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平晋城(二)

作品:《道长,你好香啊

    飘雪愈下愈大,仅仅两三日,便从初到那日的零星絮雪演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虞怜那日和楼渊闹别扭后,第二日又恢复如常,黏他黏得紧,一旦他没及时表现拒绝之态,她就得寸进尺八爪鱼似地缠上去。


    楼渊因此没太在意,只当她那天是心情不好。


    平晋城并不繁华,但所占地面积却格外地大,能装下两个苍梧郡。城中的防守也严密周全,不论走到何处,都有持刀侍卫不间断巡逻。


    为了不引起藏在暗中的妖物警觉,一人一妖放弃御剑飞行,一路走走停停,查看周围有无异常之处。


    好在近些时日陆陆续续有不少外地人涌来,两人混在其中,行为倒并未引人注意。


    等到主城,已是三日后。


    客栈环境简陋,床榻又冷又硬。天刚蒙蒙亮时,虞怜就没了睡意,翻身下床洗漱番。


    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不是梦魇惊醒,就是被夜间雪落枝头簌簌的声响吵醒。


    她轻轻拍了拍脸颊,推开窗户。


    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周遭的屋顶、街道、树枝上都覆上厚厚的一层银装,世界都像是吞没在皑皑白雪之下。


    柔柔光线照在雪面上,折射出有些晃眼的熠熠金芒。


    虞怜手撑在窗杦上,不可置信凝着覆雪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跑到楼渊房门前,砰砰敲了三下,“道长道长,你醒了吗?”


    “进来。”


    声线略有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虞怜推门而入。楼渊刚穿好外衣,正准备拿挂在折屏上的大氅,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往窗边跑。


    “你快看,昨晚下了好大的雪!还有好几天才入冬呢!”虞怜指着窗外的雪景道。


    “你之前不是说正常么?”


    楼渊随意扫了两眼,收回视线看向她,半开玩笑道。


    “当时飘点小雪而已,跟现在能一样吗!”虞怜眼角耷拉,眼中浮现些许忧虑,“道长,你说这雪会不会就是妖物所为?”


    “试试不就知道了。”楼渊手探出窗外,修长如玉的指节间白光凝起,出现一张黄符纸。


    他松开手,黄符纸随风晃晃悠悠飘落,符面上很快被雪星子打湿,皱巴巴躺在雪堆里,模糊了上面的朱砂符文。


    “竟然没有妖气。”楼渊语气像是颇为遗憾。


    虞怜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回想起苍梧郡那夜的情景仍有些心有余悸道:


    “没有最好,千万别再碰上妖王这个级别的妖了,我的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楼渊目光落在洁白的雪上,不知在想什么。


    ……


    两人下楼时,堂厅已经坐着十几人用餐,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弥散,只闷头用竹筷扒拉着碗里的饭。


    两人寻了个角落坐下,客栈做活的李大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虞怜朝她扬起笑容,道了声谢谢。


    在她从托盘上端起小咸菜往桌面上摆放的间隙,虞怜余光瞄见有两个小姑娘在清扫门前石阶上的积雪。


    她轻叹声,随口道:“今年冬天应该比往年更难熬。大雪来得太早了,这才秋末呢。也不知寒冬腊月会是什么光景。”


    李大娘端着土瓷碗的手一顿,布满老茧的指腹似是感受不到碗内渗出的灼热烫意,纹丝不动。


    木讷的眼珠僵硬转动,呐呐道:“不会。”


    她声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木锯在木头上拉锯发出的粗粝摩擦声。


    音调低哑,但在安静到空旷的角落里清晰可闻,虞怜和楼渊两人齐齐望向她。


    “什么?”


    虞怜没太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有社神在,冬天不会太难熬的。”李大娘慢吞吞道。


    虞怜和楼渊对视一眼,她问:“为什么,社神很厉害吗?”


    李大娘似是没听见,仍就慢慢盛放瓷碗,把小米粥推到两人跟前,再把调羹整整齐齐放在粥碗旁边,口中还自说自话道:“今年的雪下得不早了,往年还会更早两天。”


    “那岂不是一年有将近三四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雪?”虞怜惊讶道。


    李大娘这才掀起眼皮看她,“是啊,我记得有一年还下了半年的雪。”


    她语气无波无澜,习以为常了般。


    “不应该啊,”虞怜用藤蔓勾着楼渊的小指,传音道:“平晋城和郢州离得也不远,气候上差异能有这么大?”


    “正常情况下不能。”楼渊淡淡道,“但若是有妖物作祟的话,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妖能藏在哪里呢?”虞怜嘀咕,“全城大范围内降雪,还能隐藏妖气不被发现。妖王级别的妖也做不到吧?”


    两人说话间,李大娘拿好托盘准备离开,虞怜忙叫住她,“大娘,平晋城的冬天一直是这么久吗?”


    “是啊,”李大娘下意识道,想了想,又摇摇头否认,“也不太对,是大概二十几年前冬天才开始慢慢变长的。”


    虞怜用调羹搅和着小米粥,状似惊讶道:“那你们本地人都没想过搬离这儿吗?寒冬太长,如何受得住。”


    客栈里客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堂厅显得空荡荡的,头发灰白的老者从后厨走出,沉默着收拾桌子。


    李大娘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凝着虞怜看了半晌,然后径直在旁边的凳子上佝偻着背坐下,不急不缓道:


    “为什么要离开呢?漫雪寒冬是神灵赐给我们的祝福,大雪是祥瑞的征兆,是能消解过去一年罪恶的存在,是我们向社神祈祷求来的,平晋城没有人会惧怕寒冷的。”


    这是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社神”,虞忍不住又问:“社神是谁?”


    “你不知道社神?”李大娘神情古怪,“你既然不信仰社神,来平晋城做什么?”


    “呃……”虞怜试探开口,“难道不信仰社神就不可以来平晋城?”


    “倒也不是,”李大娘想了会儿,说道,“社神是平晋城的庇佑神灵,每年冬天城主会为社神举行祭祀大典,以此祈求神灵来年保佑城中风调雨顺,为百姓们赐福。不少外地的信徒会赶在入冬前进城,刚好赶上仪式。”


    她说话速度很慢,听得虞怜抓心挠肝,恨不能帮她把话说了。


    “不然,平晋城与外界联系又不密切,也不繁华,谁会到这儿来呢?所以听你们说不知道社神,我才有点惊讶。”


    她话里说着惊讶,神情和语调却平平淡淡,半点儿没有惊讶的样子。


    “平晋城里所有的人都信仰社神?”


    安静喝粥的楼渊突然插嘴。


    “当然!社神保佑着我们每一个平晋城子民。”


    提及信仰的神灵,李大娘死板的眼底浮现一丝光亮,话也多了起来,“二十年前的时候,出现过一场史无前例的□□,那一年城中颗粒无收,朝廷不允许边境的官府救助我们,城中死了不少人,差点儿人都死绝了,是社神显灵救了平晋城。”


    “之后,为感谢社神,城主夫人主持修建了神宫和大大小小的神庙供奉神灵,带领我们全城人为社神供奉香火。社神也庇佑我们,城内年年风调雨顺,也没有瘟疫疾病侵扰。”


    “这些也不见得是所谓的社神功劳吧,天灾是天道定数,疫病是人为祸患,两者都没有才是常态,不能说明什么。”楼渊轻笑道。


    虞怜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胳膊肘悄悄捅他两下。


    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就说他们的神灵无用,也忒缺德了点吧。


    李大娘并不生气,仍心平气和解释,“不仅仅是这样,向社神许愿也是很灵的。这些年间,有不少被病痛折磨、病入膏肓的人走投无路时,都会去神庙里上香后向社神求助,神会带走他们的一身病痛。所以我们爱戴神。”


    “也正因如此,才有不少外地信徒慕名而来。”


    “这么灵验呢?”虞怜来了几分兴趣。


    据她所知,灵力和妖力基本上只能加速伤口的愈合来治病,要向把必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无异于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难道世上还真有神灵不成?


    她正要追问时,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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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来一阵热闹的敲锣打鼓声。


    寂静的街道喧闹起来,虞怜看到好几个人匆匆从客栈门前经过,纷纷向主街那边走。


    “两位慢慢吃,我先走了。”


    李大娘匆忙站起身,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出现几分急色,说话都快了些。


    “诶,大娘,外面是在做什么啊?听着怪热闹的。”虞怜连忙问道。


    “迎神。”


    李大娘虽然着急,还是好声好气回答道:“第一场雪落满地面时,大祭司会将神像从神宫请出,游巡城中一圈,在送往各个神庙,之后大家就可以去神庙迎神回家,此为迎神。


    你们也可以去沾沾喜气,神灵平等爱护所有人。”


    “那我们能跟你一起吗?我们第一次来,不清楚有哪些忌讳,怕冲撞神灵就不好了。”


    虞怜拉着楼渊的袖口扯了扯,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李大娘犹豫不决。


    “大娘,求求你了,带上我们吧。”虞怜眨着眼睛望着她。


    李大娘心软同意了。


    **


    迎神队伍声势浩大。


    是由成百上千人抬着游行台行走,队伍打头,一个穿着怪异的人吟唱着听不懂的曲子,声线是难以形容的独特,尖细却并不刺耳,穿透吵闹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令人不由晕乎乎的。


    他头上用尾翎插成一圈,脸上涂抹着颜料,手舞足蹈跳着姿势诡谲的舞蹈,颇有些滑稽。


    虞怜猜他就是大祭司。


    他后面的游行台是几个穿着打扮相似的祭司,跳着同样的舞蹈。


    虞怜觉得很像她曾经看过的提线木偶吸,他们的手脚扭曲弯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她悄悄试了下,小臂差点骨折。


    她本能地排斥游行队伍,有种让她说不上的不舒服。


    周围的人没发现她的异常,他们眼神有些许不易令人察觉的呆滞,双手合十陷入对神灵的狂热朝拜。


    “你怎么了?”楼渊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低头覆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热气倾洒在低垂,羽毛轻柔扫过似的痒,虞怜缩了缩脖子,垂眸道:“没什么,就是太挤了,有点闷得慌。”


    又是那股异香,她鼻尖染上他的味道,胃里传来的饥饿感让她瞬间清醒些。


    她抱着他的胳膊贴近,楼渊见状把她拉到身前,另一只手从前面揽在她肩头。


    宽大袖袍垂落,把她整个身躯拢进怀里。


    淡淡幽香萦绕隔绝开喧闹,虞怜后背抵住他温暖结实的胸膛,刚才那股不适感消散些。


    她抬起头,视线粗略扫过游行队伍。


    最后面跟着的是敲锣打鼓的人,中间一群面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侍卫簇拥着一顶奢华软轿,轿上载着的东西用红布盖着,看不清里面是何物,但从轮廓看隐隐是盘腿坐着的人形。


    虞怜心底乍起一股寒意,慌忙移开眼。


    整个迎神队伍走得很慢,高台上站着的人们锦衣华服,笑容明媚,光彩动人,和平晋城灰扑扑的街道格格不入。


    那种不适感更甚了。


    虞怜心底涌起慌乱,她想开口叫楼渊回去。


    喉咙却不听使唤发紧,唤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她福至心灵抬眸,站在神像前的女人突然转头和她对视。


    在苍梧郡听郡守夫人提起过她妹妹,虞怜几乎敢肯定眼前女子就是城主夫人。


    和郡守夫人温和雍容的气度不同,章夫人面容美艳冷峻,一双不苟言笑的柳叶眼显得有些刻薄。


    她此时眼眸微眯,噙着看不透的笑意,红唇微微张阖,像是在说什么。


    虞怜听不清。


    兽类的直觉让她感到危险,下意识想逃离,眸子却不受控制紧紧盯着她,直到她先转头,随着队伍驶离视线。


    虞怜心跳逐渐变缓,耳边出现翁鸣。


    “小花妖,小花妖……”


    她听见耳边有人声音焦急地唤自己,她想回应,视野却先模糊起来,眼皮沉沉阖上,意识涣散,身子猛地往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