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仙姑的摊一撤，这人气，便彻底被林泠的临时摊子给吸了去。


    壮汉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林泠有的如实相告，有的却只得说得含糊，毕竟她窥探天机不妨碍，凡人却担不住这般业力，只能挑能说的说。


    “那……敢问小仙姑，我若是跟我爹学手艺，以后会过得更好些吗？”


    这就成仙姑了！？


    林泠微笑道：“今年八月你有一血光之灾，好生呆在家，不要外出即可避祸。”


    壮汉倒不傻，立即道了谢，让出了位置。


    若非即将过门的妻子是个伶俐的，这壮汉便是个穷困潦倒的命，只是这桩姻缘也是天定，日后夫妻二人努力奋斗，将来也能当个乡间小地主。


    按照原本的轨迹，等这位娘子进门后，壮汉会因为种种因素最终老实跟着他爹学木工手艺，这才是将来真正的立身之本。


    只不过，现在林泠将这点说了出来，也算是将此事提前了一些。


    “下一位。”


    林泠盘坐在地，气势强盛，一副高人做派。


    加之方才壮汉的事情算得这样准，尽管不少人怀疑壮汉是托，但也扛不住气氛烘托到尾，也动了算上一算的心思，毕竟就十文钱，能上什么当？


    人群哄闹成一团，前排的百姓人人都想争着去做第二个被算的。


    老刺猬见状，往前爬了几步，将五枚铜钱暂时压在肚子底下。


    当十枚铜钱被放到老刺猬的身边时，林泠面前站着的，竟是个穿着锦绣服饰七岁的小郎君。


    一个小孩，神情却比大人还要憔悴，在他旁边还有个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的家丁。


    认出这小郎君是谁的人低声便道：“这是陈家的小郎君。”语气满是惋惜可怜。


    提及陈家，桐县便无人不知了。


    只因这一家半月前招来贼人，陈家人被杀了个精光，如今只剩陈小郎君这唯一的独苗苗了。陈家的生意做得不小，陈小郎君这般年幼，扛不起陈家，陈家吸引来不少豺狼虎豹。


    本是富家翁，现作浮萍草！


    好不可怜！


    林泠的目光在小郎君脸上多停留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将那十文钱推了回去。


    “你的命我不算。”对上小郎君清澈却麻木的大眼睛，林泠忍不住提醒道：“你们有这算命的功夫，且快些走吧，再晚，可要走不了了。”


    “为何？”小郎君倔强地反问。


    家丁却脸色猛然大变，也顾不上收那十文钱，抱起小郎君快步离开此地。


    “多谢小娘子！”


    连小郎君固执地追问消失在风中。


    “为什么不给我算……”


    陈家的事情并没有百姓们议论的那样简单，内里之事，文仙姑倒是知晓不少，她惊疑不定地望着林泠，陈家的事情，她这是看破了几分？


    林泠神情凝重，没有兴致搭理文仙姑。


    方才她提醒完陈小郎君，识海里的因果树忽然就有了动静，闭上眼，却发现树杈长出了一根新的枝丫，挨着林满意那根长的，枝丫尽头的画面是一辆驶离桐县的马车。


    给壮汉的提点并没有影响他的人生大势，但给小郎君的提醒却足够影响他一生。


    因果树对因果判断标准，林泠这时已隐隐有数。


    唉，这陈小郎君……本不想跟他有过深的牵扯，没想到一时心软，竟让因果树长出了新枝，看来他们之间的缘分还不浅。


    自打林泠学会推演之术，给同门算命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心情，亦或是说，是她忘记了。


    忘记了同门皆是天选之子，也忘记了凡人的命苦起来能有多苦。


    因此无论是林满意还是陈小郎君，她都忍不住心软。


    看那家丁的样子，应当是反应过来了。


    罢了罢了，都修仙了自然要随心，她有心帮小郎君一把，帮就帮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林泠念头越发通达，顿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再不纠结。


    接下来林泠再给人看时，神情愈发轻松，丝毫不拖泥带水，准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被算者都顾不上自己的私事被她公之于众，只有满满的震撼。


    文仙姑坐在那听完全程，第九人算完，便是最后一卦了。


    十枚同期从林泠的左手边被扔过来，七零八落滚了满地。


    “请诸位给老身一份薄面，这最后一卦，且让给老身来算。”


    众人顿时哗然，说话之人，竟然是文仙姑！


    虽说是请大家把最后一卦让给她，但语气却不容拒绝。


    大家伙面面相觑，倒是没人敢触文仙姑的霉头，只是心里疑惑，这文仙姑难道也还需要让别人给她算吗？


    亦或是这小娘子真就这么准，而且是比文仙姑还准，不然她为何要抢这最后一卦？


    可文仙姑哪里会算到，林泠拒绝了她。


    林泠将压着铜钱的老刺猬捧起来放在肩头，将底下的铜钱都揣进衣兜，扔过来的那十枚铜钱她一枚都没捡。


    “感谢诸位今日捧场，咱们有缘再见。”


    说着，林泠数出五文钱，走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个胡饼。


    摊主小心翼翼地递给她用牛皮纸包好的胡饼，道：“小仙姑，你可还有一卦呢。”


    “陈小郎君的铜板我收了，方才已然是第十卦了。还有，”林泠咬了一口，还真是面脆油香，用料扎实，一点儿也不含糊，停顿时回首看向文仙姑，捕捉到对方身后的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挑眉道：“那位阿婆，你的事儿我不看。你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且将铜板收回去吧。”


    “大娘让一让。”


    人群破开一道口子，看热闹的百姓们看着林泠的背影，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文仙姑，不敢置信林泠竟然真的不给文仙姑这个面子，可想想那小娘子的本事，没来由又觉得很合理。


    于是尴尬地笑了笑，人群不言不语地轰然而，可不敢看文仙姑的热闹。


    文仙姑忽然轻笑了一声，弯腰亲自将那十文钱捡起来。


    “仙姑……”婆子尴尬地凑了过去，手忙脚乱帮忙捡铜板。


    “是老身失礼了，去，派些人去将小娘子请来府上作客，用八抬大轿。”文仙姑直起腰身笑了笑，竟是一派慈和模样，“请不到，便甭回了。”


    这副模样……那小仙姑可是将仙姑得罪了呀！


    婆子哎地应声，心中可惜小仙姑不懂人情，眼见是将仙姑得罪狠了，只怕要吃些苦头。


    今日总收入，一百文。


    打尖住店是住不了几天的，但吃喝应该勉强够了。


    真算起来，林泠得有几十年没吃过人间食物了，毕竟修仙嘛，辟谷才是个入门，后来既然不需要吃，她也懒得自己做，慢慢的就戒掉了。


    没成想今日这一开吃，竟将好胃口吃出来了，总也吃不够，别看她身材瘦小，别人花个十来文绝对能吃饱，林泠花掉五十文都不够吃，最后只能靠顽强的意志力克制住欲望，只喝些浆饮。


    老刺猬蹲在她肩头，十分疑惑：“你分明还想吃，为何不继续？”


    “想吃跟能吃是两回事，我已经饱了，得克制。反正吃食摆在这不会跑，今日不吃还有明日，日日尝鲜岂不更好？”


    “等我做了人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老刺猬撇撇嘴，眼珠子一转：“我的劫呢？说好了带我来应劫的，我白给你看了一宿的铜钱，我的劫连刺儿都没见着一根！”


    “好时辰是要等的，明晚就到了，你急什么？”


    林泠喝掉最后一口浆饮，不知是用什么野果子做的，味道酸甜可口，很是不错，又把底儿上的一点给老刺猬也尝了一些，便将竹筒还给了摊主。


    没人能听见林泠和老刺猬在说话，只偶有一些在今晚认识林泠这个人的看客，注意到她嘴皮子会动，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吃惊之余反而因此对她更加敬畏。


    西市今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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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林泠能贡献一半，光是文仙姑被她下了脸面这事就足够百姓们说上半个月的了。


    林泠一路吃喝，可身边总有不长眼的人企图开高价让林泠再算一卦，着实烦人。


    眼看吃得喝得差不多了，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掐决，离开了西市。循着灵气浓郁的方位连续掐诀，最后竟然出现在了白云书院大门旁的院墙边上。


    林泠在院墙旁划了个圈，在圈里坐下来：“此处文气灵气浓郁，今晚便在此地修行了。”


    将老刺猬从肩膀上捧下来，林泠没忍住撸了几把，好奇地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呀，若是母的，能不能翻过来给我看看？听说你们刺猬的肚皮是粉嫩粉嫩的，真的假的？”


    老刺猬还没有人类那般重的羞耻心，毫不犹豫就翻过来给林泠摸，还十分骄傲地说：“我可有成千上万只子孙呢，那片山脉里的刺猬都是我的血脉！”


    还真是母的，怪不得性子这么好。


    林泠莞尔一笑，指腹揉了揉它的小肚子，过足了瘾来，这才将它翻过来。


    “好啦，时候不早了，修行吧。”


    老刺猬眼睁睁看着林泠五心朝天，闭上了眼睛，再不言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别看它修行已有三百年，可它也没个固定的修行方式呀。


    半晌，它只好学着林泠的打坐的姿态，也有模有样地在她旁边打坐起来。


    林泠悄悄掀开眼皮瞥了一眼老刺猬，嘴角微微勾起。


    忙碌了一天，她总算有空沉下心来感受那股善恶俱全的业力，当她调出上帝视角时，耳边嗡嗡嗡地又再次闪现出百姓们供奉时所求之言。


    林满意的事情已经传遍桑林村和周边的其他几个村子了，有那平日就很迷信的村民，便也悄悄祭拜起了林泠。


    也不知她是谁，来自何处，只好叫她一声乞丐仙姑。


    林泠：“……”这还不如小仙姑呢。


    将每一个不同时间线上的祈求都耐心听完了，林泠思忖片刻，决定这些愿望她统统都当没听到。


    当她是神仙啊！


    什么都敢开口求！


    ……啧。


    话是这么说，实则林泠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香火供奉是可以转化为功德的，可她若是只想承受香火，而不应愿，还没转化成功德之前怕是就散没了。


    林伯的态度十分佛系，并不在意她抢走的这点香火。


    那她，要试着把握一下吗？


    今日心境有了些长进，目前这些业力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了，她完全担得住，但是想要把握住这些香火，就得去应愿。


    应愿产生的因果，虽然能化作功德，但也能化成恶业拖她的后腿……


    林泠纠结地望着眼前的参天大树，功德金光从树根向上攀爬，如今还没她脚背高呢！距离黑色环线远得很，进度还不足十分之一。


    算了，因噎废食没有必要。


    时机到了该把握就还是把握一下吧！


    如此一想，林泠最终还是决定把握住这波香火——等等，事情好似哪里有些不对劲啊……？


    像林伯那样的土地公是真仙，且还是阴魂，能够收香火也就罢了，可她什么都不是，甚至还是个大活人，竟然也能受得住人间香火？


    思来想去，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特殊的大约就是面前这棵树了。


    有金手指的感觉，真好，好有安全感。


    林泠笑眯眯地摸了摸树干，然后闭上眼开始修行。


    这一人一兽就在白云书院的大门口坐着，那看门的门童和零星往来的书生，以及文仙姑派出来寻找她路过此地数次的人，无一人发觉那个地方有人。


    天光大亮，有书生预备翻墙进书院，他常翻的那面墙正是林泠选的那面，见这墙根角有个人，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夜西市上得罪文仙姑的小仙姑吗？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