你来看看。”楚云轩将密报很自然地递给苏珏。
苏珏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楚云轩,不解。
密报上说兖州出了乱子,趁着新任的兖州王还未到,元夏趁虚而入,又因为兖州军对赐死魏青冬之事颇有怨气,打起来便也没尽全力,不过五日的时间,兖州大半城池失守。
就连青州也受到了波及。
不过,楚云轩怎么主动让他看这些了,莫不是有什么试探?
就在苏珏思绪游离之际,有人开了口。
“慕容可愿意前往兖州劳军?”楚云轩斜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问道。
“臣愿意。”苏珏下了罗汉床,跪下接旨。
“慕容,早点回来。”楚云轩扶起苏珏说道“天色不晚了,慕容今天就待这里吧,明早再回重华宫,启程往兖州。”楚云轩睁开眼说道。
“是,陛下。”
兖州劳军,说是劳军,但在御书房里接地密旨却有些别的内容。
这几年间元夏人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兴奋剂,又像是吃了镇静剂,一改之前春去秋回的浪漫主义战法,开始极有组织地向着兖州与青州方面侵袭,而且战法变得极其狡诈。
魏青冬虽然管着兖州军务,但是推恩令一出,他的权力大大减弱,除了兖州三万军马,其他的并不听他的驱使。
因为兵力有效加上元人攻势太猛太阴,去年的时候,兖州方面局势就已经很是危急了,好在魏青冬经验丰富,用兵得力,才算是稳定住了局势。
然而现在魏青冬一死,元夏人再也没了忌惮,青州那边也不太平起来。
数日后,为了便宜行事,苏珏等人以商人的身份先进入青州,如今青州戒备森严,等闲之人是不能进入的。
苏珏等人毫无意外地被当成了元夏派来的奸细,被抓到青州王面前,
知道了苏珏的身份后二人便聊了起来,虽然聊天过程有些不愉快,不过也是正常的,谈话间苏珏还得知了方老也在青州落脚。
这让苏珏心念一动,他已经四年没有见过方老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还有方公子,故人之事一无所知,苏珏有些怅然。
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多问无益,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
之后,苏珏前往兖州的路上一路平安,车队在官道上前行。
只是偶尔能够发现元夏人血腥突袭所流下的痕迹。
每当此时,苏珏便会下车察看片晌,然后由属下的情报官员,仔细地收集各种信息。
这样停停走走,也不过用了六天的时间,便来到了整个西楚最偏远的州城——兖州。
眼前的兖州和苏珏的认知里的兖州很不一样,兖州地处偏远,戒备森严。
但没有料到,他们一行人进入城内,却发现整个兖州城民风淳朴,生活的还算不错,而且兖州城里最多的竟是商人。
若不是有来回巡视的军队,根本看不出战争的痕迹。
这足可见魏青冬治理有方,只可惜,他没有遇到一个英明的君主,再多的抱负与不甘,都化作了一捧黄土。
而他自己便是导火索。
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苏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美丽的令人心悸,淡银的光芒,洒耀在山下的月亮海中,倒映出无数眨动的眼睛。
湖畔草儿绵绵,风儿轻轻,似与睡梦中的人轻语。
无数的帐蓬从月亮海四周,往着草原深处铺开,隐隐有灯火与天穹上的星辰相映,而更多的牧民帐蓬则是黑静一片,沐浴在星光之中。
这样好的美妙时光并不多得,苏珏觉得自己心神畅快了许多,便自己下了马车,并不让人跟着。
夜色如墨,月光如练,轻轻洒在蜿蜒的河面上,泛起层层银色的涟漪。
苏珏独自漫步在这条静谧的河边小径上,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自由。他的步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似乎在与夜色中的微风、轻拂的柳枝共鸣。
自从到了长安,他鲜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光。
今晚,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让心灵在这片宁静中得以片刻的休憩。
河边的景色如同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每一处都透着诗意与雅致,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苏珏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影子在悄然跟随。
起初,他以为只是夜行者或是同样享受夜景的过客,并未太过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影子不仅没有远去,反而越发紧逼,步伐也变得愈发刻意起来。
苏珏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警觉。他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假装欣赏河边的风景,实则用余光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果然,那道影子也随之放缓了步伐,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苏珏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猛地转身,借着月光看清了跟踪者的轮廓——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模糊的男子,正用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四目相对间,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苏珏沉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力。
跟踪者并未立即回答,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在享受着这份猫捉老鼠的乐趣。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什么?”
苏珏不解,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却步步紧逼。
“你要做什么?”
那人不答,直接向苏珏扑了过来。
……
王宫里太安静了。
楚云轩在深夜批折子批到一半时,抬头看了看外面。
盛夏的夜晚,蝉在不停的鸣叫,伴着其他杂七杂八的小虫,吵的人心烦。
“灵均,你觉得吵么?”
楚云轩看向外面捂着耳朵守夜的小内侍,对着侍立在一边的中贵人灵均说道:“寡人怎么觉得这里太安静,静的让寡人的心不安宁。”
他忽然想起去梁州的那段日子……
那天夜里,他刚刚见完梁州王,正准备歇下时,却见慕容清身边的内侍求见,说是慕容清叫他去城外竹林里。
他被慕容清的邀约搞得稀里糊涂,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最近几日的忙碌,让他在走到竹林的前一刻都带着些怒气。
可等到了竹林,怒气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来人所言,慕容清的确一个人在竹林等他。
竹林里是纷飞的萤火虫,慕容清一水蓝色的身影好似月里嫦娥。
那会多好,多热闹。
“陛下所言极是。”
中贵人灵均垂下头,语气十分恭敬。
“灵均,你也觉得?”
楚云轩难得在政事还没有忙完时闲聊起来,不过与中贵人灵均倒也不稀奇。
“奴婢不敢,陛下说安静,那就是安静。”
中贵人灵均依旧垂着头,在他心里陛下就是陛下,即便往事不再,他的陛下也不会有变化。
果不其然,楚云轩又忽然问他:“影十八去荆州南安县多久了?”
“回陛下,五天。”
“五天……”
楚云轩敲了敲桌子,沉思了片刻,随即又漫不经心的说道:“让他找到人就抓紧回来。”
“是。”
中贵人灵均从不多问楚云轩的旨意,然而他要退下,影十八手下的暗卫急匆匆地进了殿。
“陛下,出事了,慕容大人出事了!”
第188章 流莺飞转
“陛下, 出事了,慕容大人出事了!”
影十八手底下的暗卫行色匆匆,带回的是极不好的消息。
慕容大人, 失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寡人说清楚?”
楚云轩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桌上那份空白的奏折,那是慕容清平日里惯用的。
然而, 此刻暗卫却告诉他, 慕容清失踪了。
“回陛下, 慕容大人到了兖州后独自一人下了马车, 并不让人跟着,之后便不见了应用。”
闻言,焦急之中, 楚云轩却也不禁升起一丝疑虑。
慕容清为人谨慎, 行事周密,从未有过如此突兀的失踪。
他失踪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及此处,楚云轩站起身, 来回踱步,心中思绪万千。
却说另一边, 兖州。
夜色如墨, 深沉而压抑, 兖州城外的林间小道上, 一行人匆匆穿行, 为首者身着夜行衣, 脸上覆着黑纱, 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
他正是魏青冬手底下的副将, 赵凛。
此番掳走苏珏, 就是为了报仇,报王爷惨死的仇。
而一袭白衣胜雪,跟着他们穿行于夜色之中的正是“失踪的”“慕容清”。
他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将苏珏推向了这个风口浪尖。
“慕容大人,真是得罪了,想见您一面还真不容易。”
赵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身后的手下更是将苏珏团团围住。
苏珏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赵凛身上,他微微一笑,道:“赵将军,这是何必呢?我与兖州王并无深仇大恨,你们又何必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赵凛冷哼一声,“慕容大人原来认识我。
您贵为陛下宠臣,自然不知我们这些人的苦楚。王爷一心为国,却因直言进谏而惨死,我们怎能不为他报仇?而大人你,也是罪魁祸首。”
闻言,苏珏轻轻摇头,“赵将军,你错了。魏王爷之死,并非因我而起,陛下向来专权独断,我也不过是听命而为,我也想活着,不是吗?”
赵凛闻言,神色微动,但随即又坚定了下来,“慕容大人说得轻巧。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当夜陛下让王爷与你敬酒,王爷不从,这才酿成大祸。
就算你身不由己,可你也不该拿别人的性命讨好陛下!
而且我们这些人,都是跟着王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仇,我们怎能不报?”
眼见赵凛油盐不进,苏珏叹了口气道:“赵将军,魏王爷的死我也很愧疚。
而你们若真要为魏王爷报仇,就该好好想想,眼下元夏虎视眈眈,如何才能让兖州百姓安居乐业,如何才能让兖州长治久安。而不是在这里做一些无谓的牺牲。”
提到兖州,赵凛有了一丝动摇。
他沉默片刻,“诚然,慕容大人说得有些道理。王爷一向心系兖州?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们也不能轻易相信你。”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妨再多说几句,于是苏珏微微一笑,道:“赵将军,我可以理解你们的顾虑。但请相信我,我愿意在魏王爷的坟前谢罪。”
赵凛等人闻言,皆是神色一震。
他们本以为慕容清只是一个靠陛下宠爱上位的宠臣,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魄力。
或许,他们听到的,并不是所有的真相。
“好,你也该去给王爷谢罪。”
于是,苏珏在赵凛等人的“护送”下,来到了魏青冬的陵墓前。
……
夜色如墨,深沉而寂寥,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鸟啼声,才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在一片荒凉的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坟墓静静地伫立着,碑文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魏青冬之墓”。
苏珏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那座坟墓。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与哀伤,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夜风拂过,带起他衣袂飘飘,更添了几分凄凉。
“魏王爷,我对不住你。”
苏珏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坟中人的安宁。
他静静地站在墓前,心中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除夕夜的一切历历在目,苏珏的心中充满着无尽的懊悔。
如果不是他的一时放任,如果不是他的推波助澜,魏青冬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越想越觉得自己,苏珏索性一撩衣袍跪在了坟前,之后郑重三拜。
“魏王爷,你安心吧。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兖州,保护好这里的百姓。”
苏珏的声音低沉清越。
眼见“慕容清”如此情真意切,赵凛等人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开。
都是王权下的可怜人,身不由己。
他说的对,他们应该保护好兖州,保护好百姓,这才是对王爷最大的慰藉。
之后,苏珏自己回了营地,赵凛也带领兵士全力与元夏对抗。
元夏退兵的那个夜晚,月朗星稀。
苏珏独自站在兖州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
虽然前路漫漫,但他的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苏珏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他愿意为了心中的那份坚持,一直走下去。
即便粉身碎骨。
……
盛夏蝉鸣,万物美好。
李明月的婚事,也终于定下了章程。
一时之间,冀州城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沈爷也提前派人送了贺礼。
三天后,是大婚正日。
天还没亮,王府便已阖府点灯准备迎亲。
王府里的侍从一波波散出来,先是反复洒水清路,而后特意用天然粉沙铺地,直接从王府铺至迎亲处。
街道两侧围起长幅彩绢,百姓可以在绢外沿途观礼,官员们则另有单独辟出的青石路,可以提前去王府入席。
待午时一过,李明月周身新郎官打扮,红衣金彩琉璃冠配绯色飘带,腰缠白玉肇革,脚踏厚底乌金六合靴,银鞍白马,后面跟着无数镶金嵌玉的箱笼,浩浩荡荡一行人从王府出发,缓缓绕过七区八坊二十四街,之后与前来参加喜宴的官员们及身有诰命的女眷们见礼。
之后又接了新娘,又是绕街游行。
日斜西沉,这一天中最重要的时刻如期而至。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王府高堂满座,最上首是父母,父母之为兄长,嫂子与侄子设座,再之下是陆羽等人、再之后两桌相对分别代表新人双方亲眷,而后皆是圆桌。
随着最后一抹霞光隐去,鼓乐声起,最后的仪式正式开始。
喜娘将红绸团花牵布交给李明月,作为新郎官的李明月与新娘子各执一头,缓缓拾级而上。
临近喜堂之前,李家人蓦然有所感应,他们福至心灵状似不经意朝某处瞥了一眼。
果然,两道身影不知立在那里多久,除了他们,似乎无人察觉。
一人玄衣飒爽,一人蓝衣温婉,正是穆羽和张禾瑶。
长姐也带着心上人赶回来了!
李明月脑中划过这样一句感慨,紧接着便听礼官唱名再起,新人共入喜堂。
李明月收回所有旁枝末节的悸动,认认真真牵着长孙姑娘,一步一步走得珍重。
他的目之所及堆金砌玉,官员齐齐恭贺,所有人都含笑注视着这对才貌双全的佳人。
李明月心中忽而又暖又涩,他的视线一一从众人身上掠过。
所有人都在,心思转至远处的长姐……
他们一家人,此刻也得了圆满。
最后眼眸温柔地落于长孙姑娘的肩膀。
现在,所有他想保护的和爱着他的人都在这里了,巨大柔软的爱意包裹着他。
李明月第一次觉得,他灵魂中那抹莫名的孤寂,似乎在一点点儿淡去。
“一拜天地永庙!此为诸礼之本。拜 ——”
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双双朝府外宗庙方向下拜。
“二拜父母高堂!以明宗族之礼,合体同亲——”
两人默契转身,深深朝父母所在方向跪拜。
李元胜嘴角压不住地上扬,王妃武思言亦是满脸笑意,李书珩泪眼朦胧,陆羽激动不已。
不远处,穆羽牵着张禾瑶的手露出一丝微笑。
礼官笑盈盈又唱:“夫妻交拜!生死与共,白首不离!拜——”
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内心皆是一震,身体不由轻颤,虔诚地面对面拜下去。
礼官高高唱和:
“礼成——”
“礼成————”
“礼成——————”
“礼成————————”
一声声唱和传下去,冀州的上空,漫天花火。
礼成。
新郎新娘入洞房。
……
苏珏自从兖州劳军归来,在长安的名声有了一丝改观,权力也是水涨船高。
楚云轩交到他手上的监察处,更让他手中握着一声令下能号动手下百人的实权。
对此,苏珏还算满意。
不过,楚云轩就没那么顺心顺意了。
前朝,文武百官依旧为近日那举动越发频繁的贼人烦忧。
本来在慕容清放火烧山之后,贼人们有所收敛,谁曾想因为俗言诗愈发盛行,那些贼人竟死灰复燃,又开始与朝廷挑衅。
普通百姓尚且议论纷纷,更逃不过关注此事的有心人的眼睛。
为了平息议论,王将军受命前去捉拿贼人,不料却无功而返,节节败退。
而那些贼人经此一战,似乎分毫无损,甚至越发张狂,他们砸了官衙的大门,并放言西楚的满朝文武皆是废物。
即使其主要针对长安城中大小官吏,依旧令得习惯于安逸的百姓人人惶恐不安,长安城里民怨四起。
在这之后,朝堂的风向忽然一变,那些本就是极少数的反对冀州王拥兵自重的大臣们终于弱了声势,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若要解决作乱的贼人,恐怕非要冀州王动手不可。
于是,每日上奏的折子雪花般飞上楚云轩的案头,只等他圣口裁决,让冀州王出兵讨贼。
而无论是臣子的当朝直谏,还是上疏请示,皆是被楚云轩不动声色地按下。
推恩令是他亲自下旨,削减军权也是势在必行,只要他旨意未下,李元胜便不能贸然出兵。
况且,诺大一个西楚,难道还非得他李元胜不可吗?
只是,如今且不说民间流言蜚语不绝,时日渐久,连大臣都有了不满与疑心,此事终究是不可久拖。
高座之上的君主眸光微沉,可神色依旧带着几分从容笃定。
正如老练的渔夫垂钓江边,思考的自然不会是如何应对鱼的反击,而是今夜该如何料理才会滋味鲜美。
处理完今日的纷杂政事,已是月上柳梢头,楚云轩从政务中抬起头来,按了按眉心,脸上微微带了些疲惫之色。
抛开一切不谈,作为君主,他称得上勤勉。
楚云轩转头望向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于是站起身,照例整了整衣襟,信步走了出去。
“不必跟随。”
他道,也照例制止了中贵人灵均的侍奉。
于是中贵人灵均便知晓,今夜陛下又要去寻那位慕容大人了。
另一边,苏珏已经用了晚膳,百无聊赖倚在门边,望着天空从晚霞染就的绮丽的金紫色渐渐黯淡、昏沉,直至全黑。
自从劳军回来这近乎已经成了他的日常,在这终日冷寂的深宫里,连时间的流淌都是无声的。
除了天色的改变,再没有什么能提醒他时间的流逝,他又在此地被困了多久。
此刻微风轻拂,珍珠卷帘微微颤动,重华宫内一片寂静。
苏珏回过神来,他整理衣冠,步履缓缓,回到殿内。
之后信手翻阅书架之上的卷轴,神态闲适。
世上恐怕唯有苏珏一人,能在这等龙潜之地如此从容自在
“慕容。”
楚云轩步履轻盈,缓缓入室,面色如常。
“陛下。”
苏珏闻言,连忙上前,恭敬地为他脱下外袍。
君臣二人坐于书案前,一边翻阅书籍,一边闲谈,话题不觉间转到“慕容清”的家人上。
“寡人记得慕容说过,你的家中已无亲人,只剩下府中一些奴仆,也已遣散。”
听得楚云轩突然提起此事,苏珏心中警铃大作。
难道这人竟是还未完全相信他!!?
“陛下?”
第189章 观星望月
“陛下?”
苏珏故作不解地歪着头, 实则心里早就对楚云轩骂了千万遍。
“无事,寡人想着慕容背井离乡,也该见见故人。”
说罢, 楚云轩朝着外面扬了扬手,去而复返的中贵人灵均带着一个粗衣布衫的男子低头走了进来。
“草民叩见陛下。”
一进殿,那男子赶紧下跪, 身体更是抖如筛糠, 他不过是平头百姓, 乍一见天颜, 自然惧怕。
“起来吧。”
楚云轩看都未看男人一眼,倒是苏珏一直注意着他们。
察觉到苏珏看过来的目光,那男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之后露出惊喜的神色。
“是少爷!是少爷啊!”
“杜管家!”
二人各自开口, 像是久别重逢的模样。
苏珏:还好,都是熟人。
“杜管家”:是公子,还好都提前演练过。
“少爷现在过得好,老爷夫人也可以安息了, 老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少爷……”
“杜管家”说着说着便热泪盈眶,可碍于天子威压, 始终没敢往前多走一步, 倒是苏珏主动上前。
“杜管家, 其他人都好吗, 我, 我, 我也想你们。”
“都好, 都好, 大家也都惦记着少爷, 我们还想着能再伺候少爷呢。”
这边的苏珏二人久别重逢,不知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楚云轩便在那静静地看着。
不言语,也不动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眼眸古井无波,却带着探究的意味。
半刻钟后,楚云轩叫人带杜管家离开,还不忘问询苏珏的感受,“慕容,见了故人可还欢喜?”
然而,预料之外,苏珏方才的喜悦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拿捏的刚刚好的委屈,就连声音都低了几分,“陛下还在怀疑臣?”
“慕容这话从何说起,寡人是想与你一个惊喜。”
楚云轩犹自镇定,他的确对慕容清还有所怀疑,他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是天子,从来都不会错。
而且今日亲眼所见,他彻彻底底相信了慕容清。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对慕容清说什么道歉的话。
“陛下请回吧,臣累了。”
苏珏故意耍起了脾气,他知道,在不触及楚云轩底线的前提下,他是很吃这一套的。
果不其然,楚云轩并没有生气,反而嗤笑一声,随后起身。
“罢了,你好好休息,寡人明日再来看你。”
苏珏:呵呵,拿捏。
次日……
御花园内,各种花朵争奇斗艳,宫女们来来回回,给这凄冷的王宫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湖面上新荷已经亭亭玉立,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留下一圈圈涟漪。
楚云轩轻着脚步走进重华宫宫,柔声唤了一句,“慕容”。
无人回应。
宫人快步走到楚云轩身旁,躬身道:“参见陛下。”
楚云轩透过纱帐隐隐瞧见里面空无一人,心里起了疑。
“你们大人呢?”
“回陛下,大人方才同奴婢说,宫里甚是憋闷,他出去透透气。”
“知道了,下去吧”
宫人微微鞠躬,迅速退了下去。
楚云轩嘴角上扬,小声嘀咕着:“又寡人闹。”
于是,楚云轩背着手,推开了大殿厚重的隔门。
果然,“慕容清”倚在扶手边,静静地看着湖面。
“慕容还在生气?”
“陛下,臣不敢。”
“依寡人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楚云轩说着便去碰桌案上的茶盏,却被苏珏将茶盏拿开。
楚云轩的手悬在半空,颇有些尴尬。
然而,苏珏却从身旁的矮桌上拿起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送进了楚云轩手里
“陛下陪臣喝一杯如何?”
楚云轩轻晃杯盅里的清酒,有些好笑,这人还真是别扭。
“慕容,今日怎突然想起来喝酒了?”
“没什么,嘴馋了呗”
苏珏手中的玉杯轻轻摇晃,酒液泛起微澜,正待细品,却被楚云轩的一句话打断,杯中波澜骤然静止。
“慕容,你来替寡人尝尝这酒。”
说罢,楚云轩将酒送到苏珏嘴边。
苏珏接过,喝了一半,面颊染上淡淡的红。
见此,楚云轩也一饮而尽。
酒液缓缓滑入喉咙,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那股从喉咙深处涌上的回甘,久久不散,让人回味无穷。
待楚云轩回过神时,竟看见苏珏在笑。
“慕容,你笑什么?”
“陛下,您以后都会信任臣吗?”
“自然。”
闻言,苏珏又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病态的欢愉,仿佛在享受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难以捉摸。
“那臣也要陪着陛下千秋万岁。”
苏珏再次为他们二人倒上清酒,眼里流露出的是欣喜的情态。
“那慕容,你喜欢天上的月亮和星子吗?”
楚云轩放下酒杯,盯着苏珏的眼眸发问。
“喜欢,臣喜欢。”
闻言,楚云轩满意的笑了。
他,也喜欢。
……
胡地,风沙蔓延千里,战事又起。
元夏突袭兖州不成,便调转军队侵袭胡地。
此时,楚越站在苍茫的边关之上,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思绪。
胡地虽然很好,但终究不是她与十三的栖身之地。
除夕那夜,陶庄木风几人向她问起十三的近况,楚越还愣了一愣。
她已经很久没有十三的音讯了。
偶尔听招财说起,也都是只言片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些事终究还会到来,她也该陪在十三的身边。
所以,为了能回到中原,楚越同金元鼎做了一笔交易。
若她这次能击退元夏的军队便放她回中原。
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楚越全身心投入到备战中。
她熟悉地形,布置防线,训练士兵,每一步都做得一丝不苟。
最终,胡地大获全胜,元夏退兵。
金元鼎也兑现了他的承诺。
“楚越,本将军说话算话,你可以回中原了。”
“多谢金将军,楚越感激不尽。”
“楚越,说实话,本将军不想放你离开,况且你为胡地立下大功,本将军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罢了,你既然心向中原,本将军也不强留。只是你回到中原后,务必小心行事。中原的局势远比这里复杂。”
闻言,楚越心中一暖,她知道金元鼎这是出于好意。
“楚越明白,多谢将军提醒。”
“说到底,还是你们那个陛下不识人才了。”
金元鼎笑了笑,楚越也笑了笑。
几日后,楚越收拾好行装,带着招财准备离开,几道声音却突然叫住了她。
“大人,别忘了我们。”
是陶庄和木风他们。
楚越不解。
“金将军说,我们应该跟着大人。”
“也好。”
于是,楚越带着陶庄几人一同踏上了回中原的路途,她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既有即将回到故土的喜悦,也有对未知未来的担忧。
历史已然不可更改,她能做的无非是让事情不要那么惨烈。
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经过数月的跋涉,楚越终于回到了临江。
望着熟悉的景色,她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也她与十三最美好的地方。
同时,这里也是十三最痛彻心扉的地方。
如今,她回来了。
十三,等着我。
……
观星台,望月楼。
为了讨“慕容清”的“欢心”,楚云轩再次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不出三个月一座巍峨壮丽的观星台拔地而起,与之遥遥相对的,是一座精美绝伦的望月楼。
观星台高耸入云,而望月楼则更为飘渺华丽。
每当夜幕降临,两楼之间便会有灯火闪烁,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楚云轩“与慕容清”在此宴饮作乐,享受着人间至乐。
于是,顺理成章的,之后的每次朝会上,大臣们都忧心忡忡,纷纷上书劝谏,请求楚云轩以国事为重。
然而,这些奏折如同石沉大海,无一得到回应。
在楚云轩有意的放纵下,苏珏开始利用楚云轩对自己的信任,排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打压忠臣,亲近奸佞,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凡在楚云轩面前参他的,他都会报复回去,这使得朝堂上人人自危。
而楚云轩却对苏珏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甚至认为这是苏珏在为自己巩固地位,更加宠信于他。
然而就在众人怨声载道之时,慕容清却突然得了重病。
众人暗地里不由得拍手称快。
宫里的太医轮番上阵,却还是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慕容清”的身体一天天的衰败下去,病情也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此刻,重华宫里,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苏珏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慕容大人今日如何了?”
太医们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同楚云轩汇报着慕容清的病情,但那些话在楚云轩耳中却没什么实际的作用。
他只想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慕容清能否康复。
对此,太医们表示,慕容大人的病情复杂且严重,能否康复全凭天意。
他们会尽力的。
说实话,他们一直查不出病因,实在不知该如何医治,可他们不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说。
他们也怕死。
“那就拿出你们的本事,否则寡人要你们陪葬!”
每次都是这句话,塌上的苏珏都快听烦了。
陪葬,陪葬!他怎么不自己陪葬?
苏珏在心里冷笑一声,他自己给自己下的药,这药还是季大夫给的,服下后会使人身体虚弱,仿若病弱膏肓,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这帮太医怎么可能治的好。
他在这长安当了太久的慕容清,西楚的朝堂已被他搅乱,民间的俗言诗也在常枫等人的努力下越发盛行。
所以,该做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了。
那么,这场戏也该有个了结。
况且那日他还亲耳听到楚云轩下了旨,让李书珩带兵讨贼。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不能在宫里坐以待毙。
“慕容,寡人待会再来看你。”
眼见慕容清昏昏沉沉的没个精神,楚云轩什么也没多说,径自带着中贵人灵均离开。
苏珏:别来了,好烦。
……
暮冬风紧,楚云轩带着苏珏立在观星台上。
月明星稀,是个极好的夜晚。
苏珏撑起身,苍白着面孔,强挤出几丝笑,站在这一方高台,寒风凛冽,吹起鬓间的青丝。
“陛下,这是您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微微仰头,黑曜石般的眸里像是倒映着点点星芒,长睫掩映,遮住点点碎光,一闪一闪,像极了夜空中的星辰。
如今寒风正紧,狐裘上的雪中红梅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身体。
可苏珏像是没有觉察似的,看着天边燃起的花火,他眸中清亮,执起楚云轩的手,白雪纷纷扬扬,落在二人肩上。
苏珏的指尖很凉,像是一块冰,冷着了楚云轩的心。
“陛下,臣很喜欢,只是……”
苏珏蓦地开口,眼里藏了笑意,唇边色苍白,他像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歪歪斜斜的靠着一旁的栏杆坐下。
楚云轩心里一紧,忙扶着他,“慕容,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苏珏挥着手轻轻打断,“只是,臣还想好好陪着陛下,千秋万岁,”
他轻声道,“可惜,臣怕是没有那个福气了……”
冷风呛得他连连咳嗽,仿佛这一句话,就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生命力。泪光低垂,他强撑起身。
“慕容,寡人不会让你离开的,你先别动了。”
楚云轩开口,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惶。
难道,他谁也留不住吗?
“臣或许是要死了……”
苏珏长长地叹了声,他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嗽的直到他在也说不话来。
“不,慕容不会死,寡人已经派人去寻九州各地的名医,就算到了阎罗殿,寡人也会把慕容抢回来。”
“那好,为了陛下,臣一定努力活着……”
说这话时,苏珏的脸上闪着点点泪光,看得让人心碎。
苏珏:哎呀,冻死我了,再忍忍就能功成身退了,芜湖!开心!加油!
“好,努力活着……”
“陛下,臣也有礼物送给您。”
“什么?”
第190章 星陨戏散
“什么?”
“陛下, 请闭上眼,稍等片刻。”
苏珏故作神秘,然后悄悄解下了大氅。
突然, 一阵清脆的剑鸣声打破夜的寂静,如同龙吟凤鸣。
楚云轩猛地转身,禁卫军也在瞬间围了过来。
却见苏珏一身素衣, 手持长剑, 如同仙子临凡般立于观星台上。
他的脸色苍白, 风一吹过, 仿若下一刻便问羽化而去。
对着楚云轩,苏珏微微一笑,“陛下, 臣知自己或许已经时日无多, 所以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为陛下舞一次剑。”
闻言,楚云轩的心猛地一沉,他挥手让禁卫军下去, 却又小声吩咐中贵人灵均去做了什么事。
随后,楚云轩对着苏珏温和道, “慕容, 莫要说这种话。”
苏珏却轻轻摇头, 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与决绝:“陛下, 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能得陛下如此相待, 臣一生无憾。”
随着风声吹过, 苏珏缓缓举起长剑, 开始舞动。
他的剑法如行云流水,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极其优美的弧线,仿佛与星辰相连,与天地共鸣。
楚云轩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观星台外风雪纷纷,仿佛隔绝了此方天地。
苏珏的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剑鸣声,如同天籁。
他舞的越来越快,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密集的剑网,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夜空撕裂。
而他的身影在剑光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即将飞向那遥不可及的彼岸。
突然,苏珏身形一顿,长剑直指楚云轩而来。
楚云轩不由得一惊,眼眸眯起危险的弧度。
身后的禁卫军也是刀刃微微出鞘。
下一刻,长剑回转,苏珏背过身挽了个剑花。
说实话,方才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起了杀意。
只要一剑,只要一剑……
可他不敢拿天下开玩笑,楚云轩一死,九州必定动乱,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
所以,他忍住了。
忍到一舞结束,苏珏缓缓收起长剑,伏地而拜。
“陛下,愿臣死后化作星辰,守护陛下一世安宁。”
苏珏:那是不可能的!
抬起头时,苏珏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楚云轩起身将他扶起,又将他带到观星台的最高层。
“今夜星子难寻,寡人还有礼物要送给慕容。”
苏珏不知楚云轩又要玩什么花样,只是静静地倚靠在栏杆上。
隐隐约约中,苏珏听见纷乱的马蹄声。
不待他回过神来,随着几声勒马的嘶鸣,片刻后,九侯已经来到了观星台前。
风尘仆仆,满脸惊诧。
他们又被耍了。
熟悉的场景重演,苏珏不由得再次笑出声来。
烽火戏诸侯,真是可悲又可叹。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大的几乎压弯了人的脊背,多少花草树木也等不到来年春绿。
……
然而,何止是花草树木等不到来年春绿,多少百姓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这个冬季。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多少人食不果腹,颠沛流离,楚云轩却豪掷重金遍寻名医去医治他的宠臣,各种珍稀名贵的药材如流水般送进重华宫,更别提堆积成山的财富珠宝,只为了给那慕容清积福。
更离谱的是,陛下还下令让所有官员每日于登仙楼上祈福,以求慕容大人平安。
惹得百官怨声载道。
或许是楚云轩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又或许是各位太医名家医术高超,慕容清竟然真的痊愈了。
为此,楚云轩更是大摆宴席,酬神答谢上苍,又是说不清的奢靡。
时间很快便到了除夕,一切都与往年一样。
除了慕容清要去镇国寺祈福外,也没有别的不同。
楚云轩派了不少人随侍保护左右,但,天有不测风云。
“慕容清”还是在回宫的路上遇刺了。
最蹊跷的是,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引来一个人,摆明了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寒光四射,兵刃铮铮。白骨露野,血流成河。
白色仙衣包裹着体力将尽的身躯,无休止的刺杀并不想将他一击而毙,幕后之人决意采用车轮战耗死苏珏。
看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苏珏还在内心里燃动着某种雀跃。
能让这么多人来刺杀他,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他做的足够好,好到“慕容清”非死不可。
可随着身旁一颗接着一颗头颅的落下,他那点燃动的雀跃消失殆尽。
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死的。
挥剑成风下是杀红了的眼,苏珏握着自己随身的软剑,开始祈求自已强一点,再强一点。
起初,他还是一剑就能捅死一个,慢慢地,软剑都变得没那么锋利了。
苏珏随手抽出某具尸体上的剑,要五招才能杀死一名刺客。
他早已分不清是第多少批人了,体力早已耗尽,他的精神始终绷在一根随时会断的弦上。
血泊中,根本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他的大脑已经开始极度亢奋,动作虽逐渐变得迟缓,但不足以让刺客从中抓到致命的破绽。
那些尸体那些头颅仿佛都能叠成一座小山。
杀完最后一个刺客,苏珏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笑意中带着极致的悲怆,脏污的血液裹挟着全身,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苏珏将利刃插入浸满血色的土地里,半跪在地上,微微低下头颅。
强撑着的身体不敢懈怠一分一毫,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
下一刻,苏珏又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浑厚有力,看来不是等闲之辈。
难道,他的计划真的要在此戛然而止了吗?
刺客越离越近,越离越近。
苏珏努力抬起头,目光虚浮,无法在刺客的身上聚焦,手里的剑却依旧紧握。
他还不想认输。
突然,苏珏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他开始以为是来射杀他的。
甫一提剑对着刺客,就看到两根羽箭直愣愣地射入刺客的双眼。
刺客嚎叫一声,向后仰倒。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苏珏手起剑落。
精神有些涣散,只把目光锁在一片能一剑杀敌的区域。
刺客的血溅得有三尺高。
苏珏喘了好大一口气,明明只是一剑,他确实已经疲惫不堪了。
马蹄声从远处渐渐近了,苏珏没有力气在去抬眼看清是何人,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剑。
“十三——十三——”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苏珏的眼底尽是杀意,那股杀意席卷了他全部的情感。
他已经不在乎面前是谁,分不清到底是何人。
剑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落,他已经重新举起了那把剑,朝着声音的源头再次挥剑。
剑只被轻轻击落。
苏珏只感觉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他阖上眼,无力的跪了下去,却并没有落在血意氤氲的地上,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越将苏珏拥入怀中,庆幸自己来得还不算太晚。
当她看到那执剑的身影,她就知道,一切都还来得及。
楚越抱着苏珏给他喂下一颗药丸,随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随后不舍地隐入林中。
她会接他回家的。
楚越走后,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
竟是楚云轩。
他在宫中久等慕容清不回,却闻听慕容清遇刺的消息。
等不及禁卫带人回来,楚云轩亲自出宫,却不想看见的却是白衣染血的慕容清。
此时,他身后的禁卫军处理完新一波的刺客,姗姗来迟。
他们看着从来都是冷漠淡薄的帝王以一种极其珍爱的目光对待怀中的血人。
一路急行回宫,楚云轩将所有太医和名医都汇集在重华宫,可慕容清还是伤重难治,命归黄泉。
就在慕容清死后,长安百家遭天子亲兵血洗,其中不乏皇室宗亲。
一时间,长安城人人自危。
……
就在这人人自危的情势下,长安城的新春冷冷清清的过了。
雷霆手段之下,不知又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都是除夕夜刺杀的参与者,楚云轩觉得自己已经很仁慈了。
停灵七日,慕容清以公侯之礼下葬。
百官无人敢反对。
深夜,楚云轩独自站在观星台上,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探寻那遥不可及的彼岸。
他的身后是精心摆放的三尊玉人偶。
皇后,太子,慕容清。
明明他已经留住了他们的模样,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迷茫与孤寂,如同这茫茫夜空,找不到归途。
他不是天子吗,为何什么都留不住?为何一个个都要离他而去?
楚云轩越想越觉得苍天不公,更是不佑他分毫,必要将自己所在乎的一一夺去。
“凭什么?寡人向来政由己出,更敬苍天,为何苍天不待寡人!”
楚云轩越想越觉得苍天无名,情绪激动之下,他直接掀了御案。
吓得宫人皆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御案上的水果茶点都是中贵人灵均按照楚云轩喜好上的,此刻却滚了一地。
宫人立即爬过去收拾,中贵人灵均一言不发,默默地跪在地上捡起茶点。
见此,楚云轩有一瞬间的回神,他愣了一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灵均也如此生分了?
“灵均,连你也要离开寡人吗?”
楚云轩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中贵人灵均的手,眼底是化不尽的哀伤。
这些茶点都是他还是青州王时的最爱,只有灵均还记得。
“陛下,臣不会。”
闻言,楚云轩眉心微动,他拾起一块干净的茶点递到中贵人灵均的唇边,期待着他能吃下。
中贵人灵均微微怔愣,陛下原来没有忘了他。
于是,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小口,却还是落下一滴泪来。
“陛下……”
“灵均,寡人只有你了……”
……
年初八,浮玉山,明月楼。
从前的热闹更添了几分,让人心情。
却又心照不宣地将时间留给久别重逢的苏珏与楚越。
素银指环在从细瘦的手指上滑落,滚至地板上转了两圈,嗡嗡作响,在烛火下炸出细密微若的碎光。
苏珏紧紧抱着楚越不愿撒手。
为了金蝉脱壳,他是服了假死药的。
所以就在他下葬的当夜,楚越便与沈爷将他从地宫中偷了出来,之后带回了浮玉山。
近乎两年的时光,苏珏枕着长安宫的冷寂和仇恨,整夜整夜地失眠。
“十三,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楚越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饰物送到苏珏的手里,在他的耳尖亲了亲:“十三,这是今年的生日礼物。”
苏珏揉了一把朦胧泪眼,仔细看了,是一块雕刻成狼头的铜牌,是楚越的战利品,前主已是楚越的刀下亡魂。
斑驳真挚的贺礼收进怀中,苏珏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巧的木盒递给楚越:“阿越,这是你的礼物。”
楚越打开,盒子里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明珠难得,真心亦难求。
新元纪的日子安稳又美好,他们都很怀念,可现在,他们只是此方时空的苏珏和楚越。
“楚云轩算计了你我,我不会让他好过,一颗夜明珠不足以抵消他的恶行,可惜,我不能在长安亲眼看着他众叛亲离。”
苏珏的脸上蓦然现出残忍而又疯狂的神色,与他的温和清冷判若两人。
“十三,十三!”
楚越情绪激烈地唤着苏珏的名字。
这是她命运多舛的半身,她跋涉千年重逢的郎君,她难得一见的恋人。
她不要某次得胜归来时,阴阳相隔,只向青冢哀哭。
“阿越,你放心,我很清醒。”
苏珏不由分说,把珠子塞进楚越的袖筒,“我要我们都活着,好好活着,谁都不会死……”
一时无言。
灯芯噼啪爆出火花。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楚越搂过苏珏的肩膀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胡地,用热汤冲泡即食的面食叫做烙面,大概是他们爱吃的方便面的前身。
战场上寂冷无声,人和兽的骨殖或掩埋地下,或露于荒野,磷火冷翠,又光无焰。年轻的士兵以为鬼神,纳头便拜。
军令如山,二十八禁律六十四斩。
士兵惶惶终日,惊恐不安,营啸发狂。
更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你知道,阿越,我想听的不止这些。”
苏珏一遍遍摸着楚越手背和脖子上的伤疤。
多少将士,背井离乡,抛家舍业,校场操练,辗转行军,风餐露宿。
冲锋,厮杀,设伏,迂回,被设伏。
最后,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楚越她万事说尽,独不诉血腥与艰难。
“好,好,好,今日不提,我们不提……”
相思相见知何日,征人苦不与离人诉。
两个人,头靠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小动物。
香盘内盘香燃尽,徒余灰色的香灰,似断裂卷曲的蛇。
……
春秋岁月匆匆而过,作乱的贼人越发猖獗,他们招兵买马,已经小有气候。
不止是在长安,甚至还流窜到边境作乱。
朝廷几次弹压不住,不得已,楚云轩启用李书珩出兵讨贼。
虽然他早有此心思,但却迟迟不下旨意,若不是情势危急,他断不会如此。
风沙漫漫,永无止境。
“陆羽,你进来吧。”
“殿下,近日状况还算好。”
陆羽向李书珩汇报着最近边境的战事。
其实平日里也差不多是这些,陆羽又向来津津乐道,李书珩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不过,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我们兵营旁边的小镇,来了一位游医,在那小镇开义诊,救了不少人呢。我们的士兵去过几次,医术确实是高明,大家的伤都好的比平日里还快些。”
李书珩总算是听着些新鲜的,却越听越不对劲。
“那游医的名字是?”
“殿下,我打听过了,他姓董,单名一个亣字。”
“董亣?”
姓董,还叫董亣。
董大?董亣?
李书珩的脑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人,若他还在,大概也愿意去那黄沙漫天处,拯救那些人。
莫名的心中一悸,他决定带着陆羽去探探那小镇,看看那名为董亣的游医。
反应过来时,李书珩已经远赴边疆,嘴上说着是检阅兵马,人却一直奔着那小镇去。
直到站在医馆门口,瞧着一批又一批的人进去又出来,李书珩却没了进去的勇气。
怕是那人,又怕不是那人。
这样想着,李书珩便放下了敲门的手,结果被人拍了拍肩。
李书珩瞧着那人,看样子是个有功夫的,一旁的陆羽已经抽出刀架在那人脖子上了。
这人实在无礼。
没想到,那人也不是好惹的,三两下竟制服了陆羽。
陆羽自然是要还手的,两人就扭打在一起,一旁的病人急着大叫。
“吱呀——”
门从里面打开了。
苏珏就站在那,一席白色布衣,虽不似在长安时的华丽,却也添了份清冷。
李书珩不由得呼吸一滞,陆羽也看清了。
是他,真的是他!
“先生,就是他们插队。”那人从地上爬起朝着苏珏行礼。
苏珏看见李书珩的那一刻,瞳孔放大了一瞬,而后抬了抬手,让那人下去了。
“公子,好久不见。”
“先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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