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爱她就要冷落她(16)

作品:《当绝世美人成为路人甲

    高德全离去后,凝翠海棠下巴颏儿几乎惊得掉落。陛下此乃凭空捏造一桩“救驾有功”,以此特册封小主为嫔啊!


    陛下竟如此宠爱小主。纵使小主每次都不给他好脸色。凝翠吞咽唾液,忽闻云烟言:“方才太监说三日后行册封礼,册封礼须做些什么?”


    凝翠海棠道,册封之礼,仪节繁复。册封当日,嫔妃需着礼服,入殿跪听女官诵读册文。复谒见皇太后,拜见帝后等等诸般仪程。通盘算下,须得整整一日辰光。一日之内,片刻不得闲。


    云烟:“简而言之,便是跪了又跪,拜了再拜,直至将人活活累杀。”


    “是很累,然则————”


    “莫要然则了。你们与传旨太监说,册封礼就免了。我不去。”


    凝翠海棠结结巴巴:“这……这……”


    凝翠海棠只得寻着高德全言道,小主玉体违和,欠安不适,不便行动,身子骨受不得整日劳累,恐怕册封之礼难以成行。


    “她这样说的?”澹临低声问。高德全忙点头。


    澹临思及云烟带着病容的柔弱身体。她如一朵随时便会摧折的娇花,如一团转瞬便会消散的烟云,脆弱之至。若当真经历整日劳顿,恐身子受大罪。


    “准了。”澹临道。只是,其他仪节可省,太后处却须拜谒。


    然而……澹临沉思。


    云烟极厌宫规礼制。她待他这天子尚且如此不敬,想来对他的母后亦未必有多少敬重。最好莫去拜谒太后,免得她冲撞了太后。


    澹临又想起一事。她身子那般孱弱,行不得远路。他提笔,将离他寝宫最近的清漪殿赐予她。如此,往后她若需侍寝,或是有事寻他,便不必多受跋涉之苦。她那身子,便是坐车乘轿亦是劳累。


    天光放亮,未及午时,宫中已传遍:云采女救驾有功,陛下特册封其为云嫔。寝宫自寒霜轩迁至清漪殿。


    入宫短短数日,便自低位采女高升至嫔位,此等际遇,直教后宫妃嫔真真咬碎银牙。


    升位分尚在其次,最最令人切齿者,乃云烟迁居清漪殿。那是离皇上寝宫最近之宫室!住得如此之近,怕是随时皆可“偶遇”皇上,极易亲近龙颜!


    便是昔日婉妃与荣嫔那般受宠,亦未能入住清漪殿!云烟何德何能!她一个贱籍出身的微末之民,兼有一副病骨支离的身子,何德何能!


    【我算是看明白了,狗男主是真喜欢上云烟了,呵呵。】


    【不一定,大大没写男主的心理描写,没有直白地说澹临已经喜欢上云烟,所以我觉得不一定。】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为了让她升嫔,扯谎说什么救驾有功,让她住进离他最近的寝宫,这么破例,这么包容,这么纵容宠爱,你告诉我不是喜欢?】


    【先前他那么爱婉儿,都没这么宠过婉儿吧?我心塞了。】


    【我也心塞了。】


    【我不信男主会喜欢一个绿茶心机婊!】


    【其实我觉得云烟这角色很不错啊,美貌什么的就不说了,我觉得她太猛了,就是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牛逼哄哄的性格,哈哈哈我还蛮喜欢的。】


    【居然有人喜欢云鸡?】


    【大家都是女孩子,还是不要叫人家鸡好吧,真的好无语。云烟就是个纸片人,没必要这样仇视她。】


    【有些人是把自己代入女主,把女主当皮套了吗?所以才会这样恨一个女配?】


    【她是娼妓贱籍出身,说是鸡又没说错。】


    【就是就是!】


    【大家都记住,爱是克制!澹临对婉儿的克制,那才是真正的爱!至于云烟,你们别看澹临现在这么放肆地宠她,也就是当个玩意儿随便宠宠,大家别放在心上,云鸡肯定不能跟婉儿相提并论的!】


    【说得对!】


    【点了。】


    【点了。】


    这会子,云烟已迁至清漪殿。


    环顾清漪殿,凝翠海棠暗暗咽嗓。此清漪殿,较那简陋凄清的寒霜轩,奢华何止十倍!


    自然不及天子寝宫,天子寝宫黄金为骨,白玉为基,辉煌直压得人目眩神迷。此清漪殿大抵能及天子寝宫十之三四。然此十之三四,已足令众嫔妃艳羡难抑。


    升为嫔,份例中又添了几名宫娥太监。新来的宫女太监初见云烟,皆直了眼。凝翠叉腰喝道:“看甚么看!速速干活去!”


    新来的宫女太监忙慌慌张张去干活。他们疑心自己得见神女,用力掐腿,方知非梦!


    宫中之人,大多趋炎附势。眼见圣上如此宠爱云烟,云烟短时内连升数级,不少人均送来贺礼。云烟懒于应付,只言身体欠安,一概不见,贺礼亦不收。当然还是礼貌性地道过谢,毕竟此些人与她并无过节。


    云烟伸懒腰。听外头有人报皇后娘娘驾到。皇后此人待云烟素无善色,初时便欲取她性命,是以云烟从未思量予其好脸色。自然不见。


    然凝翠等岂能拦住皇后。皇后闯入,面含愠怒,乍见一身素衣之云烟,恍如突遭清冽泉水浇顶,浑身怒火霎时熄灭。


    她那怒意,竟一时发作不出。她僵着脖子,道她是来送贺礼的。


    云烟拒其贺礼。皇后遂负气欲走。忽又驻足,只道:“今日多人送物事予你,他人送来之物,须仔细查验,当心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云烟听罢:“你还不走?”


    皇后:“不识好歹!”


    云烟:“你且与我说说,一个一开始想杀死我的人,是好是歹?”


    皇后噎住:“本宫当时并不知你身子不好,并未要至你于死地。”


    “无论缘由如何,结果是一样的。”


    “本宫……”皇后齿啮朱唇,几欲咬出血来,“先前……是本宫之过。”


    凝翠海棠惊然,皇后娘娘这是,竟亲自给娘娘赔礼?!


    云烟:“萧景华,往后莫再来扰我清静。”


    她唤她名,音韵竟如此悦耳。皇后耳根微麻。待她反应过来云烟所言何意,咬唇暗恨,心中顿生委屈不甘之复杂心绪,愤然离去。


    皇后离去,云烟吩咐道:“去问问澹临在做甚。”


    澹临正与朝臣议事。待其议罢政事,云烟抱一绣枕,直入御书房。


    “叨扰了,你忙你的。”云烟径自坐于澹临身侧,放枕于案,倒头便睡。


    她待他竟客气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尖锐如刺。澹临多瞧了她两眼。自三日前始,她的态度便莫名柔和了许多。


    云烟枕于御书案,闭目静睡。


    澹临:“你就这么困?”


    云烟闭着眼:“嗯。”


    澹临默然。复低头处理政务。


    幽香浮动于风中。澹临侧眸云烟换了个姿势。大抵是坐睡不适,她扶了下腰。


    澹临未作犹豫,唤人搬来一张软榻。


    软榻离澹临稍远。云烟:“再挪近些。”


    宫人目视澹临,待其示下。澹临颔首。软榻被挪至书案旁侧,离澹临甚近。


    云烟:“多谢。”


    她竟会对他道此二字。澹临打量云烟。


    云烟抱起绣枕,卧于榻上。


    天光静静笼罩榻上之人。但见青丝散落绣枕,如墨色瀑布蜿蜒,鲜明浓郁的黑,衬得一张玉面莹白无瑕。


    其眉目唇鼻,宛若女娲精心勾勒,竟似穷尽心血琢磨而成的天工造物。


    澹临静静凝视云烟。她眼睫密密覆下,恍若两弯蝶翅初栖,于眼下投出精致暗影。气息微伏,那蝶翼般的长睫便极其细微地一颤。


    纵是西子捧心、洛神凌波,恐亦难及此际榻上睡颜之万一。


    他起身近前,指尖轻轻触向她的睫毛。下一瞬,手腕被一抹冰凉握住。


    云烟睁眼:“我曾与你说过,未得我准许,不准碰我。”


    澹临:“手为何这样凉?来人,多取一床被子来。”


    高德全:“……”陛下啊!云嫔娘娘如此冒犯顶撞于您,您第一反应竟是忧心人家手凉?


    高德全暗地里咂舌,忙令人去取锦被。


    此厢,云烟松开澹临,道:“澹临,往后不准随意碰我。”


    熟悉的命令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澹临渴望更多。是以,他故意又伸手碰她。


    她捏住他手腕:“怎么又不听我的话?”


    胸腔中渴望之物瞬间得偿。澹临抽回手:“嗯。”重回座椅。


    云烟睡至傍晚。醒时,听澹临问:“白日睡这般久,夜间如何睡得着?”


    “睡得着。”


    “如此贪睡,身体或有异。”


    “大夫瞧过,无碍。我走了。”云烟打个呵欠,欲归去用晚膳。澹临跟来,她回首。


    澹临:“去你殿中用膳。”


    也罢。能多与他待片刻,多用些他的气运。


    天子膳食,食前皆需试毒。云烟瞧着试毒太监。她为采女时,膳食无需试毒,今为嫔,亦需试毒。况与皇帝同膳,更需谨慎。


    云烟:“菜肴出锅时最是味美,自尚膳监端来此处,再待试毒,然后再吃,菜已失其鲜矣。”


    譬如那酥鱼,经此一番折腾,已不甚酥脆。


    澹临:“关乎性命安危,须得谨慎。”


    云烟去夹酥鱼,他皱眉拦道:“别动,尚未试毒。”


    “无毒。”


    “你怎知无毒?”


    “直觉。”云烟抬睫。她于制蛊毒一道天赋异禀,制蛊毒,需通晓诸般毒物,她有超常辨毒之嗅觉,何样毒物,皆难逃过她的鼻子。稍嗅便知。


    澹临正色:“凭直觉行事?当真不怕死?”


    她总是不畏死的,那般多次顶撞他,他从未在她身上瞧见半分惧意。他轻叹:“往后饮食皆需仔细,莫再如此莽撞。”


    云烟不置可否。


    试毒毕,云烟未让婢子布菜,自行夹取。她似格外喜食炸酥鱼与蟹酿橙,澹临便替她夹取。


    云烟:“夹回去。我不喜别人给我夹菜。”


    澹临沉默须臾:“嗯。”


    高德全扶额。圣上亲为布菜,乃是天大的恩典,云嫔娘娘真是,真是,唉!


    膳毕,云烟见澹临未走,问道:“你不去忙了?”


    “今日事已毕。”


    云烟径自取笔练字。澹临亦执笔书写。写着写着,他停笔,望向云烟。她安安静静书写,恍若沉浸于己之天地,无人能扰。


    入夜。澹临未归太极宫,亦未召云烟去太极宫侍寝,就歇于清漪殿。


    依旧以绣枕划出楚河汉界。云烟睡里侧,澹临睡外侧。宫灯熄灭。云烟很快入睡。


    鼻息间充盈她身上幽香。其香清逸宁神,清逸中又隐透粘稠甜香,令人止不住沉沦。


    澹临不着痕迹,向她挪近些许。并未越过界限。


    淡淡幽香里,澹临一夜好眠。


    云烟依旧睡至日上三竿。用过膳食,自太监口中得知澹临正在军机处与大臣商议要事,遂打消寻他之念。


    “出去走走罢。闻说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囊括天下至美之花。”云烟乘上小轿,往御花园去。天下至全至贵之花,合该让她的小蝴蝶们尝尝花蜜。


    琉璃瓦映日生辉,玉栏畔木芙蓉正盛,九曲回廊花香拂动。奇花异树掩映间,金鱼于碧水中穿梭,宫娥踏过满地落英。


    云烟扫视百花竞艳的御花园,指尖碰触花朵时,不着痕迹将小蝴蝶们一只一只放出来。


    多吃些罢。近日她有一事要做,她的小蝴蝶们,须得多辛苦些了。


    云烟缓步前行,行了好长一段路,胸口尚未滞闷。若在往常,早已气短。


    气运之疗效,委实不错。


    琉璃亭中。李贵人坐于棋盘前,正自弈自乐。忽见前方有人影。那抹火红身影,让李贵人一怔。


    视线扫过对方的穿着打扮,瞧见云烟发髻上的金孔雀钗,李贵人立时断定此乃一位嫔。妃戴金翟钗,嫔戴金孔雀钗。


    而宫中嫔位,李贵人俱曾见过,皆认得。此位陌生嫔妃,大抵便是近日新晋之云嫔娘娘。闻宫人传言,云嫔貌美惊人,更胜璎妃。先前她尚不信,如今却是信了。


    收起心中震撼,李贵人轻移莲步,微微屈膝低首,声若黄莺:“妾身贵人李氏,见过娘娘。”


    云烟:“起来。”


    李贵人起身。


    云烟:“李贵人?”


    “妾身正是。”


    “我叫云烟。你在一个人下棋?”


    “正是。”


    “我可否与你对弈一局?”云烟左右无聊,不如下两局。


    “自当奉陪。”


    落座,李贵人问云烟执黑子抑或白子。


    “皆可。”


    最终李贵人执白,云烟执黑。


    玉指拈白子轻落,李贵人看向云烟。云烟拈黑,姿态懒散。很快,李贵人被绝杀。


    “妾身技不如人,娘娘棋艺通神。”


    云烟:“再来?”


    又下两盘,李贵人连败两局。扶额道:“妾身实非娘娘对手。”


    “朕来。”


    忽闻澹临之声,李贵人大惊,偏首见澹临不知何时已立于旁侧。慌忙起身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澹临:“平身。”


    李贵人:“谢皇上。”起身见云烟老神在在,仍坐凳上,不行礼,而皇上竟似不怒,她心中惊诧万分。


    澹临命令李贵人:“退下。”言罢坐于云烟对面:“与朕对弈。”


    李贵人连忙告退。离去前,又偷偷回望云烟几眼。


    第一局。澹临执黑,云烟执白。


    每一颗棋子,云烟都像随手应之,白子点三三,断黑龙气脉,须臾间已成绝杀之势。


    澹临执子之手停在半空,满盘黑子皆成死形,竟无一处可活。


    第一局,云烟胜。


    第二局,云烟胜。


    第三局,云烟胜。


    云烟边食桂花糕边落子,状似无比随意,然招招杀机,局局皆胜。


    咬下一口桂花糕,云烟道:“还要下吗?”


    澹临端详云烟。其棋术之高妙,实出他意料之外。


    澹临棋艺亦属高超,此生只曾败于澹擎苍。他与澹擎苍棋力相当,难分轩轾,自幼便被师长誉为天才。


    而云烟,似亦天赋卓绝。


    她似能算尽千般变化,勘破层层迷障。能预判他之预判,算无遗策,屡战屡胜。


    遇此对手,对弈便是一场充满意趣的厮杀。澹临眸光闪烁:“再来。”


    “你赢不了我。”


    “这般自信?”


    “每当你行至第二步棋时,我便已知你必败无疑。”


    “哦?”


    重开一局。澹临走罢第二步,欲行第三步,云烟道:“你这一步,欲落此处,是也不是?”


    澹临手中棋子停住,她又预判了他的棋路。他心知,此局已输。放下棋子,澹临拊掌:“好棋艺。


    他目露赞赏:“再来。”


    输,仍是输。虽败,却不恼。与强手博弈,纯是智力与技艺之碰撞。澹临沉浸于此等如同厮杀的对弈中,感受对方棋艺之精妙,享受棋道之玄奥,透着战栗的欢愉流遍四肢百骸。


    享受对方棋艺精妙之时,亦能从对方身上习得一二。


    与云烟对弈,实为享受,亦是一种提升。


    澹临落子。对面,云烟随意地啃着果子。他需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方能抵御她的棋子。而她,自始至终气定神闲,恍若不过随意弈棋。


    神女垂眸,漫不经心落子。其周遭似有仙气萦绕,丝丝缕缕若蛛网,一丝丝缠将过来,缚住他的心。


    缠得他痛苦,痛苦之中,却又渗透无限快意,令人一寸寸陷落于这无止境的欢愉之内。


    边侧,高德全微微讶异。此刻,陛下眼里似乎在泛光,唇角扬起,明显的愉悦在他颊边绽开。


    陛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绪极其克制内敛,鲜少如此般笑得这般恣意开怀。此乃高德全头一遭,感受到陛下如此外放的高兴。


    又过两盘,澹临依旧落败。他却屡败屡战,笑意愈深。


    直至左丞相求见,商议朝事,方放下棋子。他意犹未尽:“云烟,待朕忙罢,再与你下两局。”


    内阁之中,左丞相明显觉察圣上心绪极佳。往日总是一脸肃穆的圣上,今日是遇何喜事,竟如此开怀?


    接下来数日,澹临一得空闲,便与云烟对弈,局局皆败北。


    此时,澹临又败一局。云烟道:“你的棋艺较之前,有所进益。”


    澹临眼角浮一丝笑意:“倒是多谢你指点了。”


    与强者交手,进步实属正常。


    海棠忽入内,言荣嫔处有宫女来报,道二皇子抱恙,恳请皇上前去探视。


    澹临:“传太医去。”清扫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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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欲再开局。


    云烟:“你不去瞧瞧?”


    澹临:“朕是太医?”


    云烟:“好歹是你的孩子。”


    澹临:“朕不通医理,朕去瞧他,他也不会好,何必徒耗时辰。”


    云烟:“果真帝王无情。”


    闻听此言,澹临直视云烟,眉间笑意寸寸敛去:“有些事非你当置喙。云氏,你僭越了。”


    “我僭越的还少吗?”


    澹临久久看她,起身:“回太极宫。”


    这是要回自己的寝宫了?云烟不甚在意。她打打呵欠,准备睡一睡。她总是睡不够的。


    澹临走出几步,见云烟毫无挽留之意,亦不瞧他一眼,抿了抿唇,大步离去。


    太极宫内。澹临执书,书页却久久未翻。将书置于一旁,提笔书写。


    澹擎苍进入太极宫,道:“六弟,秋猎之后,我便要回去了。”


    澹临:“再多待些时日。”


    澹擎苍常年镇守边关,如今边陲已一派宁和。无需他时刻坐镇。


    澹擎苍:“边疆重地,不可轻忽。”


    “也罢。四哥,辛苦你了。”


    “此乃为兄本分。”


    澹临兴起,提笔写赞兄赋一篇,赠与澹擎苍。澹擎苍接过纸笺细看。


    澹临喜楷书,字迹庄重宽博,法度谨严。然此赋字迹,却与往日不同。其字略显飘逸,飘逸中又透出些许桀骜不驯之笔触。瞧着有些眼熟。


    澹临见他久不言语,问道:“如何?”


    澹擎苍:“字迹有些眼熟。”


    澹临看了看自己所书之赋,恍然惊觉,他的字迹竟有几分肖似云烟笔迹。他竟于不知不觉中,模仿起云烟的字迹。


    他收回纸笺:“重写一份赠你。”


    澹擎苍离去后不久,太监禀报,太后传话,问圣上可有闲暇与其同进午膳。


    “可。”


    太后寝宫。太后放下手中佛珠,道:“临儿,吾有话与你说。”


    “母后请讲。”


    太后言:“吾曾与你言,无论行何事,皆须克制。克制,方能理智。理智,方能长久。你可还记得?”


    澹临:“自然。”


    太后:“近来,闻你日日宠幸同一妃嫔?你从不曾如此。临儿,切莫过于放纵。”


    太后言尽于此。往昔皇帝宠幸沈婉与荣婉,皆未似如今这般,日日皆往那云嫔宫中。他宠幸沈婉时,险些未能克制,险酿大祸。


    后来宠幸荣婉,恩宠未逾沈婉,尚无甚出格。


    今番宠幸此云嫔,较之宠幸沈婉犹有过之,太后深恐澹临重蹈覆辙,走上先帝为宠妃作死的老路。


    澹临:“儿臣自有分寸。”


    太后微叹:“你有分寸便好。”


    膳罢归返太极宫,澹临面色沉凝。


    他曾立誓,绝不容任何人再操控其心,左右其行。绝不再蹈覆辙。


    方才经太后点醒,方如梦初醒,惊觉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竟做出诸多破格之事。


    他为云烟破例,纵容云烟,他甚至极度渴望她的控制,她的支配。


    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明君,如何能让别人控制自己,支配自己?


    这段时日,委实是昏了头。


    傍晚,敬事房太监端来绿头牌。敬事房太监原以为陛下亦如往日,必翻云嫔娘娘之牌,岂料陛下翻了荣嫔之牌。


    并非召荣嫔至太极宫侍寝,而是亲往荣嫔寝宫,顺道去看二皇子。


    荣婉喜不自胜,早早梳妆打扮,预备妥当。


    “皇上驾到!”


    许久未见圣颜,此番得见,荣婉一时鼻酸,珠泪滚落:“皇上……”


    澹临神色淡淡:“哭甚么?”


    “臣妾————”


    “景行如何了?”他打断她。


    “稍染风寒,幸无大碍,皇上毋需忧心。”


    澹临向内行去。


    床上,八月大的婴孩,安安静静睡着。


    他的眉眼酷肖他,鼻唇则似荣婉。澹临凝视二皇子,心绪飘远。若云烟与他生个孩儿,是会多像她些,还是多像他些?


    最好是多像她些。最好是个像她的小公主。她所生之女,必与其幼时相像。


    只可惜,他未曾见过她幼时模样。


    忽而意识到自己在想云烟,澹临凝眉。


    “无大碍便好。”澹临径自离去。


    荣婉错愕,慌忙道:“皇上,您、您今晚不留下吗?”


    “好生照料景行。”澹临毫无留恋而去。


    荣婉恭送澹临远去,掩面而泣,泪水决堤。


    今夜澹临未至清漪殿。云烟亦未特去寻他。她抱着话本,读至深夜方眠。


    次日。澹临没召见云烟。云烟亦不去见他。


    又过一日,午后,澹临望向御书案旁那空置的软榻。昨日云烟未至御书房睡觉,今日亦未来。


    他闭了闭目,道:“将这榻撤下去。”


    往后他不会再允她来此胡闹。嫔妃于御书房睡觉,实不成体统。


    宫人依言撤去软榻。软榻撤去后,御书案旁顿显空旷。其实从前亦是如此,并不空旷,而如今澹临却无端觉得空旷。


    恰如此刻他的心,空旷得如有穿堂风过,空荡荡作响。


    黄昏。西域贡果运抵,待皇上分赐。


    西域贡果味极美,然产量极稀,运输保存极难。因半月味变,需在半月内运至。沿途驿站换马疾驰,累毙马匹无数,方能在半月内将此果送至京都。


    加之今年西域贡果遭天灾,产量锐减,今年宫中仅得八十颗贡果。


    澹临分赐:“太后二十,四哥二十,皇后五。余下的……”他语声一顿,“云嫔……罢了。”


    贡果不赐云嫔。


    高德全偷瞧澹临一眼。先前云嫔娘娘惹恼陛下,陛下已两日未召见,故连一颗贡果亦不赐予。若是按照先前陛下宠幸她的程度,贡果肯定是要分予她一些的。


    他方作此想,便听澹临道:“云嫔两颗。”


    禀事太监:“诺。”


    澹临又改口:“两颗太少,三颗。”


    又改口:“五颗。”


    五颗,已与皇后之数相同。高德全暗地里啧啧。


    西域贡果,酸中带甜。云烟细嚼慢咽,此果状若包子,滋味似苹果,似葡萄,又似菠萝,宛若数果混于一体。味极佳。不愧是贡果。


    “她可曾吃了?”澹临问高德全。


    高德全满脸堆笑:“回陛下,娘娘吃了。”


    “她可喜欢?”


    “娘娘甚喜。”


    澹临摩挲笔管,沉默良久,道:“再取两颗与她。”


    啧。高德全暗暗啧啧,亲自去送贡果。


    今夜澹临依旧没召见云烟侍寝。翌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祭月之礼,云烟懒怠前往,未去。皇家团圆赏月宴,亦未赴。她食了几个花椒腊肉月饼,早早便睡去。


    畅音园中张灯结彩,正举办赏月宴,一片喧阗热闹。


    分明极是热闹,澹临却只觉空落得厉害,寂静得厉害。


    澹擎苍见澹临在走神,唤道:“六弟?”


    澹临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澹擎苍:“太后与你说话。”


    澹临转向太后,澹擎苍则执杯饮酒。月光映照其英挺眉宇,将那寒冰般的容颜柔和了几分。


    不远处的宴席上,元国公嫡孙女元漪偷偷看了眼澹擎苍,耳根瞬间染上红晕。


    她自幼便知大昭有位战神,常年镇守边关,护卫家国。所有边陲战事,尽数为其荡平。有他在,大昭便无惧外敌。


    数年前初见澹擎苍,她想,此人果如人言,凶煞如修罗,俊逸似天神。


    他是大昭的四亲王,封号为苍,乃是苍王。是大昭的镇国将军,是大昭的战神,是大昭的英雄。且他还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世间没有男子再比他更好的了。


    世间再无男子可出其右。


    若能嫁与他。若能嫁与他。念及此,元漪心头一片黯然。苍王早已明言,此生一心报国,不娶妻室。她断无可能嫁与他。


    心中苦涩难挡,她再次偷偷望向澹擎苍。


    此时已至放河灯时分,澹擎苍提笔,于玉兔灯上写下祈愿:“风调雨顺,农桑丰穰。边疆稳固,天下归心。王朝不朽,江山永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