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出云峰时，已经是丑时了，唐令如临走时见一名眼生的弟子在混元殿内四处探头探脑的，忍不住留意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大门的另一边，凌宇动作僵住不动已经许久了。


    她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这不是她和霁瑶初见面时见识过的招数吗？殿中那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了。


    她没有惊动仍在探索的霁瑶，径自离开了出云峰，刚出了出云峰的地界，身后突然追上来一股熟悉的威压，她做出戒备姿势的同时连忙转过身来，眼前之人叫她吃了一惊。


    “阮虞？”她见了来人，微微眯了眯眼，毫不客气地问道，“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阮虞从她身上收回探究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丝难以辨明的笑意：“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看来你将我的浮生咒参透得很彻底，也用得恰到好处。”


    唐令如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我心思不够活络，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你不妨再说得明白些。”


    阮虞道：“你又何必故作不解？这浮生咒追根究底不过是一道禁制，既然封印住了你的灵台，使你法力运转不灵，那么其他术法自然也能阻挡。”


    “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在噬心咒引动时，守住灵台一方清明，控制自己的行为不为噬心咒所惑？”她踱步走近，不疾不徐道：“这么看来……周焕此刻应当也无恙了。”


    “什么浮生咒、噬心咒的……我好像听不太懂。”唐令如眸光轻转，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微微起蹙眉，“你这般语言试探，究竟意欲何为？若是想要亲自出手对付我们，又何须诸多铺垫？”


    见阮虞依然紧抿着唇，一副不同于往日般的严肃模样，唐令如心中不由得猜测，今日恐怕是揭开她真面目的好时机！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已然多了几分锐气：“实不相瞒，仙盟这趟浑水我已摸出十之七八，你若不愿用真相来换，我也唯有一句话——无可奉告。”


    阮虞轻轻苦笑，眼底浮起些许怅然，道：“事到如今，你当知道……我不是敌人。”


    唐令如颇不在意地撇了她一眼：“此事我并不敢肯定……毕竟阁下的作风太过匪夷所思，毫无轨迹可循。”


    她话音才落，阮虞抬起素白的手掌，掌心金芒一闪，她识海中清脆地响起“叮”的一声，天音神女曾经赐下的“灵犀铛”在灵识中微微晃了晃。


    唐令如眼神倏然一凝，朝她深深地看了过来，良久才低声开口：“神女与你……所以，从噬魂殿被俘……到种下噬心咒……这一切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不过是一着险棋，”阮虞望着远方的夜色，低声叹息道：“虽然心中早有计较，但这些时日，我也未尝不是步步惊心、后怕非常。”


    “神女现下在何处？”唐令如迟疑道，“你们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阮虞道：“她仍在永夜宫中，眼下无碍……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们接下来一问一答如何？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唐令如了然地笑了笑：“正有此意。”


    “你刚从出云峰离开，是自己临时起意？”阮虞率先发问。


    这个切入点倒是很犀利，唐令如立刻回答：“不是。”随即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与神女早就相识？”


    阮虞思索了片刻，她自然是早早就知道天音的存在，但天音认识她也不过就是半月前，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她没有犹豫太久，给出了一个自己深觉恰当的答案：“算是吧。”


    唐令如闻言眼神闪了闪，这个回答并不规范，也就是说，她俩的关系比自己认识到的要复杂得多。


    她没有直接否认，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唐令如暗自思忖，天音神女与阮虞并非旧识，却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如此默契的信任，其中必有更深层的渊源。


    阮虞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变化，而是再次发问：“既不是临时起意，那就是夜无影恰好给你传达了会见新任仙盟盟主的指令，对吗？”


    唐令如想了想，自己在白日里便接到了周溪传达的指令，但噬心咒被催动之时她尚不能全权主导自己的行为，于是便强行将自己关在栖星阁中。


    待到夜间，噬心咒停止，她才回忆着指令中提及的信息，悄悄潜入了出云峰内部的神秘地宫。


    于是她学着阮虞的模样，回答了三个字：“算是吧。”


    阮虞不料她竟然这样快就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接下来的提问和回答速度快了许多：“神女在接引我去闻仙台之前便已发现了仙盟与妖族的勾结？”


    阮虞立刻答道：“是。”接着又问，“你今日已经去过了仙盟举行的秘密仪式地点？”


    “是。上回我与道桓在噬魂殿看到的‘神女’，实则是你？”


    “是。你今日在那里见到了新任仙盟盟主慈玄？”


    “是。你与神女冷眼旁观我和周焕身陷险境，是为了迷惑仙盟的人？”


    “是。你今日……已经触碰到了仙盟的核心机密？”


    这个问题一出，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唐令如意味深长地看了提问者一眼，继续答道：“是……我没有问题了，你可以继续问。”


    阮虞眼神一时变得复杂，掺杂了些许急切，又似乎涌动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她抿了抿唇，声音低沉而缓慢：“仙盟用以掌握天下人生死的……可是血祭术？”


    唐令如目光一沉，郑重答道：“是。”


    “你……能否带我进去一趟？”


    唐令如摇了摇头，并未以“是”或“不是”作答：“没有用的……每个人的血契唯有施术者可解，只要血契未除，即便摧毁血祭池，他们的性命依旧掌握在他人手中。”


    阮虞眸中寒光乍现，语声陡然凌厉：“果然如此……竟是血契！慈云那老贼，竟敢在妖王面前立誓为妖神复生献祭众生——他们肆意践踏天下修士的信任，却将人命视为草芥，炼作踏天路上的踏脚石！”


    “这等行径，天道不容，人神共愤！”她眼眶泛红，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一片肃杀之色。


    “我师尊慈恩仙尊……正是识破了这群衣冠禽兽的歹毒心肠，才被他们联手杀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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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口苍生道义，实则猪狗不如，连妖魔都要耻于为伍！”


    唐令如闻言心神俱震，她早就料到慈恩仙尊与阮虞的那桩往事必定不像传言中那样简单，但她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正当她沉浸于思索时，眼前场景突变，映入眼帘的一幕幕，似乎是深海之下的别有洞天。


    水中光线晦暗，却并非目不能视，四下里弥漫着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微光，幽幽荡荡，照彻千里巨壑。


    无数巨大的、形态诡谲的珊瑚丛林如同异界山脉般盘踞，远处，影影绰绰的巨型砗磲构建成苍白宫阙，源源不断的灵气搅起无声的暗流，慵懒地拂过冰冷雕琢的廊柱，带起细微的水波。


    “不必讶异，这里是我的自在境。”阮虞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经恢复镇定，“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为表诚意，我先透露两个最重要的信息，第一蓝知珩暂时没有大碍，他虽然被困在转生大阵的阵眼之中，但此时仍是淬体阶段，他并不会有任何危险。”


    “第二，根据夜无影所述，噬心咒会在七日之内完成对心神的吞噬，我虽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瞒过了夜无影的感应，让他误以为对周焕的噬心咒已经种下，但七日时间一到，恐怕他就会发现异常，你需得提前想法子应对。”


    *****


    再次回到澹月山房，离方才不过一刻钟功夫，阮虞将她拉入了自在境，交待了妖境近期的情况，也叮嘱了她需要留意的一些情况，虽然里面已经过去了一日一夜，但外界时光流逝却等同于无。


    唐令如第一次听阮虞坦诚地交待了这么多信息，心知她已完全信任自己，便将她在出云峰地宫中的见闻也如数告之。


    事实上，当她听阮虞道出慈恩仙尊之死的真相时，她就没再打算隐瞒仙盟给所有联盟成员种下血契之事。


    “仙盟有人起了异心，慈玄想杀人灭口，却反而惊动了对方，让人逃走了，还弄坏了地宫血祭池内的用秘法布下的禁制，他着急找到夜无影，是想找人尽快修复禁制。”


    她将自己与慈玄今夜的对话总结了一番告知阮虞，同时又建议道：“那血契的施术人应当在妖境之中，你回去之后不妨多探探。”


    阮虞一边深思着一边点了点头：“眼下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


    唐令如道：“我建议你首先去查夜无影。”


    “夜大祭司？”阮虞想了想，“我方才确实有想到这个人，他虽然阴险有余，但实力似乎差了点。”


    唐令如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妖界应当知道他已经不是最初的夜无影了吧？”


    阮虞了然道：“他与夏国国君早已共生一体，难以分割，这在永夜宫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位国君早已被人族所唾弃，对妖族却极为忠诚。”


    “他这些年来献上不少阴毒邪计，加之夜无影深谙妖族秘辛，凭借着不入流的手段，倒是得以稳居其位。”


    唐令如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这位大祭司之所以弄成如今这般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便是源于一次血契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