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烁抬眸看了眼腿的主人。


    天空突然飘起了毛毛雨，祁曜的银色头发被打湿了些，高挺的鼻梁上也落了几滴透明雨水。


    凉丝丝的。


    要是他能看见颜色就好了。


    他的前十八年人生，向来都是一片荒芜之地。


    早就习惯了。路边的花，盒子里的草莓，枝桠上的鸟，包括他自己，还有眼前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他将手塞进口袋里，冷不丁碰到了一个圆柱体，貌似是植物根茎，毛扎扎的有些刺手。


    祁曜眉梢微挑，是一朵灰扑扑的向日葵，开得绚烂。


    男生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下花瓣，花瓣也友好地蹭了蹭那修长的手指。


    好像时间，也不会太难熬了。


    三花猫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只能说男人心海底针，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明明前一秒还是一副愁大苦深的样子，下一秒又笑得像个傻子。


    -


    CCTV新闻联播频道正在播报：“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是6月10号星期二，2025年高考已经结束，今年全国共有1335万考生报名高考……”


    叶橙回了趟家，她准备把最后一波书原封不动地运回来。恰巧碰上叶舒雯女士在看新闻，同时手机屏幕里的男主播也在卖力舞动身体。


    “妈！”叶橙目瞪口呆，她放下装满书的行李箱，凑过去问：“你在看什么？”


    “在看跳舞啊，”叶舒雯头也不抬地刷手机，无所谓道：“要想生活有趣，自有美色加持。”


    叶橙：“……”


    有道理，狠狠赞同了！她也想看！


    视频里的男主播戴着星空蓝美瞳，一身格罗尼雅西装，修身马甲束缚起鼓鼓囊囊的胸肌，毛绒绒的白色猫尾悬在黑色裤身后。


    好翘的屁股。


    叶橙沉默了会儿，一眼扫过去，全是一群大黄丫头的弹幕。


    [斯哈斯哈！]


    [俺要舔屏～好辣好辣！]


    [楼上请注意措辞。]


    ……


    [主包，跳个笛子舞，给你刷礼物～]


    [主包，再跳个吹雪摇！]


    男主播是清秀小绵羊声线，他微笑着对准镜头：“感谢爱情鸟姐姐送的十个嘉年华！感谢奥特曼你是我的光姐姐送的五个梦幻城堡！”


    念完ID后，主包便凹出造型，双手虚拢抵住唇瓣，做出吹笛子的动作，腰肢也跟着音乐频率扭动。


    男主播跳得大汗淋漓，来不及休息又开始跳吹雪摇，他用手抵住马甲上的第二颗纽扣上，捂住胸口挺动，等手放下来时，牙齿间含着根棉签。


    [好看好看，再为朕舞一曲。]


    一大堆花哨的礼物特效开始刷屏。


    叶橙只闻到了金钱的味道，好香好香。她定睛看了会儿，结果越看越不对劲。


    这人……有点眼熟。


    不对，再看看！


    OMG！苍天呐！大地啊！偶滴老天奶啊！这人好像是她高中后桌，一个超腼腆的、声如蚊呐的男生。


    叶橙陷入了回忆，她后桌姓姚名洋洋，是一个有恐女症的男生，每次交个作业都要忸怩半天。


    瞧！这生活都把他逼成啥样了！


    猝不及防地，后臀一阵疼痛。叶橙扭身，原来是叶舒雯打了下她的屁股，边打边骂：“你不看，就别挡着我看。”


    “呵。”叶橙冷嗤：“我还不稀罕看呢。”


    回到卧室后，叶橙大字躺在床上，她摸出手机在搜索栏打下ID我是一只眠洋，平静的视线在看到粉丝那一栏后瞬间不镇定了！


    哦吼！居然有500W粉丝！还挺火的嘛！


    姚洋洋主包现在手上套了只粉色肉垫的猫爪，正一左一右地跳猫咪舞。


    脸不红气不喘的。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短短四年时间，从一个说句话就脸红不敢抬头看人的小男生，变成了劲歌劲舞的大网红。


    简直不敢想象！


    啪叽——


    手机打到叶橙本就不高挺还很脆弱的鼻梁上，顺着她的胳膊直往衣襟里滑。


    她刚刚还关了灯，现在的状况就是，叶橙一边开床头的灯找纸巾擦鼻血，一边掏掉到衣服里的手机。


    更不妙的是，叶舒雯和叶云锺齐齐推开了她的大门，与他们在床上扭成大马猴的女儿的面面相觑。


    叶云锺先生率先打破沉寂，他摸出手机拍照：“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还拍！”叶舒雯女士很善解人意地说：“你没看见女儿都疼成啥样了吗？心疼死了！鼻血流得哪哪儿都是，明天还要洗床单。”


    叶橙：“……”


    合着她才是多余的那个。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过来干嘛？”


    “哦，是这样的。”


    叶舒雯平静地耸了耸肩，说出让叶橙炸裂的话，“你为什么要群发直播啊？我就是过来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叶橙迅速抓起手机，笑容僵在脸上。


    特大喜讯——她将我是一只眠洋的擦边直播群发了！群发了！！群发了！！！


    发给了老师家人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各种班级群、考研群、海底捞肯德基福利群。


    叶橙懊恼地抱住头，她有点儿想原地起飞。


    暴雨拍打窗户，还伴有轰鸣雷声，门和窗都被叶女士贴心关好。


    临走时，她还象征性地安慰了下叶橙：“别害怕，明天早上醒来，就没有人记得你干了什么。”


    “早点睡啊，不许熬夜。”


    没法睡了，这咋睡啊！


    叶橙瘫在床上，面目狰狞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一条条撤回那该死的直播，结果刚撤了几条，就显示“你已无法撤回”。


    毁灭吧！


    不到一秒，叶橙又重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群发：[抱歉哦，打扰宝宝啦！不小心点错了，实在不好意思。]


    [黄脸小人鞠躬.jpg]


    毕竟，她还得在地球上生存，明天还要继续出门见人。


    好在她没有姚洋洋的微信，当面吃瓜还得意洋洋地发给正主，她可干不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


    朋友们纷纷安慰道没事的，不用在意，谁还没出过糗啊。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没想到你私下里居然……


    也有眼尖的高中同学回复，这主包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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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有缅因猫头像的主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


    刚睡醒的叶橙眼底一片青黑，她望了眼手机，只希望擦边直播视频能自己消失在聊天框。


    答案是不可能的，直播间的姚洋洋脸擦得比墙还白，嘴唇抹得比番茄酱还红，他松松领结，开始跳科目三。


    叶橙松口气，还好他包装得很好，没有被她抖露出去，昨天那些高中同学问她的时候，吓死了。


    拉开窗帘，又看到一个噩耗，楼下被水淹了。


    津海市排水向来做得很差，每次一下大暴雨，平坦路面就得原地成河，得卷着裤腿才能行走。


    叶橙从玄关处拿了一双沙滩鞋，便下楼买早饭了，她排在豆腐脑队伍最末，被人拍了下肩膀。


    “早上好啊，女主播。”


    祁曜的语气透出点委屈，叶橙没忍住，跳起来敲了下那颗圆润的银色脑袋。


    “早上好啊，男主播。”


    祁曜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他选择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那条路，“怎么，不看擦边男主播就浑身痒得难受？”


    “需不需要给你点几个，现场表演？”


    “行啊，”叶橙大大咧咧地觑他一眼，说：“我看你就不错，猫尾巴长得好，猫毛也多，跳起来就算四肢不协调，应该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男生听到这话，呛得干咳了几声，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很快，祁曜又恢复至面无表情的状态，他冷哼：“既然知道我有真的猫尾巴，那你还去看假的？”


    “摸真的不会吗？”


    自恋狂。


    叶橙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对方却挑了下眉，步步紧逼：“那么劣质的猫毛，你也下得去眼。”


    “我眼瞎，不行吗？”叶橙自暴自弃了。


    祁曜淡淡地笑，他盯着叶橙气鼓鼓的脸，戳了一下。


    叶橙轻呼出声。


    他继续戳，她继续轻呼，像解锁什么新关卡一样，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叶橙属于是那种容易被感染的性格，如果对方是个幼稚的人，她会变得比对方更幼稚。如果对方人来疯，她会让另一半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癫。


    终于，原本在身后安静排队的大爷绕到了他俩旁边，边嗑瓜子边看得津津有味。


    他说：“继续啊，不用管我，我就是个破看戏的。”


    有一瞬间的呆滞。


    叶橙：“……”


    祁曜：“…………”


    猫爪：“6。”


    买好鸡蛋角和豆腐脑后，二人飞速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场。


    大爷接过属于自己的嘎巴菜，边擦桌子边嘟囔：“小情侣真不经逗。”


    跑出去十米远的叶橙懈怠罢工，她摆手：“不行啦！跑不动了！”


    祁曜回过头，垂眸看她，然后牵着她的手腕，把叶橙安置在公交车站台的长椅上。


    自己则是立在旁边，像颗山东大葱一样站岗。


    头顶上的猫爪又实在闹腾，甚至开始做广播体操。


    “车来了。”他嗓音淡漠如水。


    叶橙不解，视线落在抬腿上车的祁曜身上，问：“你要带我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