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两人如约而至。


    起初，除了尚武台上的双方身份略有特殊外，围观的弟子大多都认为这还只是一场寻常的比试。当然，从江菀之和君珏互相遵循礼数寒暄一二，到祭出法宝来，即使江菀之拿出的是上善剑，众人都能勉强觉得正常——江菀之和柳晦交好在学宫中又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江菀之在明道堂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并不难猜。


    且学宫中本也没有君珏可以动用旸谷君氏的神兵鸿烈，而江菀之只能用寻常铁器的道理。在其余人眼中，二人都有利器才称得上是公平。


    何况也无人能肯定江菀之手中的就一定是上善剑。


    江菀之是祭出了一把剑不错，只是剑未出鞘，不识其真面。一时间，四周唏嘘声不止。


    “不是说君家二公子故意想羞辱江师妹吗？看这架势，还以为是江师妹要羞辱那君家二公子呢。”


    君珏双瞳微缩，没有一丝犹豫，断然出剑，直取面门。


    在他的设想中，既然江菀之敢有所轻视，自己便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一招制胜。


    不止是君珏，台下所有人几乎都认为胜负会就此分出。


    旸谷君氏的剑法大开大合，在速度上也并不逊色，有时剑如箭般瞬间掠过百丈远，威力上也未减分毫。


    大多数弟子只能看到刹那间的剑光，君珏根本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剑太快，快到那些步入褪凡境的普通弟子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台下的顾峥双眉也略有紧锁，那样快的剑，即使是他也不敢有所轻视。


    似乎只差君珏一句轻飘飘的“承让”，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


    此时天上乌云渐厚，已有连绵的细雨落下。


    西陵鉴还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用手拍了拍自己好友的肩膀。天赋、手段或许可以弥补些许境界上的差距，但江菀之连剑都不曾拔出，不是太过随意，就是被境界压制反应不及。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君珏居然强行收敛了剑势。


    台下顿时陷入寂静，没有人预想到这般画面，空中的火线骤然停止，鸿烈的剑形重新显露出来。而后，如石入静水，激起一片哗然。


    二人须臾间的交锋竟鲜少有人能看清，就算看清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服。


    西陵鉴问顾峥道：“你看清发生什么了吗？总不能是君珏怜香惜玉，或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了吧？”


    顾峥并没有立即答复。


    他看清了，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那个曾经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台上那抹身影有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


    “君珏的剑偏了。”


    西陵鉴眉毛一挑，“就这么简单？”


    “嗯。”


    西陵鉴显然不信，追问道：“那君珏神色怎会难看至此？”


    这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失误。


    顾峥看得一清二楚，鸿烈剑曾距离江菀之的眉心不足三寸，可与此同时，江菀之的剑竟也已停在君珏眼前，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刹那间，君珏分神了。他霍然抬眼望向江菀之，眼里满是震惊，像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不要命的疯子一般。君珏隐隐看到对面那双极黑的眼眸深处，看似面无表情下，分明藏着一团正在燃烧的野火。


    君珏不得不承认上善剑的威力。


    君珏并非愚笨之徒，所谓上善若水，见江菀之的招式与他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何还想不明白？


    那分明是元清仙子的神通之一，临水照影。


    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上善剑本就是元清仙子的本命剑。


    君珏只当这不过是借上善剑之势外化神通罢了，江菀之修为浅薄，就算西陵鉴等人替她借得天时，又岂能驾驭长久？于是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剑拄大地，气凝九渊。


    江菀之一眼就认出这是君氏赫赫有名的剑法之一，名曰“六龙回日”。而君珏眼下所用不过是第一式龙抬首。


    果然，听得一声暴喝，巨剑掀岳，赤芒冲霄如蛰龙昂首。热浪排空，丝雨化雾。


    这一招，终是将尚武台的阵法激活，将剑招余威与台下弟子间隔绝开。


    众人只瞧见雾中隐隐有两道赤色龙影腾地而起。


    西陵鉴同顾峥道：“你家妹妹不是不善火行术法吗？”


    顾峥道：“我只说她不善，又不是不会。”


    台上的君珏同样有此疑惑。他不解江菀之为何不用水克火，且江菀之的那道龙影与他的完全旗鼓相当。


    君珏不由在心中喟叹那上善剑不愧在兵家《剑谱》中享有盛誉。


    他心中思索，手中的剑却未曾停下。承龙抬头未尽之势，悍然下劈，如巨山倾倒。剑意凝结出两条赤金巨龙随剑锋俯冲而下。台面被那万钧之力压得寸寸龟裂开来。


    此为第二式破云渊。


    君珏终于觉得棘手起来，四道龙影两两相拼，竟是同归于尽。这让他如何相信？


    他脸色愈发苍白，却觉浑身越来越热，不知是受剑气影响，还是因几番不得手以致心中怒火渐盛。


    于是借下劈之势顺而横扫，如巨龙摆尾。人们所看到的不再是起初的火线，而是一道由剑光化成的扇形光幕，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扩散。一劈未中，君珏已无暇顾及，只将身形猛然一转，沉腕顿足，剑罡迸发。


    但见剑光分为六条昂首怒张的赤，鳞爪贲张，翻腾间搅动八荒风云。


    江菀之眼中略有赞赏之色，君珏六龙回日剑法中荡八荒、驭日回两招转承的确出色。


    远方扶摇峰上的御虚剑君正看着两个后辈弟子间的小打小闹，君珏六龙回日剑法的娴熟他虽看在眼中，仍不禁为其叹息一声。昔日元清仙子临水照影一神通，精妙之处便在于借力打力和平衡之道，哪怕君珏燃烧精血，双方剑势依旧会持平。除非，君珏也临场顿悟，至少突破至褪凡九境，而施展此神通术的江菀之境界仍未突破至褪凡境，方有看破此术的可能。


    可是天衍学宫上下都知道再续元清仙子传承的人是柳晦，剑林中上善剑的护主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御虚剑君想柳晦不足炼气修为却能操纵上善剑，乃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若非生在凡间兴许比顾峥还要出色，只可惜无心仙途。虽大概是因柳晦授意的缘故，上善剑与江菀之在今日的比试上契合度甚高，或许也是个可塑之才。但可惜已被青霄元君挑中，听闻镜花夫人也对之青眼有加，他要再去掺和一二，怕是要乱上加乱了。


    退而求其次，君珏若能在问天会上表现出色，也可收如扶摇峰下。只是御虚剑君对于顾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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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珏二人间不太对付一事也略有耳闻，他是不愿见到以后扶摇峰上鸡飞狗跳的。


    *


    尚武台上，剑锋过处，风雷激荡。若非二剑皆是神兵利器，恐已化为齑粉。


    眼见驭日回剑势将尽，君珏拧身定步，右臂后引如满月，蓄千钧之力，鸿烈剑化虹，直贯刺，一点寒芒先至，随后赤炎奔流。剑身破空，隐隐有虎啸龙吟之声震人心魂。


    第五式贯长虹，凝全身之力于剑尖，任尔重甲罡气，一刺皆透。


    君珏贯长虹一招式方修至通晓境，刹那间众人只听得双方护命法器破碎的声音。


    容霁见江蕙真满面忧容，宽慰道：“听闻君家六龙回日剑法共有六式，前五式不过是为第六式蓄势而已。”


    同时，西陵鉴对顾峥笑道：“六龙回日剑总共不过六式，连君琰第六式如今都未能掌握，更不必说那君珏了。你家妹妹如今既已撑过前五式，便是胜卷在握了。”


    江蕙真和顾峥闻言面上却不见有半分轻松。


    修士对功法掌握境界普遍分为乍练、娴熟、灵动、通晓、小成、大成、圆满七境。旸谷君氏的功法大开大合之余更层层递进，因此要求族中弟子只有前一式至少修至大成才可修行下一式。


    江蕙真正是知道这一点，明白君珏是使不出第六式的，从而忧心忡忡。


    而顾峥则是见君珏忽撤步回身，将鸿烈剑掷空三丈。那绝不是一个剑修要收手该有的架势，可惜因云雾缥缈他一时也摸不清君珏用意。


    身处局中的江菀之自然看得清楚，君珏每踏一步，周身气血便化作赤金霞光，汇入悬剑。


    登天步虚，气血化霞，剑叩天门，金阳悬照。


    此为六龙回日剑法终式——万古明。


    江菀之曾亲眼见过这一招。


    待修士九步踏尽，并指成剑诀，向天穹一引，此前贯长虹一招中合二为一的六道龙形剑气便会破刃而出。随后，首尾相衔，盘结成一轮金阳。金阳既成，悬照当空，普照万里，山河尽然。


    金阳迸发出的无量剑罡炽热无比，涤荡寰宇，凡光耀处，阴魔邪崇灰飞烟灭。剑法至圆满时，不出三息，剑意外化便可使天地间唯余一片焦土。即使收剑归鞘，金阳渐隐，那煌煌剑意仍旧照彻万古。


    不过若想有此等神威，持剑者的修为少说得在褪凡十三境之上。


    临水自照，正心修身。


    江菀之深知君珏自视甚高，见前几式与从前所见并无二样时就知此局要赢极为容易。


    五百年前的那一箭与旸谷君氏脱不了干系，可这些恩怨与君珏这些小辈关系不大。君珏无法自省发现六龙回日剑法的破绽，为了争胜又强行催动万古明一式，而那万古明一式最难之处便在于如何归鞘——使那些融入剑气的精血重归自身，若不成，则与自燃精、气、神无意，轻则道基有损，重则就此灰飞烟灭。


    江菀之想起罗浮洞天前江蕙真的话语，终究是收了临水照影一术，复将云雾化而为雨，暗中以水行法诀灭去六龙。明面上再用上善剑趁君珏踏空凝滞时，佯装直取其奇窍。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君珏不得不提前收招躲避，鸿烈剑从空坠落。


    只听得一道金石坠地之声，待众人看清时，却见地上躺着两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