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序拖着行李箱走进贴着红色门牌号303的寝室时，先听到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看到紧闭的浴室门，磨砂玻璃上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显而易见，他有一位室友正在洗澡。


    那么另一位呢？


    方序目光转过来，一秒内将整间三人寝室尽收眼底。


    挂着风铃的白漆格子窗，横跨在窗台前的原木书桌，推拉门式的橡木色衣柜，以及三张整洁干净的单人床。


    环境舒适，布局美观，是挑不出错的标准宿舍，然而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比起未来三个月的住宿环境好坏与否，那个坐在床头闭目浅眠的黑发少年更令人无法忽视。


    方序在目光接触到少年身影的那一瞬间，呼吸停顿，惊诧得脚步踉跄一下，行李箱猛地撞在门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这动静让浴室里忽大忽小的水声都僵滞片刻，但门内的人没吱声，方序也没心思关注这点细节，他此刻满脑子都是——


    怎么会是昆廷？


    他的室友竟然是昆廷！


    要问方序在持续九个小时的初舞台评级录制中印象最深刻的人是谁，他不需要犹豫半秒，当即就能给出答案。


    除开那个获得首A的绿眼睛少年，他再想不到其余任何人。


    昆廷的歌声、舞蹈、原创能力以及舞台表现力都让彼时坐在B班位置区的方序震惊得自惭形秽。


    他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年少便如此耀眼，其他100位练习生在昆廷的对比下如腐草荧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这是方序发自内心的想法。


    昆廷表演结束后，方序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他和队友崔衍上台表演，并从四位导师手中双双获得A评级，需要在已经满员的A班中选择对手进行一比一battle时，他才敢抬头往顶端第一张王座上的少年那儿偷偷地瞧上一眼。


    昆廷没有看他，这很正常。


    方序虽唱跳实力均衡无短板，但单从容貌上说，他比队友崔衍逊色太多。


    崔衍五官端正，气质阳光，深麦色的皮肤与脱衣有肉的好身材总能在第一次露面便牢牢抓住旁人的眼光。


    身形挺拔高大的年轻人有着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眉眼温厚无害，笑起来爽朗健气，是最能讨人喜欢的模样。


    而方序却相貌寡淡，无论笑与不笑都不起眼，且由于瘦削的身形与苍白的肤色，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阴郁沉闷的气质，完全不符合大众心里的男团偶像形象。


    他们二人同为灵霄传媒艺人，实力不相上下，但公司却只对崔衍寄予厚望，包括后续的营销方案都是围绕崔衍展开。


    甚至……如果不是崔衍主动为他争取，公司原本只想送崔衍一个人进《NS》的选秀舞台。


    毕竟像灵霄传媒这样的小公司实力有限，塞一个人尚且留有余力，塞两个就得竭尽全力了。


    方序对崔衍的感情很复杂。


    自卑与嫉妒常常是一对密不可分的双生兄弟，这些负面情绪积压在方序心底，像啃噬朽木的虫蚁，不时泛起一阵绵密的阵痛。


    所以当battle结束，方序成功进入A班，而崔衍却挑战失败落入B班时，不可否认，方序内心升起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痛快。


    他对这些阴暗的想法心知肚明，也时常觉得自己生而卑劣。


    因为他不仅仅嫉妒崔衍，他嫉妒所有耀眼的存在。


    那么……昆廷呢？


    他嫉妒昆廷吗？


    方序闷不吭声地拖着行李箱关上房门，强行按捺住转头去看昆廷的冲动，直奔最后一张没被动过的床铺。


    宿舍的衣柜是三人共用，空间还算充裕。


    方序打开衣柜，发现里面还是空荡荡的，另外两位室友一个忙着洗澡，一个坐着打瞌睡，没人着急收拾行李。


    “和昆廷成为室友”这件事让方序大脑乱糟糟的，他急需找点事做，让自己忙起来，才能克制住总想往昆廷身上飘的目光。


    “咔哒。”


    浴室的门忽然开了。


    穿着米白色睡衣的青年走出来，长袖长裤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俊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友善地与方序对视。


    他主动打招呼道：“方序？好巧，我们一个寝室啊。”


    方序刚好把行李箱内的衣服整理完，心不在焉地点头，低声回答：“我看到你的行李箱了，猜到是你在浴室洗澡。”


    温新意和方序在初舞台评级时分别坐在第六和第七把椅子上，两人此前素不相识，但坐在相邻的位置一块儿看了几个小时表演，怎么着也能说上几句话。


    “呼。”温新意拍拍胸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意，“幸好是你，我在选卡牌的时候就希望能跟你同寝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好快啊。”


    他走到衣柜前，好奇地朝里面看去。


    材质易皱的外套衬衫等等均套着透明的防尘袋，由长到短依次悬挂在衣架上，小件的薄衣服被折叠整齐地放在小格子里。


    所有衣物均按颜色分类摆放，横杆末端用细绳挂着除虫祛味的香樟条，最下层的隔间放着便携式熨烫机。


    温新意忍不住问：“你也有洁癖？”


    方序：“……嗯。”


    “那太巧了，我们在生活习惯上应该很合拍。”


    他笑容更明快了些，像是感受不到方序消沉古怪的情绪，自然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你现在要洗澡吗？”


    温新意瞧了眼隔壁床上的昆廷，声音放得更轻：“他还在睡觉……你动作快的话应该能在他醒来前洗完。”


    方序刚要摇头，下一秒就感觉有一道清凌凌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


    他犹豫两秒，缓缓侧头看去，意料之中地对上一双锋锐漂亮的绿眼睛。


    眸中平静而冷冽的情绪如日出前湖面弥散的薄雾，裹挟着潮湿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闯入者的呼吸里。


    “……”


    他不禁屏息。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对方用略带困倦的沙哑声音道：“方序……？”


    方序眼眶微微绷紧，搭在衣柜柜门上的手指陡然僵硬，一股触电般的麻痒感从尾椎一路窜到头顶。


    昆廷竟然记得他的名字！


    此时的方序全靠本能支配身体，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木讷沉闷：“嗯。”


    他停顿两秒，从脑海中勉强揪住十秒前未完成的话题，低低道：“……昆廷，你现在要去洗澡吗？”


    昆廷虽然看起来像刚睡醒，但他的意识很清醒，毕竟前一秒还在录音室和系统聊天。


    他应了一声，撑着床柱站起身：“去，我洗得很快，大概……十分钟？”


    方序回答：“没关系，你想洗多久都可以。”


    旁边的温新意稍稍挑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而昆廷脑袋里还惦记着今晚的剧情，没太在意新室友的表情，拎起先前随手扔在床上的衣服和毛巾，抬步走进浴室。


    磨砂门合上，模糊的水声被隔绝在门后。


    温新意把行李箱内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试探道：“方序，你以前认识昆廷吗？”


    “怎么可能。”方序下意识反驳，眉头不自觉皱紧，“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


    这话说得挺让人误会，且他脸色还不太好看，乍一听只会让人觉得他不喜欢昆廷。


    但温新意心思细腻，他知道判断一个人的态度不能全看对方说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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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走出浴室后开始和方序的每一句聊天，后者始终压着音量，几乎在用气声交流，收拾行李的动作也悄无声息，应该是不想打扰到隔壁床上睡着的少年。


    或许这样的行为仅仅是出于礼貌，但温新意仍然直觉方序不讨厌昆廷。


    他笑了笑：“昆廷以前没签公司，应该一直在专心读书，燕海的高中教育很严格，听说他们一个月才放两天假，的确很难认识校外的朋友。”


    温新意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用干净清润的声音继续说：“但现在我们都来了同一个节目，分在同一个班，我们三个还刚巧选了同一个寝室……”


    他轻声感慨：“这就是缘分吧。”


    青年笑着朝方序眨眨眼：“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特别好的朋友。”


    “……”


    方序沉默几秒，低头嗯了一声。


    此时浴室里的昆廷正用淋浴喷头冲干净头发上的泡沫。


    “哗哗哗——”


    他仰着脖子甩了甩头发，湿哒哒的水珠飞溅在一旁的全身镜上。


    雾蒙蒙的镜面中倒映出一道修长的朦胧人影，在天花板的暖灯下白如玉石，一团团泡沫顺着蜿蜒的水流缓慢经过这具由系统捏造的完美躯体。


    四季酒店的浴室里没有全身镜，这是昆廷穿越以来第一次在镜子中完整地见到他这一世的身体。


    “咔哒。”


    他关掉淋浴器，把湿润的黑发抹到头顶，然后走近镜面，伸手擦去一部分水雾，和镜子中赤身裸|体的少年对视。


    确实挺不一样的。


    这具身体像是17岁昆廷与25岁昆廷的结合，兼具少年人抽条发育的清瘦体态和成年男性锻炼得当的紧致肌肉。


    厚薄适度的肌肉覆盖在比例绝佳的骨架上，一点点拼凑成这样漂亮精致如人偶般的模样，即使和当下最精美的游戏建模相比也毫不逊色。


    说是建模也没错。


    昆廷心想，的确是系统用他的数据重新捏的。


    他只看了两秒便收回目光，用毛巾草草擦干身上的水珠，披上挂在一旁的睡袍，手指随意地勾起腰间的带子打上一个活结，然后抬手推开门。


    “嘎——吱。”


    温新意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道：“昆廷，衣柜左边的位置是留给你的，你看看还要不要……”


    他目光定住，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


    “你——”


    温新意睁大眼睛，目光下意识地沿着少年脖颈游弋至胸膛，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瞳孔地震。


    这是他从早上参加节目以来露出的情绪波动最大的表情，溢于言表的震惊让昆廷迈出浴室的脚步顿住。


    昆廷歪了歪头，发梢坠着的水珠滴落在肩头，在衣领洇湿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怎么了？”


    他问。


    温新意没有回答。


    他咽了咽唾沫，表情异常严肃。


    在昆廷困惑的注视下，他猛地站起身，伸手从衣柜里用力拽出一件外套，然后快步走到墙角的摄像头下举手盖住。


    宿舍里总共安装了三个摄像头，另外两个在三秒前被蹲在行李箱边的方序以闪现般的速度全部挡住。


    一片兵荒马乱中，三个镜头齐刷刷地藏在厚实的布料下，一丝光线都透不进去。


    昆廷：“…………”


    昆廷面对两位新室友惊疑不定的眼神，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都没穿裸奔出来了。


    他低头扫了眼身上的睡袍——是行李箱里难得不那么花哨的一件。


    依旧是系统偏爱的丝绸材质，颜色是低调的深黑，长至小腿，表面流淌着层层蔓延的丝光提花水波纹刺绣，只在明亮光源下才看得清楚。


    ……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