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妃

作品:《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她实在没想到有人能这样无耻,上一句才给她安排嫁娶,下一刻就能把她往床上扔,禽兽都没这么混蛋。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何况这混账今天一再发癫,姜妤忍无可忍,“你放开我!”


    裴疏则何曾听过她的话,裂帛声呲啦响起,姜妤瞳孔放大,足下拼命蹬踹,拳头推拒挥打,正捶在他伤口上,血迹瞬间透出来。


    裴疏则只顿了一瞬,欺身上去,单手便将她一双雪腕扣在头顶,咬牙质问,“只有这样你才能活过来是吗?”


    姜妤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裴疏则恨声道,“你成日一副任人摆布的死样子,不就是要提醒我,你我不过是银货两讫的关系,知道能摆脱我,你高兴坏了吧,连北漠王是什么人都懒得问一句!”


    姜妤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她动弹不得,只能瞪着他,半晌,眼圈却昭彰地红了,倦声反问,“我顺着你的意也不行么?”


    裴疏则一噎。


    “这么多年,把我当成货物的难道不是你?你有把我当人看吗?”


    裴疏则扣着她的手收紧,幽声道,“是你主动和我做交易的。”


    “对,当初是我央求你救我父亲,你说用我来换,我答应了,在这里被你羞辱六年,如今你烦了,想成家了,要把我卖出去,我也答应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姜妤在他的禁锢下微微颤抖,咬着牙关,却还是不争气地湿了眼眶,“裴疏则,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起自己旧日的那颗心来,越发觉得悲凉,一遍遍地问,“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疏则一时失语。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今天来,明明是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的。


    没办法回答,他索性低下头,封住她的唇齿。


    姜妤没放弃抵抗,拼尽力气挣脱,全都被他挡回去,帐帷脱开金钩散落,乱颤的角铃叮铛作响,掩没了她吃痛的呜咽。


    ……


    天色渐亮,晨光穿进茜纱窗牖,姜妤双目刺痛,皱眉撑开眼皮。


    帐帷内里头一派杂沓凌乱,早已没了男人的衣物。


    昨天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每根骨头都叫嚣着酸痛,姜妤浑身乏力,勉强支起身体,透过松松挽起的罗帐一角,看到了靠在圈椅内的裴疏则。


    他早已穿戴整齐,退步抽身,又成了人前不可冒犯的靖王殿下,玉冠将头发收拢得一丝不苟,墨色锦袍阔袖垂叠,细密金丝暗光浮动,宽带束出窄腰,神色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到醒了的姜妤,扬声吩咐,“芳枝,进来伺候梳洗。”


    外头门扇应声而开,姜妤先一步抓起中衣套上,试图遮住身上的青紫痕迹。


    裴疏则纤薄唇角无声一哂,起身往外走,“穿戴好就出来,带你去公主府。”


    芳枝端着水盆帕子进屋,神色惶惑,小声问,“姑娘,什么公主府?”


    姜妤神色疲倦,眼睑都落着一抹淡青,“我也不清楚。”


    即便让她顶玉成的身份,不也应该去皇宫吗?


    但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更懒得向他发问,可等去了外间,她踅摸一圈,没看见以往晨起都会有的一碗避子汤。


    裴疏则见她出来,便要往楼下走,姜妤只好喊住他,“等一下,药呢?”


    裴疏则转头,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沉郁。


    好在他没再犯病,冷冷道,“我让人煎了送上来。”


    说完也不再等她,阔步下去了。


    姜妤松了口气,挨着餐案坐下。


    昨晚的各色菜肴还摆在上头,裴疏则也没吩咐人收拾下去。


    姜妤腹中空空,打量了眼,入目便有滴酥水晶脍,群鲜羹,旋切莴苣,金丝党梅,芙蓉鸭签,竟都是她爱吃的,还有一碟子新鲜荔枝,只是搁过一夜,果皮有些发乌了。


    这时节北方荔枝极难得,只怕宫里也没进贡,不知他怎么弄来的。


    芳枝见她发呆,温声道,“殿下没让人传早膳,不然姑娘拿几块点心垫一垫?您吃完奴婢就收了,看不出的。”


    姜妤摇头。


    不多时,黑乎乎的避子汤呈进屋,冒着令人抗拒的酸苦气。


    她早就适应了这个味道,接过来一饮而尽,便起身下去。


    裴疏则负手而立,看到姜妤出门,后头跟着芳枝,再后面,煎药的嬷嬷也出来了,端着一只空瓷碗。


    他瞥了一眼,讥讽道,“这东西大寒伤身,你是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姜妤只觉得厌烦,“不然怎样,怀了再打掉,还是生下来,你别作孽了。”


    裴疏则脸色难看,“原来在你眼里,生下我的孩子是作孽。”


    姜妤满目倦怠,难道不是吗,一个亲王流连教坊和官妓生下的孩子,父亲还是裴疏则,她想想都觉得可怕。


    裴疏则看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寒着脸将她拽上车。


    *


    离开不羡楼的瞬间,姜妤忍不住有些恍惚。


    直到昨天,她还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烂一辈子。


    马车辚辚驶过街衢,想来外头景观早已变幻,热闹的叫卖声却一如往常,好像还在从前。


    姜妤心念浮动,想推开窗看看,却发现车窗是封死的,只好放弃,懒声问,“公主府在哪?”


    裴疏则道,“靖王府旁边。”


    姜妤心口悬跳了一下,“玉成公主从前病着,官家也放心她在外面开府建牙吗?”


    “怎么会,她是从宫里逃的,”裴疏则道,“皇帝不愿见你,正好我府邸那边有处宅子空着,改成公主府让你住进去待嫁。”


    姜妤唔了声。


    皇帝不见她正常,朝野中谁人不知,他对不住姜家。


    姜父是他的义兄,早年便誓死追随,为助其登基厉兵秣马,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皇帝又将其妹纳为宸妃,有了一双儿女,先太子被册东宫后,姜父为避嫌还主动释去兵权,实在无可指摘。


    可皇帝却随着衰老越发猜忌,太子关心龙体,是盼他早死,贤德有名,是招揽人心,主张新政,是居心叵测。


    发展到最后,皇帝身边的宠臣和方士咬定太子行诅,巫蛊之祸就此开启。


    姜家被判家产抄没,女眷充卖,男丁斩首,可郡王府里除了姜父,哪还剩什么男丁。


    正逢裴疏则回京,那时两人已形同陌路,但姜妤看到是他奉旨前来封府,还是求了他,再后来,姜父削爵流放黔南,姜妤入十六楼。


    一想起这些往事,姜妤就忍不住齿冷,不自觉地拢紧了双臂,良久才道,“我若去了北漠,我父亲会继续平安吗?”


    裴疏则侧脸看她,“当然。”


    他不知想到什么,邃凉眉宇和缓了些,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王妃的父亲,怎能不平安终老。”


    “我不想让芳枝随我出嫁,能不能把她送去金陵道观,我师父那里?”


    裴疏则也应下,“她是你的丫鬟,你想让她去哪都可以。”


    姜妤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去,闭上眼睛,“好,那我什么都听你的。”


    *


    公主府紧挨着靖王府,明显才修葺过,透出一种簇新的雅致,亭榭错落,柳锁虹桥,闺阁前有棵茂盛的白玉兰,树根处还拥着移栽培植的新土,吸引了姜妤的视线。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她仿佛听见十二岁的小姜妤和裴疏则说笑,“我最爱白玉兰,开花便开满一树,每一朵都直冲碧霄,绝不低头,真落下来了,也是即刻化进泥里,毫不留恋,我就喜欢这样痛痛快快灿烂盛大的花。”


    姜妤将那亭亭如羽织华盖般的花树望了一会,黯然失语,拾裙进屋。


    裴疏则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背影上,直到褚未过来道,“王爷,官家宣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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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为着王中书参了您一本。”


    裴疏则冷笑了声,“王聿那老匹夫,本王还没和他算账,他倒先来呲牙。”


    姜妤一顿,昨日点她去望月堂的王中书,原来就是王聿。


    七年前那个极力挑动巫蛊案的宠臣,如今已经做到中书令了。


    褚未道,“他一直想取代您,好容易抓住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裴疏则道,“外头候着,我一会便去。”


    他捧起她的脸轻啄了一下,“我拨了使唤的人给你,有事找她们,等我回来。”


    不知怎么回事,一来到公主府,这人心情似乎又变得不错,仿佛昨晚的争执压根没发生过。


    姜妤闹不懂他,更不知他在朝上忙什么,只是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应付着将他送出去。


    芳枝却活络起来,缠着姜妤问怎么回事。


    等弄清楚来龙去脉,小丫头惊惶道,“他心也太狠了,姑娘身体这么弱,北漠那种荒蛮之地,怎么受得住!何况我们连北漠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啊!”


    姜妤心不在焉,倚着凭几出神。


    芳枝坐立不安,忽蹲下身,抓住姜妤的手,“姑娘,我们跑吧。”


    姜妤吓一跳,举目四顾,寝阁窗牖洞开,外面唯有枝叶婆娑,并不见人,才松了口气,“你别说了。”


    芳枝声音轻如蚊呐,“北漠那么远,长途跋涉,未必逃不成。”


    姜妤却十分清醒,低低道,“逃不了的,芳枝,本就是为着玉成逃婚才叫我顶替,送亲官吏必会千防万防,即便逃了,朝廷岂不会全力搜捕,一不认路,二无路引籍牒,何况还有我父亲…”


    芳枝也委顿下去,抵在姜妤膝上,不出声了。


    *


    王聿此次弹劾甚猛,无非是为着裴疏则巡盐时,翦除了王家在扶风郡的羽翼。


    他是小官出身,早年姿容甚美,脾性宛转,极得光庆帝宠信,巫蛊案后平步青云,族人也鸡犬升天,逐渐染指盐马军政,扶风乃上京门户,近年亦由他内侄掌控,正是得意,结果被裴疏则一锅端了。


    王聿自以为藏匿得好,又深受上宠,痛批裴疏则党同伐异,弄权比周,是国朝奸佞,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


    若论头号奸佞,两人只怕不分伯仲,偏王聿不自知,每每义愤填膺,惹得裴疏则直欲发笑。


    王聿见他满不在乎,更加愤慨,“陛下,您看看他!”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皮半阖,似乎没睡足。


    他看着脸色红润,但裴疏则知道,这只是服食丹药的回光返照,他自知年岁不久,正盼着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好一并除掉,为他那并不聪慧的幼子铺平后路。


    因此今日场面,座上这位高兴还来不及,过河拆桥向来是他的强项,对忠良如此,对权佞更如此。


    果然光庆帝和稀泥道,“疏则此番是过了些,只是扶风险要,爱卿内侄的确吃力,换个人也罢。”


    王聿脸色一变,正欲分辨,被他一句话就安抚了下去,“军司马陈兆是你的旧部,在军中甚得力,次月便要入京述职,朕觉得他还堪用,便命他暂领,如何?”


    裴疏则手握军权,可陈兆也是封疆大吏,巫蛊案中的马前卒,和王聿一直过从甚密,如此安排,等于让王聿在裴疏则翼下插了颗硬钉子,不但能弥补损失,还有得赚。


    王聿顿时平衡,都忽略了他实打实折掉一只臂膀的事实,就坡下驴,心满意足地告退。


    裴疏则看得门清,心内讥诮,这个蠢货。


    他也准备走,皇帝却道:“疏则,你等等。”


    裴疏则耐着性子应,“陛下。”


    光庆帝惦着和亲之事,“姜妤的贱籍可销户了吗?”


    裴疏则应是,“教坊已经记病逝了。”


    “好,”光庆帝话锋一转,笑道,“你对她一向执着,怎么突然就撒了手,还要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