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成体统

作品:《明堂春(重生)

    午后的时光总是令人懒散,姜氏大都在这个时间午睡,萧府里上下都静悄悄地。


    今日阳光正好,或许有些太好了,晒得叫人睁不开眼睛。萧彧珩如常出门,他不喜欢这般艳阳高照的天气,在室外走得时间长了会出一层薄汗,弄得身上发腻。还不如阴雨连绵的天,起码可以理所当然地打伞。


    以他的身份,出门是没有马车的。但往常走到影壁时也会有小厮来给他开门,今日却府门大开着,小厮们都在门外张罗着帮忙套车搬东西,十分热闹。


    应该是谁要出门,萧彧珩并不关心,路过马车时青帷车帘却突然掀开,萧时月笑着探出一张小脸来:


    “萧彧珩,你要出门吗?”


    萧彧珩愣了一下,点点头。


    自上次在宴席后与萧时月听了一道墙角,萧彧珩接连几日都没有再见过她,还以为能多清净两天。


    她似乎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绣栀子花的褙子,头上戴了大颗的珍珠发箍,一眼便知是那种娇生惯养明媚自然的小姐。


    此刻她正一手拦着车帘一手挡在额前遮着太阳,眼睛弯弯笑嘻嘻地看着他。


    萧彧珩觉得阳光更刺眼了。


    “你要去哪?坐我的车吧,顺路捎着你。”


    萧彧珩转过脸去,“不必了,不顺路。”


    见他要走,萧时月在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拉住他的袖口,“我都没说去哪,你怎么就知道不顺路?”


    “我也没说去哪,你又怎么知道顺路?”


    “因为你去哪我都顺路。”


    说完没有给萧彧珩反应的机会,原本只抓着他袖子的小手松开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带就把萧彧珩拉上了车。


    萧彧珩还懵着,她就已经招呼着车夫跑了起来。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手劲这么大?


    “你做什么?”


    没了直晒的日头,车里果真比外面凉爽不少,也不知是哪里的熏香,隐约还有一股海棠花的味道,甚至车里十分宽敞,竟备着茶水和糕点。


    萧时月松开抓着他的手,还异常贴心地给他把弄皱了的袖子拍了拍,“你这个眼神看我做什么?我真不是逗你的,我看你每日差不多都这个时间出门,就想送送你。”


    她无辜地眨眨眼,“所以你要去哪呀?我替你跟车夫说。”


    萧彧珩冷下脸来,他当然不会相信萧时月突然这么好心,无事献殷勤一般到最后都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去的地方...也不打算告诉萧时月。


    “无事,只是出府逛逛。”


    萧时月本来就没指望萧彧珩把要去什么地方告诉她,反而高兴道:“那太好啦,咱俩玩去。”


    萧彧珩凝眉:“你和我?”


    “对啊,你和我。”


    萧时月给他倒了杯清茶,笑吟吟地看着他喝下,又端了盘茶点,被他拒绝后不仅不恼,还给他续了点水。萧彧珩几次怀疑那茶里被她下了毒,但见她自己也倒了喝,顿时觉得还不如下点毒。


    起码比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强。


    两人像是头次在同一辆马车里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不尴不尬地聊着。


    “你用午膳了嘛?”


    “没有。”


    “哈哈,好巧,我也没有。”


    “...”


    小女孩往他面前凑凑,“要不,我请你吃饭吧?我们去吃春水楼的菜,如何?”


    萧彧珩虽然被排除在京城的富家公子圈外,但春水楼实在出名,就连他都听过。因为这地方不是以酒菜著名,而是以舞姬曼妙在富贵闲人之中备受推崇。


    他顿时有些失态,“荒唐!你才多大年纪,怎么知道的春水楼?”


    萧彧珩鲜少会露出这种羞愤的表情,耳朵尖都有些泛红,萧时月心情大好,欣赏着他这副从没见过的样子。等到他做了首辅,萧大人面对女色可都是坐怀不乱的,许多朝臣都猜测他府中娇妻美妾无数,所以才对应酬时的歌舞姬妾没什么兴趣。


    谁能知道萧大人小时候还是个提一嘴春水楼都会脸红的小古板呢?


    萧时月拖着下巴颏,装作无知道:“我听七哥说的呀,七哥说春水楼有道牛乳和着瓜果凝结成冻的糖水,我想尝尝。”


    萧彧珩无语了,“就只是想吃这个糖水?”


    萧时月又往前凑了凑,“那不然呢?你还想吃啥?唉?萧彧珩,你怎么脸红啦?”


    萧彧珩用拳抵着下唇咳了声,转开脸不自然道:“坐回去。”


    “哦。”萧时月后背贴着车厢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心道这人真不禁逗。


    没想到萧彧珩开始板起脸来教育她:“萧夏冬去过就罢了,怎么能跟你提这种地方?春月楼都是一群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去逛的地方,为了口吃食去一趟更是没出息。还有,你整日和萧夏冬玩在一处,应该多向他打听些诗词习字上的事,而不是问什么地方东西好吃,什么地方好玩。”


    听完这些话,萧时月简直目瞪口呆,不仅因为萧彧珩头一次一口气跟她讲这么多话,还因为他竟然让自己去问萧夏冬学问上的事!还书籍诗句?这玩意问萧夏冬还不如问问大门口蹲着的石头狮子。


    “...就他?诗词习字...?”


    萧彧珩知道她的意思:“怎么?你觉得他就是个酒囊饭袋,不会懂诗词歌赋这种东西吗?”


    “不然呢...”萧时月前世和萧夏冬玩了半辈子,他除了带着自己吃吃喝喝,就是逗狗遛鸟,从没从他嘴里听过半句诗,更不用说作诗了!


    萧彧珩垂眸道:“从前和他们几个在府里的书塾一道读书时,先生曾夸过萧夏冬的诗词写得极好,比我们作的有灵性。而且,他的字写得也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一手漂亮的行书。”


    萧时月嘴角抽了抽,“你这说的...是萧夏冬?”


    她怀疑萧彧珩是在梦里与他们上的书塾,但很久以前萧彧珩确实有过一段和其他少爷同窗共读的时间,只是没读几天就被赶了出来。再后来留在他们家的先生不再任教,所以几个少爷就出去上书院读了,而萧彧珩没能跟去。


    萧时月记得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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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夫人楚氏说他没有读书的天赋,把他扣在了院里,姜氏还特意找到从前教过他们的先生问过,先生也说萧彧珩的确资质平平,又因为进学时间晚,只能勉强跟上几个少爷的进度,就算有机会去科举也是摸不到门槛的,所以姜氏便作罢,随楚氏的意思了。


    前世萧时月从来不会关注这几个少爷的功课如何,如今难免唏嘘,谁能想到儿时天赋异禀的萧夏冬日后庸庸碌碌一生,而“资质平平”被断定没机会科举的萧祁或官至首辅...


    以萧彧珩日后的造化,可见他从前都是在守愚藏拙,萧时月试探他道:“七哥擅长作诗写字,那你呢?你擅长什么?”


    萧彧珩抬眸看她。


    从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落后的庶子,更没人在乎他在做什么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擅长什么。


    他别过脸去不自然地看向窗外,半响突然闷闷道:


    “我擅长...经学阐释。”


    “...什么?”


    萧时月面上不懂,但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在这种话题上萧彧珩只会随便说点什么敷衍过去,或者直接不说,唯独没想到他说的是实话。


    他进士科的文章写得文采奕奕,一举成了当年殿试状元,圣上亲自面见他时,夸的就是他经学阐释的部分十分出色,连引《周礼》《春秋》构建了独到的论证规则,精妙的解题视角和引经据典的能力在后来的科举考生之间广为流传。


    这样一个收敛锋芒处处谨慎的人,竟会在他最讨厌的妹妹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得意之处…


    萧时月突然觉得小时候的萧彧珩还挺好玩的,日后再怎么心狠手辣,现在到底也是个孩子嘛!


    萧彧珩似乎也觉得自己同一个字都没认全的小女孩说这些太可笑,他自嘲地摇摇头,“罢了,当我没说。”


    萧时月撇撇嘴,叉腰道:“我知道,那就是你文章写得好嘛!那很好啊,以后考试不都是考写文章嘛?你肯定能考得很好。”


    马车驶入闹市,萧时月很快就被街上的叫卖声吸引,侧过身扒开车帘去看。


    萧彧珩却认了真,突然转头追问她道:


    “你觉得...我能去参加科举?”


    “肯定能啊。”


    街上商贩的叫卖声太大,萧时月没太听清,她既已知道萧彧珩会中状元,所以对他参加科举这件事根本不觉得意外,满不在乎地随口一说而已。


    她没看见萧彧珩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和垂眸间闪过的雀跃。他的开心的情绪都是淡漠的,很快便稍纵即逝。萧时月看回来时,萧彧珩早已恢复成了如常的神色。


    他今天对这丫头说了太多话,这很不应该。


    谈话间他没注意到的是,马车已经缓缓停在了市中最繁华的地段。


    隔着人来人往的大路,街对面便是春水楼。


    萧彧珩从车窗外看出去,扶额叹道:


    “你还真是...不成体统。”


    “来都来了嘛。”萧时月促狭一笑,拉着萧彧珩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