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天涯地角寻思遍·十一

作品:《云山雪

    次日,钟滟眼底青黑,神思倦懒,草草洗漱后拣了件红裙换上,便开了门。


    门外的聂霜霜妆容精致,一身鹅黄罗裙层叠娇俏可爱,见她素面朝天妆也不化,便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了房内妆台前,从随身小包中掏出一大摞胭脂水粉,瓶瓶罐罐摆了一桌,一副挥毫泼墨的架势。


    钟滟无奈,昨晚她后半夜都没睡好,此时神魂不主,反抗不得,只得闭着眼睛任她摆弄。


    聂霜霜拿着黛笔细细描过她的眉眼,用芸粉遮了眼下倦容,替她两颊扫了层浅浅的胭脂,又涂上了嫣红的口脂,赏着镜中灼灼芳华、鲜妍夺目的大美人,十分得意拍了拍手。


    钟滟摇头一笑,反正都是要易形的,这妆画与不画有什么区别。


    两人出门时,已有些晚了。


    庄中所有人都挤到了终日决战的演武台前。


    此次华阳门将擂台设于镜湖之上,五座副台与一座主台依着星辰之势悬列于湖心,以浮桥相连。四周水波潋滟,清风徐来,若自高处俯览而下,便如同观赏一局古意盎然的珍珑棋局,端得是清华绝逸,风雅无双。


    她们到的迟,好位置早就被占满了,连岸边略高些的树上都坐着人,远远望去乌泱泱一片,连水面都倒映着团团攒动的人影。


    好容易找到一处廊角坐下,便听一声锣音长鸣——此次名剑大会的收官之战正式开始了。


    钟滟与众人一同抬头望去,只见主席列于湖边三重秀峰之上,云山宗、华阳门、神焰教的坐席分列其上,被一众江湖元老散散围着,不分轩轾。


    主席正中,段越天面色苍白,依稀可见病容,起身向四方传音。


    几句寒暄过后,他语带颓丧,言辞恳切,言因爱子骤然身陨,心力交瘁,实无心再逐虚名。故此次终日决战,华阳门不再参与,由云山宗与神焰教出人于主台一决高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向高台上扫去,目中各色意味交集——


    云山宗掌门韩维德端坐于左方,阔刃楚雄立于身侧,气势万千。而右面的神焰教教主坐席上,季灵樾虽然两鬓斑驳,却分明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顿时有人心生出不满来——


    按照云山的辈分来论,季灵樾本该尊称韩维德一声师叔。


    便是他师父林维清当年去荡剑大会,也是恭敬陪坐在副席。可这小子倒好,叉着腿大喇喇地往主席台上一座,冷着脸一副你们都是垃圾蝼蚁的倨傲神色,半点也不嫌那坐席烫屁股。


    当年浮屠圣女苏潋骤然暴毙,季灵樾得神焰教教主之位本就透着古怪,众人一时兴味颇浓,只待他与韩维德比上一场。


    这个江湖上,成王败寇,说到底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若这小子真是那等靠男色上位的绣花枕头,那被神焰教霸在手中多年的蜀中地盘,也不是不能伸手沾染了。


    很快,季灵樾便动了。


    大多数人甚至都没看到他如何动作,下一刻,便见他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镜湖中心的主台之上。


    ——离踪步!


    这绝不是云山宗清正淳和路子,而是实打实神焰教诡谲莫测的功法!


    连韩维德都神色微变——满打满算,他才离开云山多久,怎会在短短几年间突飞猛进至此?


    季灵樾神色淡漠,竟不用任何兵刃,负手立在台上,遥遥向主台上传音:“韩掌门,请。”


    韩维德收了面上惊诧,飞身落于主台之上,也弃剑不用,将楚雄遥遥掷于台侧一角。


    他望着眼前这个自小看到大,眼中却对他没有半点温意的孩子,面上不禁泛出分苍凉——


    与神焰教两次血战之后,云山人脉凋零。


    此次名剑大会,吴沉玉埋头在灵霄峰闭关不肯出席,只剩他一个光杆掌门带着几个功力未成的小辈出面,苦苦支撑门庭。


    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负。


    韩维德缓缓摆出一个起手式,气如山岳,便见季灵樾并双指为刃,飞身鬼魅一般地攻了过来。


    二人于主台中央交锋,掌风如刀,化气为刃,短短数息,便已过了十招。真气激荡间,镜湖四周水势轰然翻涌,如银龙出水,道道浪柱冲霄而起,漫得整个场地间全是霓光灿烂的水雾,令人难辨难分。


    韩维德出手刚猛,劲道如崩山裂石,掌风所过,台面碎声隐隐,势如破竹。而季灵樾也不与其硬撼,身法飘忽如烟,柔韧若水,游走于罡风裂势之间,避实击虚,偶尔反手一招,迅疾狠辣,宛若灵蛇吐信,直逼要害。


    数招而过,韩维德便暗自心惊,他的内伤未愈,恐难久战,因此上手就用了□□成真力,企图一击必杀。可对面的沉樾却抬手招招轻松应下,仿佛毫不费力。


    这小子才修行了几年,为何他体内的真力,竟似无穷无尽一般!


    两人又纠缠过数百招,依旧是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韩维德只觉胸间气血翻涌,已然内息不调,一咬牙,抬手吸来楚雄,运足十成功力于厚刃之上,一剑开山断海般向前横扫而出。


    霎时湖心炸起巨响,水幕四溅飞扬,那道剑气阔如长虹,携着山崩海啸之势,层层气浪炸开,劲力如连环崩雷般震彻湖上,引得台下众人惊呼迭起。


    山海翻涌之间,季灵樾两袖劲风鼓荡,衣袍猎猎作响,身形却稳若风中劲竹。他缓步上前,自重重剑势中破浪而行,双指并作刃,直至楚雄剑锋前,倏然一夹——竟生生止住了那一剑如山之势!


    四周水幕高腾,雾气氤氲,观众早已看不清台中情形,正引颈探头、骚动纷纷。


    可下一瞬,季灵樾竟似真力不足,断线风筝一般向后自剑气余波中飞落而出。


    他足尖连点湖面,溅起串串水花,才勉强稳住身形落于岸边,拱手一礼道:“韩掌门的楚雄果然不凡,樾儿领教了。”


    这算什么,韩维德面色铁青,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不领他这个情,只得冷哼一声,负手立于台中,准备指点后续副台之上胜出的小辈。


    季灵樾面色冷淡,兀自抬手整理袖口。


    场中四面再看向他的视线,已无半点方才战前的轻视之意。


    这小子手无寸铁,却连韩维德都要靠着楚雄才能占上他半招的便宜,勉强胜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望着岸边立如孤竹冷剑的青年,钟滟目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


    二师兄连师父都胜了,怎么会打不过尚在七重初期的韩师叔。不过是神焰教与中原各派和谈初成,他作为一方新势力登场,不好太拂老人的面子。


    当年那个争强好胜,比武中从不肯相让半分的桀骜少年,终是变了。


    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肆意,凭着一腔痴念着便孤注一掷百死无悔的少女了。


    她与他,都变了。


    也许岁月终归会磨平所有人的棱角……


    她尚在低头沉思,忽听四周抽气声与低浅惊呼层叠响起,不禁也跟着抬头向主台之上望去——


    看到那道白色身影的瞬间,她头皮一炸,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师父现在过来……他要干什么!


    林维清一袭白衣,风华依旧,只那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已尽数染霜。


    上天似乎特别偏爱这个男人,青丝换了白头,也丝毫无损他眉目间的清俊,一眼望去,如孤山皑雪,高天悬月,反倒平添一缕出尘仙意,仿佛不属于红尘人间。


    他站在那里,目光淡淡一瞥,无悲无喜,便叫人无端心神悸动,不敢直视。


    明明那样真实,却又那样遥不可及。


    钟滟猛地低下头闭上眼,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掩耳盗铃般地不敢再看。


    林维清抱着只做工粗劣的榆木剑匣,在镜湖台上与韩维德分峙两端,向主席台传音道:“段门主,林某今日冒昧登台,实有三件事要劳烦在座的诸位做个见证,只耽误片刻,还望见谅。”


    段越天自是不会拂好友的面子,传音客气了几句,便请他随意。


    “第一件事——是向韩掌门归还佩剑挽雪。从今往后,林某不再是云山宗弟子。”


    四周抽吸声低浅泛起,在韩维德惊诧欲裂的目光中,林维清将手中的剑匣递给了他。


    粗劣的榆木匣打开,露出挽雪剑皎洁清湛的华光。剑鞘上霜雪刻纹在天光下不断闪烁,仿佛也在低咽哀泣着,不舍与主人的别离。


    云山宗门规清明,有缘则聚,缘尽则散,弟子去留皆听其心,从不强求。


    纵使韩维德是云山掌门,也不好当众阻拦或挽留。他狠狠一咬牙,几步上前接过剑匣后,山岳般刚强的身形晃了晃,竟露出一分龙钟老态。


    林维清袖中的手指微动,下意识想扶,终是偏开了眼,重新望向主席台:“第二件事——请段门主将贵门宗祠中小徒钟滟的牌位赐还林某,她与段铭还未成亲完礼,算不得段氏儿媳。”


    此语一出,犹如平地惊雷,顷刻在场中炸开了千层巨浪。


    四下议论蜂拥而起,嘈嘈切切,如潮水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若说林维清不愿留在云山,尚可归咎为内门恩怨,可他竟当众向段越天讨回钟滟的灵牌——座中众人或多或少都听过昔年他与门下女弟子的那段香艳轶闻,此时此刻,便再难不令人多想了。


    无数道或探究、或揶揄、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万千把无形刀剑一般齐刷刷地落在身上,林维清却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淡而坚定地望着台下某个方向。


    主席台上的段越天哽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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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手应了。


    “第三件事——”


    林维清的目光始终定在台下一点,许是他的目光停得太沉太久,太坚定了,座中众人也不禁纷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钟滟怔怔对上他望来的目光,听他淡而坚定地向所有人传音:“昔年之事,并非小徒钟滟大逆不道,实是林某逾越师徒之分,动情出格在先。是林某懦弱无能,这些年来,既失了分寸,又不敢担当,才叫她平白受辱,背负骂名,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尽委屈。”


    只见师父缓缓地走下了高台,立于众目睽睽之下,望着她,低声唤道:“滟儿,如今为师已然悔悟,知道错了,你愿意……求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脑中一片混乱,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已被一股玄妙的气劲裹挟着飞掠至林维清身侧。


    那股气劲游走周身,润如春雨,顷刻间竟化去了她的易形功——青丝飞扬间,一张娇妍绝美的容颜在天光下缓缓显现,如晨霞初霁,雨露桃花。


    场中遍是此起彼伏的抽吸与惊呼,震惊、唏嘘、质疑、揶揄、议论声,一时沸反盈天,钟滟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望着眼前人,泪水无声滑落,喉间轻颤,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只见林维清在她颈间迅速一抹,细微刺痛传来,左侧锁骨处竟徒现出一点嫣红小痣。


    钟滟尚在惶惑,捂着颈边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蛊名「相思」,雌蛊种在人身上,与人无害无犹。雄蛊寄身之人,但凡离开雌蛊三里之外,便会为蛊虫啃噬周身筋脉,其痛若剜心噬骨,肝肠寸断,生不如死,除非回到雌蛊身边,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受尽折磨,气绝身亡。”


    沉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侧,神色淡漠,冷着嗓子解释道:“师父向我讨要时,我已将雄蛊种在他身上了。而今你身上种的,便是雌蛊。”


    钟滟眉心一蹙,下意识退开了半步,便想让二师兄解蛊,可林维清已不容分说地揽住了她,抬掌一道气劲向身前青砖击去——下一刹,一股势若洪荒的玄妙气劲以他掌心为心,层层涟漪般扩散开来,座中方才那些还在挤眉弄眼侃侃而谈的人,霎时皆为那气劲所慑,仿若一只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齐齐噤声。


    浑天九重的气劲威压,何等可怖。


    场中一瞬寂静下来,鸦雀无声。


    “从今往后,钟滟便是林某的妻子。道貌岸然也好,败乱纲常也罢,诸位要骂,尽管冲着林某来,可若再有人敢辱她半句——休怪林某不客气。”


    只砸下最后一句话,林维清已揽着她向外飞身而去。


    四周都是猎猎的风声,钟滟靠着林维清的肩头,感受到禁锢在腰间的手微微颤着,有灼烫的热意不断传来,她抓紧了眼前人的衣襟,哭道:“师父……为什么?”


    林维清带着她落了下来,被如诗如黛的翠绿山色包裹,他们已不知飞出了多远。


    她不及望进那片织烟笼雾的眸色,一个急切的吻便落了下来。


    唔——


    她猝不及防,仰头承受。


    身子几乎要融化在这个热切的吻里,相拥的身体紧紧相贴,仿佛要被人揉进骨髓里。逐渐地,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别的异样……钟滟一瞬从脖子红到了脚后跟。


    湿濡的吻从颊侧一路舔吮到耳垂,无奈的语声在耳畔浅吟:“你还想听几遍……”


    耳垂被人叼住恶劣一咬,钟滟忍不住惊呼出声,便听那浅淡的声音带着分愉悦,安抚性地又轻吻了一下,叹道:“你说为什么?”


    那语气又低又哑,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意味深长,撩得人脑子都要炸了。


    钟滟羞恼极了,推开人转身就想跑……可刚跑出两三步,足步又是一顿。


    相思蛊不解,若她离开师父三里之外,师父会……


    林维清站在原地没动。


    他缓缓向她伸出手,清远如诗的眉目间竟透出一分盛满脆弱的无赖:“滟儿,为师今日已离了云山,将天下人都得罪完了,左右无处可去,你若还要走,我便在此等你。要么你回来,要么我死。”


    钟滟气结,心头止不住地一阵阵酸涩涌动,回身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维清只是笑,眉眼舒展如清风明月,柔声哄她:“听师父的话,过来,好不好?”


    钟滟不肯动。


    山风徐徐,两人也不知僵持了许久,林维清忽然作势捂住胸口,似要咳血。


    钟滟一惊,以为是那相思蛊有什么副作用,急忙上前查看。


    谁知刚上前两步,她便被人紧紧箍进怀里,只听师父的嗓音低浅,在她耳畔飞速说了句什么。


    钟滟脸色一瞬涨红,隔着软薄衣衫,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结实的肌理间,留下一排圆而整齐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