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荠菜馄饨
作品:《长安城美食录》 转天一早,崔时钰便去商议装修细节:“二十二贯工钱,料钱控制在十八贯内,我负责这几日的朝食,三日完工。陶匠觉得如何?”
陶实并无异议,只问道:“小娘子说的朝食可是酱香饼子?”
崔时钰点头:“正是。陶匠若不是喜,儿还可以……”
“成。”还没等她说完,陶实便丝毫没有犹豫地道。
又说:“早就听闻小娘子做的酱香饼口味极好,这几日倒是有口福了。”
崔时钰忍不住笑了。
这酱香饼还有讨价还价的作用!
“既如此,此事便定下来了。”她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契约,“这是条款,还请陶匠过目。”
陶实接过,认真读了一遍,道:“崔娘子做事当真细致。”说罢蘸了印泥,在契约上按下手印。
隔日一早,对方就带了几个徒弟,还有一堆工具材料,叮叮当当地过来了。
崔时钰一人手中给塞了一包酱香饼——全是按照大胃王林冶工的食量标准来的。
“想来几位郎君还没用过朝食,先垫垫肚子,不够再告诉我。”
几人道了谢,美滋滋接过。其中一个年纪最小,叫做小顺的学徒显然最为高兴。
这崔记酱香饼他之前吃过一回,一直对那酱香可口的滋味念念不忘,只可惜后来跟着师父在城外忙装修事宜,一直没机会再吃,没想到如今不仅吃上,还是不限量免费供应的。
好幸福!
当初他死乞白赖央师父带他过来果然没错。
小顺边想边大口大口啃起饼子,满足地眯起眼睛:还是那个味儿!
陶实也有些惊讶。
原以为这位崔娘子说的“管朝食”只是简单供应他们几张饼子,最多在上面刷些酱,放些萝卜酱菜——他从前的那些主家都是这么办的。
为此,陶实特意在兜里揣了几块干巴胡饼,就怕自己和徒弟们干活儿干到一半肚子饿,没力气了。
没想到这位崔娘子竟这么实在,直接在饼子里包了三枚煎蛋,还有三块比他手掌还大的炸鸡脯!
这一张饼子吃完,三人都觉得自个比牛还有劲儿。
为着主家的这份实在,陶实用完朝食便马不停蹄带领徒弟们开始干活。
第一件事是拆除前铺的旧门框。
见崔时钰出来,陶实对她道:“这门框腐朽得厉害,得全换新的。”
崔时钰走近查看被剥开的木料,确实已蛀空了大半,道:“陶匠看着办便是,只是新门框要加宽几寸,日后好方便搬运大件货物。”
昨日找完陶实,她便去定制了几张食案方床,又去买了些杯盘碗筷之类,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到。
听完她的话,陶实了然,从褡裢里取出一根墨线,在门框两侧弹下笔直的标记,边弹边道:“明白,小娘子要做食肆生意,门面宽了更能招揽客人。”
崔时钰笑笑,招呼几句,确认无误,又去查看后院。
后院同样也是一派忙碌景象。
小顺和另一名少年正干着拆砖的活儿,动作利落又干脆,拆下来的砖石都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这些旧砖还能用吗?”崔时钰凑近问道。
小顺感念着刚才那顿饼子,客气道:“回娘子话,约莫能挑出一半完好的,可以为娘子省些料钱。”
崔时钰笑:“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觉,日头渐高,前院的拆旧工作已经完成大半,崔时钰着手起午食,先揉了个面团盖上湿布放一旁醒着。
便在这时,院门被推开,阿锦和阿宁出现在门口,两人的小脸蛋都红扑扑的。
“阿姊,你看我们挖了多少荠菜!”阿宁兴奋地把竹篮据给姐姐看。
竹篮肉眼可见的沉甸,小姑娘举起来显然有些吃力,崔时钰伸手轻巧接过,低头一看,只见里头翠绿叶片还沾着泥土,竟是荠菜。
方才瞧着屋里屋外忙作一团,尘土飞扬,崔时钰怕两个妹妹待着不自在,便叫她们去隔壁找娇娇玩,两个小姑娘答应得痛快,没想到是去挖野菜了。
阿锦也道:“今天清明渠旁的那片野地里的荠菜长得特别多,我和阿宁一会儿就挖满了好几个篮子呢。”
崔时钰接过妹妹递来的篮子,独属于荠菜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
此时还是初春,荠菜刚从土里钻出来没多久,尚未开花,最是根茎洁白,叶片肥厚。
这时候的荠菜最好吃了,崔时钰还记得小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时节,妈妈用荠菜给她做的馄饨,真是比肉还要香。
“确实是好。”她笑笑,心里已经有了食谱,“今日咱们就吃荠菜豕肉馄饨。”
“好耶!”
两个妹妹欢呼一声,不必等姐姐发话,麻溜提了篮子去水井旁边洗荠菜。
崔时钰嘱咐她们几句清洗要领,取出从地窖昨日买的鲜猪肉,放在案板上剁成肥瘦相间的肉糜,用葱姜末、盐和花椒粉调了个底味。
洗净的荠菜在沸水中焯过,挤干水分,细细切碎,与粉红的肉馅儿混合,再添几勺猪油和胡麻油,馅料顿时香气四溢。
阿锦嗅着味儿,心想,好香,还没煮熟就这么香了。
阿姊真是厉害。
她默默回忆着崔时钰方才调馅时说的话:“这荠菜虽天生带着山野清香,叶子却比寻常蔬菜更瘦韧,这时候就得舍得用油,等叶片吸饱了油香,吃起来才算美。”
光是听着就觉得香。
而这边,崔时钰已经开始擀面皮了。
因要擀的是馄饨皮,需得格外薄些,她将醒好的面团擀成一张巨大的薄如蝉翼的面片,再用刀划成整齐的小方块。
两个妹妹也来帮忙,一大两小围坐在院里的小桌前包馄饨。
和两个妹妹相比,崔时钰的手法显然娴熟多了,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小巧的馄饨便立在案上,形如元宝,瞧着十分精致。
阿锦瞧着有些羡慕:“阿姊包的馄饨真好看,一个个跟小元宝似的。”
崔时钰笑着看她:“阿锦包得也好。”
“我呢我呢!”阿宁在一旁跃跃欲试。
阿锦瞟了一眼她的杰作,毫不留情:“像小王八。”
阿宁顿时不乐意了,“二姊!”
崔时钰笑着看着她俩,“不急,慢慢来。”
说着耐心示范,“左手托皮,右手折角,先捏中间,再收两边……对,就是这样。”
包完馄饨,崔时钰起锅烧水,刚点完火便听前院传来一阵响亮的敲击声,接着是陶实的吆喝:“正梁安好了!”
这么快?!
崔时钰赶紧擦干净手去前铺查看。
只见原本低矮的屋顶已经架起一根崭新正梁,原本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开阔许多。
“陶匠的动作真是快。”崔时钰由衷赞叹。
陶实从梯子下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木屑,“崔娘子谬赞了,看看这高度可还合适?”
崔时钰仰头打量,笑道:“正正好。”
见她满意,陶实等人这菜放心去做别的活计了。
时近正午,阳光直射下来,崔时钰瞧见他们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她回到后院,将包好的馄饨滑入烧开的滚水中,白中透着粉绿的大个馄饨立刻在沸水中上下翻腾。
待馄饨一个个浮起,她又舀半碗冷水浇进去,如此反复三次,即“三点水”,这样煮出来的馄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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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筋道,透亮滑溜。
接着取来几个瓷碗,每碗放几粒虾皮、几滴香醋、一小撮葱花和芫荽末,再挖一小勺猪油,待馄饨煮好,先舀一勺热汤冲开碗底配料,最后才将馄饨盛入。
荠菜猪肉馄饨便做好了。
阿宁瞧了一眼那鲜灵灵的馄饨,响亮地吸溜了一声,然后便蹦跳着去前院招呼工匠们,“开饭啦,郎君们快进来吃!”
正给手头工作收尾准备去外头用午食的陶实等人闻言一头雾水:“什么开饭?”
“小娘子不是说只管朝食么?”
阿锦在一旁解释:“阿姊说我和妹妹打的荠菜太多,我们三个吃不完,各位郎君忙碌半天,就与我们一同吃吧。”
陶实张张嘴,正要说话,小顺和其他学徒便抢道:“多谢几位小娘子,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有劳各位小娘子了!”
瞧见几个徒弟见了好吃的便如此没出息的模样,陶实摇头一笑,低头对比自己矮了很多的阿锦和阿宁道:“那便多谢二位小娘子和崔娘子了。”
几人净手来到后院,瞧见桌上的馄饨,眼睛都亮起来。
一碗碗荠菜馄饨整齐地排在院中的小桌上,馄饨皮薄如蝉翼,能透出内里青翠带粉的馅料;汤汁清澈见底,翠绿葱花芫荽飘浮汤面,油脂的醇香混着荠菜清香,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小顺深吸一口气,“这馄饨做得真是好,崔娘子好手艺!”
崔时钰站在桌前微笑道:“诸位辛苦半天,这馄饨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尝尝合不合口味。”
小顺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只馄饨送入口中。
馄饨皮子薄而滑韧,轻而易举就咬破了,鲜美的汤汁混合着扎实喷香的菜肉馅涌出来,荠菜的鲜爽中和了肉的丰腴,一点都不腻,香得很。
就是有点烫。
小顺被烫得连连呵气,舀馄饨的速度却一点都没慢下来,还不忘送出夸赞,于是出口的话就变成:“好吃!嘶好烫……崔娘子手艺了得!嘶好烫……”真是好一通忙活。
其他学徒的吃相也都大差不差。
陶实同样满是赞叹:“皮薄馅足,汤汁鲜美,崔娘子这手艺定要叫许多酒楼老厨蒙羞。”说完又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送入口中。
薄皮一咬即破,鲜美的汤汁立刻溢满口腔,荠菜的清香与猪肉的鲜美完美融合,咬下去滑嫩筋道,满口都是春意。
两个妹妹也吃得津津有味,几乎一口一只馄饨,只觉得荠菜脆嫩甘甜,豕肉鲜香不腻。
好好吃呀!
两人很快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和孩子们相比,陶实吃得速度慢些,但碗里的馄饨也很快见了底。
他放下碗,忽然叹了口气:“我在长安做了二十年木匠,给大户人家、酒楼茶肆都干过活,但像娘子这样待工匠亲如一家的,还真是头一遭。”
崔时钰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是举手之劳,陶匠言重了。”
“不,这是心意。”陶实语气认真,“崔娘子请放心,这铺子我们一定给娘子收拾得妥妥当当,绝不马虎。”
小顺和其他几名学徒也纷纷道:“绝不马虎!”
“保证叫崔娘子满意!”
颇有种“誓死追随大王”之感。
吃完馄饨,工匠们干活的劲头明显不同了,原本按部就班的节奏变得越发紧凑高效,甚至有人主动提出可以加班加点。
崔时钰劝他们注意休息,陶实却摆摆手:“崔娘子待我们好,我们自当尽心尽力,早日完工,娘子的食肆也就能早日开张。”
第三日正午,原本约定的工期才过了三分之二,陶实就宣布主体工程已经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