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不信人间有白头·其七

作品:《云山雪

    天色大明,钟滟从帐中钻出来时,已经被林维清按着喂了小半个时辰的招,又絮絮叨叨,重新塞了一脑门的行气要诀。


    她生平头一次觉得师父啰嗦,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反正学是一个字都没学会,死猪不怕开水烫,趁他去热早饭的空当,借着沙壁间尚还冷冽的风洗了把哭丧着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四周的人马已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装。几名突厥士兵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正按部就班地分拣着装备。无用的器物被就地掩埋,只精选出肉干馕饼、草药烈酒、燧火皮毡等必需物资,分成若干份,或装在贴身行囊中,或置于马背上。


    钟滟望着不远处的天穹山发着呆,忽闻身后一声热切的招呼。


    她转过头,便见阿史那信忠正捧着一袭温软狐裘,双手奉与她,恳切道:“小姐,一会儿我们就要上山了。山上风雪大,我看您身子单薄,恐吹不得风,不如用这件狐裘挡挡。”


    钟滟虽不喜这油腻小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刚欲礼貌回绝,背后却伸出只手替她接过了狐裘,轻轻抖开披在她肩上——林维清不知何时回来了,挡在她身前,淡声替她回了句:“多谢。”


    送走满脸堆笑的阿史那信忠,钟滟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又轻又软,甫一上身便觉蓬松温暖,浅有暗香盈怀,如置温笼之中,的确是件挡风御寒的上品。可是,阿史那信忠来的东西,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林维清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上面熏了辟邪散,等闲蛇虫猛兽莫近,该是他的防身之物,不知为何给了你。你身子刚好,穿暖和点没有坏处。”


    钟滟一脸不服气,正想说她现在身子可好了,老虎都打得死,又怕再被按着继续学习。她纠结了会儿,悄悄瞥向林维清的面色,却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麻布袋,递给了她。


    那是小半袋热气腾腾已烤开了口的板栗,焦褐色的外壳微微裂开,露出里面金黄粉糯的栗肉,未及接过,便觉那甜糯香气钻入鼻下,将荒漠的风都衬出几分别样风情来。


    钟滟眼神一亮,也不顾烫手,抓了一个翘着指尖飞速捏出栗肉便塞进嘴里,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绽开,直美得眯弯了眼。


    她确实贪吃甜食一些,可身处飞沙大漠中,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奢想口腹之欲,谁曾想师父竟连烤栗子都能变出来。


    她被烫得直吐舌尖,又忍不住伸手想再拿一个,却被林维清拍开了爪子,将栗子三两下包好塞进她狐裘的口袋中:“路上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哦。”钟滟吐了吐舌头,不禁好奇:“师父从哪里变出来的栗子?”


    见她一惊一乍的可爱,林维清忍不住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微笑着逗她:“不远处就有栗子树,你药经认不全也就罢了,连五谷都要不分了?”


    呸!怎么什么都要扯到学习上去!


    钟滟气鼓鼓地吐出片栗子皮。


    ……


    一行人轻装简行,自天穹雪山脚下进发。


    起初山路平缓,阿史那信忠似是十分熟悉地形,领着众人沿着干涸了的融雪沟一路向上。


    融雪沟两侧沟壁宽阔,裸露的沉积岩层理分明,像被剥开的树皮,岩缝间零星点缀着未化的残冰,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微光。远处山壁间,零星透着一片顽强绿意,两头岩羊正低头啃食石缝间的草芽,被马蹄声一惊,立时纵身跃起,几个腾挪便消失在嶙峋山岩之后。


    钟滟坐在马上,靠在林维清怀中,啃着香糯的板栗,赏着难见的美景,一时悠闲得都快忘了眼下的困境,仿佛只是随着师父的一场旷野远游。


    雪线之上,众人渐行渐缓,天地之间逐渐被万顷素白所侵蚀。举目四望,皆是苍茫虚寂的雪光,原本蓬松柔软的洁白骤然变得嗜人恐怖起来,仿佛能吞裹天地,将人拖入没有尽头的白色深渊。


    钟滟感到一阵心悸,眼前忽而被微凉的长指遮住——直到一层透韧的鲛纱被覆于眼前,她才深深吸了口气,感觉逐渐平缓过来。


    “别盯着雪看。”身后传来林维清的叮嘱。


    钟滟点头,收了那郊游般的轻松心情,谨慎地观察起四下的动静。


    风雪渐浓,山势也陡峭起来,众人不得不下马步行。


    寒意逐渐刺骨,林维清牵着她的手,一路踩雪在前,叮嘱她跟紧他的步伐。


    十指相扣,钟滟敏感地觉察到师父指尖一点点地发凉,忙提气稳稳地渡了一段真气过去。


    她早晨刚被教训过一番,此次行气,一板一眼,稳得不能再稳,师父总不能再嫌弃她了。


    林维清回首温软地撇了她一眼,掌心传来一丝真气回应。


    钟滟甜甜一笑,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两人交握的掌心间真气一来一回,一路行来,倒也不觉枯燥无聊。


    她正玩得开心,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原是领路的阿史那信忠身体虚弱,不耐霜雪严寒,倒头摔在了地上。


    青背狼见势便将人扛在肩上,只要他出声指路。


    阿史那信忠脸色惨白,一副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的惨样,从喉管里挤出句气若游丝的呻吟:“再往东北走上三里……便可见到日月崖了。”


    若往东北走,便要穿过一片阴森莫测的冰河峡谷,青背狼咕哝了几句,可见阿史那信忠一副快断气的模样,也没法多问,只好扛起人一马当先,行于队伍最前开道。


    钟滟瞧那青背狼在如此冰天雪地间,仍赤裸着上身,露着一背钢针铁鬃般的青色硬毛,不禁暗中称奇,总觉得他像是剥了只青熊的皮缝在了背上,才能如此铜墙铁壁,寒暑不侵。


    众人行至峡谷腹地,尚未抵达谷底,一道黑影倏然如利箭般迎面袭来。


    铁爪蝎腕间寒光乍现,一柄淬毒飞刀化作荧蓝流光激射而出,就要将它钉死在石壁间,却见那黑影在半空中诡异地向右一闪,竟以毫厘之差避过刀锋,绕在众人头顶盘旋,发出一声威胁的尖啸。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雪色蝙蝠——一对猩红的眼珠在雪幕中忽明忽暗,苍白的翼膜间遍布着冰蓝色血管,嘴边生着一对骇人的尖长獠牙,隐约还渗着浅绿的毒液。


    钟滟被这丑怪东西吓了一跳,谁知下一刻,这怪蝙蝠竟不找铁爪蝎报仇,反倒是一头撞上了阿史那信忠的脸盘,来了个亲密接触。


    ……这阿史那信忠出门前定是没翻黄历,什么霉星高照。


    那画面太美,钟滟光看着都觉牙酸。


    她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这位突厥王子当真是临危不乱,和蝙蝠亲亲都能镇定自若,便见已然石化了的阿史那信忠缓缓张口,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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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


    林维清眉头一蹙,想制止已然不及,那声凄厉的尖叫在峡谷间反复回响穿梭,很快上方厚重的积雪层便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雪崩!


    大雪来得又快又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头顶一方千钧雪壁已轰然崩塌,瞬息间便将五六名行在队伍最尾的突厥士兵连人带马整个吞没。


    阿史那信忠未及哀嚎心疼他无辜丧命的手下,便被青背狼一掌扼住了咽喉,呜咽着一声再发不出来。


    眼见四方雪浪排山倒海而来,转瞬就要将这方窄深峡谷填平,林维清弃了马,揽着钟滟疾电一般往侧方幽深的石壁缝隙间闪身而入。


    这石隙内部竟极深,林维清单臂护着钟滟,挽雪在岩壁间划出一串火星,借力缓降了十余丈方才触地。


    四周断续响起几声落地声,伴着阿史那信忠断续的啜泣——青背狼扛着人如陨石般稳稳着地,铁爪蝎与鬼面鹘如枯叶般飘然落下,远处沿着峭壁还滚落下两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突厥士兵。


    转瞬间,原本阿史那信忠手下那支威风凛凛的亲卫马队,十数条精壮汉子的性命,竟都被他一时不慎,亲手葬送在了凛风暴雪之中。


    阿史那信忠面如死灰,难以置信,跪在地上颤抖了片刻,竟是毫无骨气哇得一声,抱头痛哭起来。


    “闭嘴!”


    青背狼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他胃部,阿史那信忠的嚎哭立刻转为嘶哑难言的痉挛呕吐,瘫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原本一身金光灿灿的织锦也占满了烂泥,狼狈不已。


    钟滟收回目光,便觉这石隙间弥漫这一股浓烈难言的腥臭。


    她屏息凝神,耳畔忽然捕捉到一阵诡异的窸窣声——像磨牙声,又像是皮毛摩擦,如金属相锉般令人酸入骨髓,低沉的声响顺着幽深石隙回荡擦过耳畔,听得人鸡皮疙瘩直起了一身。


    ——哐当。


    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砸下的雪块终于彻底盖住了头顶岩壁裂隙。整个洞穴失了最后的光源,周身漆幽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青背狼啐了一口,嘴里吐出一串不太干净的咕哝,掏出火折点燃火把,向洞穴深处晃了几晃,企图照亮幽深曲折的内部。


    钟滟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搂紧了师父的臂弯,感受到林维清安抚性地拍了拍她,又为她把狐裘的风帽重新戴好压实,低头在她耳畔微不可闻地交代了句:“一会儿抓紧我,闭目屏息,听见什么也不要睁眼。”


    说罢便将她的头按在胸口,护在怀里半点光都不漏。


    钟滟哪里甘心,要知道师父现在的内力恐怕还没她足,该她护着师父才是。可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贸然行动只会碍事,只将埋在林维清怀中脸侧过一半,透过风帽的缝隙,将眼皮悄悄掀了条缝。


    青背狼拎起滚在地上的阿史那信忠,一马当先,高举着火把向洞穴深处探去。


    “吱——”


    伴着一声凄厉尖啸,洞穴深处蓦地亮起一对猩红的光点。


    紧接着,第二对、第三对......转眼间,无数道血红光斑在黑暗中次第亮起,如同被突然点燃的鬼火,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洞顶。


    钟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洞顶倒悬着的,赫然是成百上千只方才他们在峡谷中遭遇的雪色毒牙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