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秉烛永夜」

作品:《奸佞

    只见一把青白玉所制的匕首自他的背后贯穿出心口。


    崔姣姣双手松开匕首剑柄的瞬间,虞国将领来不及留下一句话便倒地去了。


    他蜉蝣般躺在沙地上,眼睛却还死死瞪着那不染纤尘的千岁侯。


    她仅有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向后倒去的瞬间,阎涣自马上飞身至她身后接住,而后解下披风包在她身上,遮住那破了些许的衣物。


    骑兵之后,原本随行的亲兵奉命驾来车马,阎涣单手用力抽出虞国人身上的匕首,交给一旁阎泱用帕子包起来。阎泱将匕首搁进堂兄腰封处,阎涣而后便将崔姣姣横腰抱起,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阎泱跟在身侧请示道:


    “千岁,汾州边上便是虞国第一道关隘烁阳郡。”


    阎涣看了眼怀中柔若无骨的人,厉色低声道:


    “打。”


    “三日内,将烁阳地图和令牌传回节度使府。”


    阎泱立刻领命而去,誓要将贺朝疆域再扩上一城为公主解气。


    府门大开,阎涣抱着崔姣姣入了正屋内,一旁丫鬟早便收拾好了床铺,阎涣这才得以将崔姣姣小心放在床上。而后,他吩咐婢女为公主换身干净衣物,大步出了屋子。


    待屋门再打开,婢女恭谨回禀千岁侯,公主已无大碍,只是还未清醒,想来是要再睡几个时辰的。


    阎涣点点头,摆手叫她们下去了,他只身进了正屋,双手合上了木门,却始终不敢回过头去看一眼床上那人。


    方才,就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阎涣挪着步子到榻边,崔姣姣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口,他不得不顺着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尚且迷蒙的样子,阎涣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狠狠锤上自己的胸口。


    “阎涣…”


    她竟在梦中喊自己的名字。


    阎涣俯身下去,只见崔姣姣嘟囔着嘴,又说了句:


    “不要自责…”


    他的心中陡然一震,莫大的无措涌上心头。阎涣伸出手去,手背轻轻在她的脸上抚了几下,又似乎克制的收回到身侧。


    入夜,阎泱仍在处理烁阳郡之事,外人自是不知晓千岁侯怕黑的,是以夜深了,却也无人敢来打扰二人。


    幽暗之中,阎涣竟没那么怕了。


    听着崔姣姣清浅的呼吸,他凑近去瞧,只看见她微蹙着眉头的睡颜。此刻他不再只能用烛火才能看清她,而是窃来月光看她的轮廓。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回忆白日里因担心她而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知是否和父亲当年见到母亲时的感受相似。


    阎涣鬼使神差般地向她靠近,直至二人之间连空气都只能局促穿过。他垂眸,贪恋着卸下一切后,只和她靠近的这一刻,而后于崔姣姣的面颊上,落下浅浅的一吻。


    他恋恋不舍地坐起身子,重新与她隔成一个似不相熟的距离,只是目色中落上一层柔色,这是他从不曾有的。


    “崔瓷。”


    “孤仿佛恋上你了。”


    “可这似乎未必是件喜事。”


    他在静默的夜里喃喃自语,由于怕黑,他唯有坐在床榻上,挨着他身侧的崔姣姣,心中才不会那么彷徨。


    他想着,取来软垫搁在床头边的地上,单手撑着头,沉沉睡去。


    次日崔姣姣醒来,见手中还攥着阎涣袖口的一角,顺着向侧边瞧,只见阎涣正熟睡着,心中动容,不知他昨夜委身于此,是否身上不适。


    她轻拽了拽阎涣的袖子,身侧那人自是缓缓睁眼。望着那一双带着血丝的睡眼,崔姣姣回想起昨日种种,忍不住开口道:


    “帝师昨日仅一人便拖虞国人至骑兵赶来,崔瓷佩服。”


    阎涣或许还未全然醒来,盯着她足有一阵,而后才聚焦了眼神,久久思量着她方才说过的话,神色复杂,回她:


    “孤了解虞国人,他们不敢伤你的,不然孤也不会冒险。”


    崔姣姣挑眉,点了点头,似乎全然不在意似的。


    阎涣还未缓过神来,崔姣姣却突然撑起身子,凑近他笑着道:


    “帝师就不在乎我的安危吗?”


    她的眼神很清透,衬得他的双目愈加浑浊不堪。阎涣别过头去,并未答出他压在心中的答案,他只以为这是崔瓷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懂,这是她挤出笑脸问出的真心话。


    她很想知道,自己在阎涣心中所值几何,她只问这一次,而阎涣恰好不曾回答。那么她想,她大概懂了。


    大约五日的功夫,阎泱带着先后赶来的八千精骑攻破烁阳城。


    此地距虞国都城来说太过偏远,援军都未曾赶到,城中的将士早遍死的死、降的降。守城的虞国将领被杀,烁阳郡城门大开,阎泱便大摇大摆地骑着骏马入城,替兄收印。


    阎涣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只是一副早便料到的姿态来,倒是让蒙在鼓里的崔姣姣好一番惊讶。


    不过五日,帝师亲兵便拿下一座城池收入贺朝版图之中,难怪书中写他是“君王只知帝师无义,唯将军了然千岁侯一怒震天,天下将无寸土非贺朝尔。”


    看来寥寥几笔写尽的还不够完全,亲身经历随时崔姣姣全然没有先知的那份淡然处之,反倒是配着记忆里的文字,阎涣显得更加完满了。


    崔姣姣在阎宅中住得倒是习惯,只是取了烁阳郡的城图后,他们也不便多留。是以阎涣这日早间来告知她,要回泗京了。


    这一回再登上马车里,崔姣姣看见一个极其厚实的鹅绒软垫。她走进去坐下,歪着身子打量这玫红色绣着芍药样的垫子,有些忍俊不禁,打趣道:


    “帝师倒是有情致,我自与帝师相识以来,帝师的一事一物似乎都以暗色为先,不料还有这样别致颜色的垫子,竟也舍得拿来给我用?”


    阎涣一时羞臊,心中忿忿,他本是想着崔瓷总是不喜欢长久坐在马车里的,这一回早前叫阎泱去准备软垫供她坐着舒服些,那家伙竟带个如此模样的来。


    不过也好,阎涣在心中安慰自己,到底是女孩子家喜欢的。


    车马启程,这一回阎涣说什么都要与崔姣姣在一处,生怕他又因自己疏忽害她涉险。


    离开夏州时正值春末,流苏花未曾盛开,这倒叫本就期待了一路的崔姣姣有些失落。唯有西边北方的各地常见此树,离了夏州,便难再见到了。


    阎涣看出她的心思,为着安慰,他答应崔姣姣,一定会再带她回此处看流苏花如雪落树的模样。


    崔姣姣自然信他,只是不知,她还能否在这个世界等到那一天。


    返京仍是那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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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的官道,自然又到了他曾向崔姣姣袒露真心的恒州。


    毫无征兆地,崔姣姣病倒了。


    大夫来瞧,说她是郁结于心,气郁不畅,加之受了风,如今头痛中带着低热也是寻常。阎涣担心她病情加重,是以下令原地休整,阎泱前去打点,几人便再次住进了那家承载了太多的客栈。


    夜里,崔姣姣服了药躺下,可身上还是诸般不适,想来近日是累着了,必要好好调理些时日,否则只会加重病情。


    她发着低热,全身无力便罢了,连双目所视之处都有些模糊不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坐起身都没有力气。


    阎涣不甚放心,一更天里那副药他便是看着人煎好,又亲手端着送进了崔姣姣的房里。


    小心将木门关得严实,他缓步走近床榻边唤崔姣姣服药,那躺在床上的人哪里还有力气理睬他,只哼哼唧唧了几声,却不见动作。


    阎涣将药碗放在一旁桌上,伸手去探她的温度。不算很烫,但她整个人此时面色涨红,似乎呼吸都不大顺畅,瞧着并未睡着,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


    白日里大夫嘱咐过,她这病吃药并不能好完全,还是要她打起精神来,一日正餐有胃口吃下去才好。可阎涣看她此刻这幅病殃殃的模样,莫说是能吃下饭了,恐怕连自己找水喝都是问题。


    他摇摇头,为她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崔姣姣却热得五官皱在一起,瘪了瘪嘴,又抬手把被子向下掀去。阎涣无奈,却又不放心,怕她万一将整个被褥踹走,反而再着了凉,别无他法,阎涣索性便坐下来陪着她。


    半个时辰过去,崔姣姣仍不见好转,依旧是脸颊烫得微红,嘟嘟囔囔着来回翻身。


    阎涣凝望她的睡颜,思索着什么,而后小心起身,行至围房,自屏风后顿足,抬手至身后解了腰封,又尽数将衣物褪去。


    这些日子起了倒春寒,强健如他也不禁打了个哆嗦,只是想起屋里那昏睡着的人,阎涣还是心一横,将那盛着清水的木桶拎起,举至胸前倒下,身上顿时被寒气冲洗。


    反反复复,直至双手都抖如筛糠,他这才停下。


    阎涣披了一件斗篷回了正屋里,走到榻边,解开身上的斗篷,他便只穿着桨洗得洁白的里站在面前。


    崔姣姣翻身回来,半眯着的眼似乎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身侧,还以为是阎涣替她新找来的大夫,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


    “大夫,我怎么吃了这些药还是晕晕的...”


    阎涣无奈,知晓她是不分白天黑夜了,低低地回她:


    “你再看看,孤是谁。”


    崔姣姣努力睁着眼睛,可夜里不曾点灯,她略撑了撑身子,这才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轮廓,只是她烧得糊涂,反应也比寻常慢了不少。


    阎涣坐在床边,无奈道:


    “罢了,你好好休息才是。”


    他长臂一伸,将崔姣姣揽进怀中,月色照进窗柩,落碎如屑,他宽厚的背为她挡住刺眼,温软的有力的胸膛成了她的靠枕,她便是在这样一个怀中躺着。


    他的身上很冷,崔姣姣以为她又在外站了很久,用那些回忆惩罚自己。


    她躺在阎涣的胳膊上,阖着眼睛,轻轻对他道:


    “不要折磨自己好吗,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