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野跟约书亚重新加了终端好友。


    约书亚自称加洪野的原因没有任何复杂成分。


    “听说了唯一的弟弟居然上车补票先有了孩子，而对方居然还是让我的成年礼被津津乐道十余年的臭小子，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认识一下。”


    倒也大可不必。


    洪野非常诚恳地为年幼的调皮道了歉。尽管他并不记得自己往蛋糕里塞玻璃杯的初衷是欲盖弥彰，还是纯粹恶作剧，但这份迟来的道歉是真心的——人甚至不能共情小时候的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约书亚非常大度地表示了原谅，然后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绕了好一会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如果你想要了解雷纳德，我是说任何关于他小时候的、学校里的、或者他的朋友同学之类的事情，你都可以问我。其他几个哥姐跟他年龄差太大，他们知道的绝对没有我知道的多。你明白吗？”


    洪野应了一声“好。”


    约书亚等了两秒没有听到下文，于是又补充道：“其实你现在就可以问。毕竟你们都有了孩子了，你也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多少还是会对孩子的父亲感到一些好奇的……对吧？”


    约书亚的语气听上去，活像雷纳德才是怀孕的那个，而洪野是随时准备跑路不负责任的这个。


    洪野大概也能猜得出原因，他问：“雷纳德没有跟你们说过我的事吗？”


    约书亚又“哈”了一声，“那家伙从五岁以后就变成了个问答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聊天’‘交流感情’。我们还是从法尔赫阿姨跟新闻里先知道你的。”


    洪野莞尔。但他很喜欢雷纳德这一点，这本身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没必要早早把家庭牵扯进来。


    约书亚又说：“我并不是想给你任何的压力，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但是雷纳德的情况小川应该都跟你说过了，所以我是想说：如果你觉得雷纳德还不错的话，你可以尝试着更多地了解他一些，他绝对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家伙。”


    洪野的眼神温柔。他至此才终于信了陆栖川的话——雷纳德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


    “我知道。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我确实有些想要问的。”


    约书亚的声音一下喜悦了起来，“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洪野问：“你是特意赶来娱E星的吗？”


    “……”约书亚卡壳了一瞬。


    洪野接着说道：“我的终端没有开通星域通话，你能跟我进行实时通讯，只可能在娱E星。”


    “……”半晌，约书亚的声音满是气馁和不解，“这年代居然还有人的终端没有开通星域通话。”


    “我在外星没什么可联系的人，就算有也可以用临时基站和时差邮箱。没必要承担这笔额外的开支。所以你是特意赶来的吗？”


    约书亚泄了气，说话的语气也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好吧。我确实在娱E星，但并不是特意赶来的。我有负责娱E的部分事务，只是过来开个会，两天后就得回去了——如果这两天里你愿意接受我的拜访的话，我会非常开心。”


    洪野并没有犹豫地婉拒了，“或许再等等。”


    约书亚也并没有强求，“嗯，我们会等的。另外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找我问所有关于雷纳德的事情。我想你并不讨厌他，是吗？”


    “是的。我很喜欢他。其实刚才我正在Vast上找他以前的新闻，但只找到了一个‘双子星’。”


    “这方面是我们有意清理过的。想必你也听说过一些关于长生种的事情，有一些不知道哪里的传言，总认为长生种的基因可以人工延续。我们不想让他的童年被奇怪的原因打扰。”


    “现在呢？”


    “现在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宣扬。相信我，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其实是个非常厉害的家伙——你见过他打架吗？”


    “目前还没有这个机会。”


    “没关系，你很快就能看到。那么你想从哪里开始了解他呢？他刚出生时候的样子要看吗？我这里有好多录像。还有他小时候的经历，我都历历在目呢。”


    “经历就不用了，我更想要听他自己说。不过那些录像还麻烦你了。”


    “都是小事情，你完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洪野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


    洪野重新上班的那一天，卡雅的孩子破壳了。当时卡雅是带着“蛋”来监工的，破壳时反而是洪野跟雷纳德守在旁边，罗赛成了被通知而急忙赶过来的那一个。


    万幸他赶上了。


    胎卵比在医院的时候大了许多，呈灰白色，温度已经与室温一致。


    洪野跟雷纳德就站在卡雅夫妇身后，周围还有其他闻讯而来的同事们。但现场极为安静。


    洪野先听到了很沉闷的轻响，像是有人垫着布在很轻地敲门。然后是“咔”的一声，胎卵的壳从里面被撞裂了。接着又是一下，两下。最终是变得轻薄的壳自己承受不住而崩裂了，露出了里头已经干爽雪白的婴儿。


    “哇——”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天地。


    那是个有着自然卷的漂亮小姑娘，眼睛和她的妈妈一样大，嗓门也是如出一辙。


    她看上去有两个月左右的大小，考虑到卡雅跟罗赛的共感等级，她的成长已经是非常棒的了。


    洪野跟雷纳德为免碍事，很自觉地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洪野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目光温柔暗含期待地看着那个活泼的小家伙。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画面。


    洪野感觉到有一只手盖住了他的手背，他回过神，去看雷纳德。


    雷纳德对他笑了一下，“祂会健康的。”


    “嗯。”


    又过了两周，洪野的孩子进入了结膜期。


    这比他们预料的要早几天，而且是雷纳德喂祂“吃饭”的时候进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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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雷纳德之后的描述：肚子里的小鱼起初还是一如既往地“咬”他，但两口之后就明显感觉到有东西把他的共感隔绝开来，小鱼似乎知道原因，并且紧紧扒着祂的口粮不放嘴，还加快了进食速度。奈何事不由人，祂接下来的每一口都像是隔着塑料在咬。


    雷纳德只感觉得到共感在被扯动，但一点都不疼。然后扯动的力道越来越弱，最后这力道不甘心地被彻底圈住了——雷纳德甚至能感觉出最后一下的差别，那不是“扯”，是在“踢”。


    真的是坏脾气。


    而后雷纳德后知后觉，是孩子进入了结膜期。


    此后祂不再需要额外的魂力供应，而是陷入沉睡，开始发育身体。


    洪野那会还在睡觉——从一周前他就开始变得嗜睡。醒来后得知了这件事后，他愣了好一会。


    “怪不得。最近感觉肚子软了好多，我以为是长胖了。”洪野隔着睡衣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有长胖。”雷纳德的手也放了上去。他的手可以完全覆盖住洪野的小腹，就像是摸着一个宝贝。“这里会越来越大，我的手可能都会兜不住……阿野，不要给祂吃太多。我不想你太疼。”


    洪野失笑，“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雌体的孩子都不会长太大，疼倒是肯定会疼，但应该也能忍受。”


    雷纳德皱起眉，低头抱住了洪野。


    洪野顺着他的长发，问：“怎么了？”


    雷纳德抱了一会，才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洪野的手停住，轻飘飘的心脏沉甸甸地坠了下来。尽管这些天他已经尽量在避免去思考这件事了，但这件事并没有被他遗忘。他忐忑地等待着，时间终究是到了。


    雷纳德要走了。


    他不能挽留，因为超敏期是雷纳德唯一的机会。他已经为雷纳德那墙壁一般的屏障打破了一个口子：快乐、甜蜜、幸福和满足，但还有许许多多的体会与感受：痛苦、仇恨、愤怒乃至死亡，需要雷纳德自己去触碰和体会。


    雷纳德的生命太长，他只能陪上一程。所以雷纳德需要——也是他希望的——在他以外去寻找更多的“锚点”。


    这样洪野才能安心。


    “雷纳德，你不要担心我，也不用急着往回赶。莱斯特雌体的孩子大概是亚人类孕期里最安全的孩子，而且还有很多人陪着我，刘柳那里我也会定时去检查。


    “所以我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和危险，你要记住这一点，好吗？”


    雷纳德把洪野抱得更紧了一些，“好。我知道。”


    洪野努力笑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雷纳德，“原以为小家伙结膜要晚一点，但现在算算时间，刚好两个月。你是按原计划走吗？”


    “……嗯。后天。”


    洪野的心脏还是难受了一下。太快了。


    “嗯。那我跟赵哥请两天假，明天陪你，后天送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