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霜刃渡客」

作品:《奸佞

    火光明灭,恰如他深沉漆黑的一双眼。


    崔姣姣不答,只感到一阵试探的意味来,叫她心中有些不适。


    “包好了。”


    阎涣低头看,不知何时伤口已被纱布缠绕系好,末端处多出的一段,还被崔姣姣轻巧地塞进了层层叠叠的纱布之间。


    “多谢。”


    他左手搭上右手的小臂外侧,抚摸着受了剑伤的位置,还有些微痛,可于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他细细地回想着方才崔姣姣说的话。她说,若自己是个好官,就该放眼天下,细看民生。


    可他,怎么能算得上是个好官呢。


    “我见大人手臂上还有几处旧伤,想来许是上过战场,习惯了见血的日子。虽不该多言,但医者仁心,还是想多嘴一句,大人现下年轻,可也不要轻率了,新伤旧伤积年累月下去,身体也是吃不消,待年岁大了,怕是有的受。”


    阎涣垂眸不语,认真地想着,自己能否活到她说的那个时候。


    应该不能。


    崔姣姣忽然开口问他:


    “我的任务完成了,大人可要将我灭口?”


    阎涣不解她何出此言,后思索一二,想来是她见了自己身侧之人个个壮似虎豹,又面露凶狠,眼下自己又与她攀谈了这许多,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


    霎时间,阎涣不知怎地,想要逗弄她一番。


    ‘嗖——’


    电光火石间,一把透亮的匕首便横在了崔姣姣细嫩的脖颈前。


    见她神色毫不慌乱,阎涣道:


    “你不怕?”


    崔姣姣斜眸看他,心想着,反正自己是穿书而来,这小小纸片人都是被现实世界的人写出来的,又如何能伤她性命?于是低声道:


    “大人瞧着面色阴冷,眉宇间尽是厉色,可我瞧着,大人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阎涣挑了挑眉,问她何出此言。


    “相面。”


    崔姣姣唇边微勾,转过身来盯着他死水一般的瞳孔。


    有意思。


    阎涣双眼微眯,沉吟片刻,而后快速收刀入鞘,长臂一挥,将一件匕首于掌中轮转几番,手柄向外,递到了崔姣姣的面前。


    “这是何意?”


    崔姣姣不敢贸然接过。


    “治伤的报酬。”


    他淡淡答,想了想,又解释道:


    “你孤身一人,拿着防身。”


    崔姣姣伸手接过,阎涣便将匕首放置在她掌心,那刀鞘不算太大,随身放着应很灵便,崔姣姣余光一瞥,只知道通体呈古铜色,不甚惹眼。


    “多谢,只是...”


    阎涣倒了盏茶,指尖于冰冷的茶杯口处打着圈,长眸微垂,道:


    “怎么?”


    崔姣姣双手握住匕首,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温度,侧过身去望着他,道:


    “哪有送女子匕首的?”


    “莫非…是大人赠下的信物?”


    她不知为何,竟大着胆子戏弄了面前这人,只不过话音刚落,从对面缄默的态度来看,崔姣姣着实为自己捏了把汗。


    看他不是恶毒之人,长得也俊俏,却浑然忘了他是古代设定下的官员,瞧着模样,还是个高官,崔姣姣心中后悔,怎么能这样同他说话。


    “呼——”


    阎涣只是捏着茶盏举到唇边,轻吹了吹,只是这放冷的茶水似乎并不需要过热。


    “萍水相逢罢了,你与我大抵只此一面,我便不会取你性命。”


    “既治好了伤,便回罢。”


    崔姣姣瞧不出他的心思,却也知道此地不可再久留,于是道谢一声,提起药箱向门口处走去。


    待伸手推门时,心生恻隐,终究还是回身。看着他,心中不免猜想,这样一个复杂的人,在书中哪里出现过呢。


    又或是,因着自己改变了崔瓷此生的宿命,凭空出现的新角色?


    可如此鲜活的人,他真的只是一个纸片人吗。


    若是,她该敬佩作者文采斐然,竟塑造出一个生动而神秘的配角,还是该遗憾世事无常,他那样好看的人,拥有完整人生的人,竟只是一个角色而已。


    漫漫长河中,他是否有一刻生出过半分炽热的心脏,能够真实地跳动,和自己一样。


    “大人。”


    她莞尔道:


    “若你我再见,大人可会杀我?”


    阎涣未抬眼,只是仍旧捏着那倒满的茶盏,十分肯定地回她:


    “你我不会再见。”


    最后看他一眼,烛火燃得只剩短短一截,他的影子被投射在背后的旧墙上,端正的身影拉得很长,一直蔓延到窗外,他的一部分,代替他逃出着躲避刺客的屋子,短暂地自由了。


    崔姣姣心中叹息,转身离去了。


    流苏花的香气三五里外便能闻见,此刻屋外纷纷落了一地的雪白,她便是踏着步子,仿若能通过这如梦似幻的夏夜长风,走回她本应存在的世界去。


    回了屋里,崔姣姣从袖口出摸出那把匕首,坐在榻上,借着烛火仔细地看。


    并未多想,她便握紧刀柄,拔出匕首来看。


    只见焰火跃动,一根通体由青白玉雕刻而成的匕首便显现在崔姣姣的手中。


    她感叹一声,做工竟如此精良。再看,玉身通体无痕,必然是悉心挑出的一块完整的好玉打磨,只是不知是哪位工匠所做,居然会想到用玉做匕首这样的妙计来。


    青白玉匕首...


    崔姣姣从惊奇中抽离,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将刀鞘重新套回,双手将匕首凑到蜡烛近前再看。


    古铜色的刀鞘之上,刻着一副图画。


    二男一女置身画中,一架简陋的车马载着挽起发髻的女子向前驶离。一男子驾着车马频频回头,双手还不忘握紧缰绳,另一男子则是立在地上,双手拉着女人的衣裙。


    细看去,女人低眸垂泪,一双孔雀展着双翅盘旋在低空之间,前后对应着,难舍难分。


    凄凄切切,美而不媚。


    “孔雀东南飞...”


    崔姣姣认得这幅画,在书外的世界里,她曾多次在书中看到这张插图。


    “这匕首...是阎涣的东西!”


    崔姣姣被自己的话吓到,立时捂了嘴,以免叫出声来。


    回想方才种种情景,她立刻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书中从未出现过一个如他般心思难测的人,那一双满含猜忌的眼睛,除了阎涣,又有何人能被作者如此着重描写,于笔下生出血肉。


    阎涣...这就是未来改朝换代的夏帝阎涣...


    崔姣姣双手握紧了匕首,再次抽刀而出,仔细端详着这把独属于他的物品。


    在书中,这一把青白玉雕琢而成的匕首尖利无比,是千岁侯亲自挑选料子雕刻而成,虽不是什么意义深远的东西,可也伴了他一生。


    只不过,作者并未描写太多,只是匆匆几笔略过,若非她读了许多遍,怕也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竟将此物赠予,想必对自己的印象并不算差。


    崔姣姣自我安慰般想着。


    换好衣物,她躺在榻上,伸出手至枕头下,一遍遍摸索着那把冰冷的玉器。闭上眼,回想起书中阎涣父亲的往事。


    他是贺朝中不可多得的纯良忠臣,只可惜...


    崔姣姣叹气,想他短暂的一生当中,最在意之人除却独子阎涣,便是发妻骆绯。


    那实在是个美人,自幼被父兄悉心教导长大,容貌与才气无可指摘。她生得一副慈悲心肠,成日里感叹乱世百姓疾苦,因此一双弯月眉总是蹙着,颇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可如此娇颜,在古代能有几人善终?


    若非先帝崔仲明多疑,想必阎涣也不会独自撑起侯府,双手染血,杀尽挡路之人,活生生成了世人眼里的‘阎王’。


    她想起,在阎涣十八岁那年,他苦读多年终于榜上有名,沉浮宦海后发觉,若无人相助,此生便再无可能为冤死的父亲报仇。


    于是,那年冬日,阎涣在泗京长史苏泉的府门前跪了三日,终于打动了苏泉,将心爱的独女苏若栖嫁去了那破败多年的承恩侯府。


    自此,他如有神助,在岳父的帮衬下青云直上。


    文臣皆为他开路,不少曾受过阎垣帮助的后起之秀们如今已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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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栋梁,眼见一代忠臣遗孤艰难向上爬去,自是相助。就连最初不甚愿意他入朝为官的先帝崔仲明,也迫于压力,不得不让了一步。


    其后两年,他确实无比顺遂地做了一名四品武将。


    那两年,岳丈提携、官员相护、夫妻和睦,曾一度让他犹疑,八岁时的记忆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明明记得真切,父亲马革裹尸还家后,朝中无一人做声质问帝王,刚立战功的夏州节度使为何毙命于皇城之内。


    他叩求过无数曾与父亲交好的臣子叔伯们,求他们告知真相。可等候他的,是臣子府上关紧的朱门,是皇城外冰冷的石砖地。


    而这一切,直到他二十岁那年升任三品,终于更接近权利中心时,才略略解开了这皇家密辛最外层的胞衣。


    崔姣姣置身梦中,左手却仍旧紧握着青白玉。


    夏夜燥热难耐,她每夜入睡后都不免皱着眉头,翻身几次,半醒着直到天晴。


    后来,那孤身撑起阎氏门楣的小男孩如何了?


    梦中,一个声音急切地问。


    崔姣姣努力回想着书中关于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可越去探究,越是痛楚。


    后来...


    阎涣终于找寻到父母身亡之事的蛛丝马迹,揭开了这段触目惊心的谜底。那时他已阵前厮杀大小百余次,次次以血肉性命搏杀,为贺朝夺下不知多少座城池,如他父亲一般。


    他终于凭着不可泯灭的军功,以及无可违拗的军权,加封万户侯。


    那年,本就因疑心而多病的崔仲明倒下了,这世上终于再也无人可以压阎涣一头。


    病榻身侧,阎涣身着紫袍,双目猩红,质问这堂堂天子,夏州节度使究竟为何而死?


    他只附在阎涣耳旁说了八个字。


    而后,暴毙。


    那一日,阎涣提着长剑跨出崔仲明的寝殿,所有参与当年之事的臣子皆被斩杀。


    皇城金雕玉砌的长廊染尽鲜血,飞檐遮天蔽日,溅出的红留下永久的血痕。自第一人起,阎涣身后所过之处,无不血染红墙。


    帝王病逝,宫中丧钟长鸣,宫人叮咚地撞了一夜,不知究竟是哀悼朝阳的落日,臣子的毙命,还是为那死后连史书歌颂都无的夏州节度使阎垣,撞响这份迟来了十数年的哀礼。


    也是自那夜起,阎涣未曾向外界辩解一字,只是几乎倔强地调遣军队,以他至高无上的权势压下百姓口中的风雨。


    此后,这位血洗皇城,杀尽‘忠良’的万户侯,便成了人人惧怕的‘阎王’。


    帝王独有一嫡子崔宥,时年八岁,在皇权党的拥戴力保下,和民间百姓的众口一词间,幼帝在阎涣的面前艰难继位,形同傀儡。


    阎涣则迫使帝王封其为九千岁万户侯,人称千岁侯,自此遣散元老阁,再不设立二品上的实权官职。


    而今,是他身居高位的第七年。


    崔仲明死后,阎涣杀尽了曾对他父亲之死见死不救的臣子,近百人中,连及子孙妻女,无一幸免,全部处死。不仅如此,他在凌驾于帝王之上后,又设计害死了那个提携过他的岳父苏泉,他知道的太多,不能留了。


    那位在书中都被几笔带过的苏若栖,得知真相后含恨而终,只留下她给阎涣拼死产下的独子阎良,撒手人寰。


    良。


    是否也有一瞬,你是想过要收手做个好人。


    那声音不住地问,可无人回答。


    阎将离实在穷凶极恶,可又太可怜,仇人寿终正寝,却留他无尽的恨,以至于一统天下后也无法割舍分毫,仅在位三年便猝然长辞了。


    长恨长恨,奈何春夏东去,再不回首。


    泪自脸颊滑落,枕上一片湿濡。苦涩混着酸咸一并被崔姣姣尝进了口中,如陈年的烈酒入喉,呛得她说不出半句话。


    崔姣姣握紧匕首的那只掌心因紧张而潮热,丝丝热意暖化了青白玉的腰身,不再那样冰冷。


    曾只在书中可怜过的那个人,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在阴鸷孤傲的设定下,赠予自己一把防身的利器。


    阎涣,我想为崔瓷挣出一条活路,也想让你活。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