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船司

作品:《瘤剑仙

    褚赟是老人,是从旧国辉煌的时代走过来的。


    较真起来,苏晏也就是前朝皇亲,这样的做派,自然令褚赟感到不齿。


    但可惜,就像苏晏看不惯他却无可奈何一样。


    褚赟一介老奴,又哪里能管得了这淫妇。


    整了整衣袖,唤了几个弟子入寝宫打扫,他还得下山去两江船司吩咐。


    藓河鲁水自西而来,交汇与此,江城山就在这两江夹角上。


    北侧是鲁水,南侧是藓河,为了便于监管,在李胥的安排下,苏晏接手江城山后,就在两江之上兴建了巨大的“船司”。


    这船司远看,像是一座巨大的桥上之城,它凌于水面,高有十丈,分为三层,左右宽度足够修建两排房屋,还能余有一条可供八马并行的桥上大道。


    修行者所谓的坊市,其实指的就是这两座船司,桥上屋舍分有药铺、匠坊、客栈等等,是极少数还能保持城镇作用的所在。


    许多流亡难民都希望能住进船司里,哪怕是在陋巷之中乞讨,也好过荒郊野外被人捕猎。


    但可惜,南北船司都需要验证身份才能进入,要么是暂留的修行者,要么是有身份的“人”,比如东侯麾下,或是江城山的弟子。


    当然,秦州烂成如今这副模样,总有人会尝试行险。


    或是偷偷藏匿进商队的车里,或是从凶险的江水中泅渡攀爬。


    这些人中,有些能够在船司里藏匿下来,躲在阴暗的巷子里苟且,或是忍受着非人的凌辱,极少数极少数,能够凭借些许机缘改变自己的命运。


    比如得到某个修行者的施舍,或江城门人的奴役,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得有,不然怎么能源源不断地吸引这些牲畜来工作呢?


    至于会不会引发什么混乱,江城山也想到了。


    每年眼看着船司人多了,江城山就会派人去抓上几个偷渡者,然后把他们的皮活剥掉,挂在大桥的横梁底下。


    看着这些无皮牲畜在桥下挣扎的模样,胆子再大的,也得消停一阵。


    瞿英在排队候检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桥下那随风晃荡的几具人。


    早被风吹日晒成了人干,又有鸟类啄食,眯起眼睛也看不出太多形状。


    瞿英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自己黑袍的兜帽,遮住了眼底的神情。


    如果是姜庶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来,这身装扮,正与当初帮他杀害冯老七的碎玉人相同。


    其实那夜山洞相遇,瞿英就认出了姜庶,他记得这个少年,坚韧、谨慎、果决,是个不错的苗子,不然他也不会邀请他加入碎玉人。


    唯一的隐瞒,在于他当时和姜庶提到碎玉人的性质时,说了谎。


    碎玉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修行人脉。


    想到那夜姜庶眸中不断闪烁的狐疑,瞿英又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少年人还是缺少阅历,只因为瞿英袒露碎玉人身份时神情坦荡,加上没有额外去在意姜庶,他便没能将这夜遇的长发男子,与助他弑师的黑袍联系在一起。


    倒是与姜庶同行的那个外州人,观察入微,不像个好相与的人物。


    莫名的紧张感,让瞿英扯了扯身上衣服,还是尽快解决江城山的事,免得横生事端。


    船司检查很快到了他这边。


    确认他是修行者不难,只不过既非兵家又不是炼头,还是让江城山的弟子多看了他几眼。


    若非瞿英身后没有带着小孩,只怕都得被当成果汉。


    这一点上,其实受到姜庶的影响,裴夏有一个错误的认知。


    外州果汉,在秦州底层的穷苦百姓看来,的确是引渡孩子去过好日子的过江菩萨。


    但在诸位军阀眼中,却是极其讨嫌的苍蝇。


    原因也很简单,秦州之所以强大,是因为龙鼎碎裂后有地气的存在,使得秦人在本土战力彪悍。


    这就必然引出一个前提,那就是禁止秦人大规模逃荒。


    二十年来,这始终是边境军阀不敢松懈的要务,秦人想要出境绝非易事。


    好在这一点上,相邻外州也比较配合,毕竟秦人千万,这要是放开了逃荒,谁能吃得消?


    这名江城弟子提着自己手里浸了油的麻绳长鞭,戳到瞿英脸侧,拨开了他的兜帽,想到山上最近下了命令,要留心可疑人物。


    他多问了一句:“来船司何事?”


    瞿英适时拿出几分讨好的笑容:“来采买补给。”


    “何处来的?”


    “西边。”


    “往何处去?”


    “易城。”


    易城是东秦重镇,李胥有兵马驻扎,一般人可去不得。


    江城弟子又仔细打量了瞿英两圈,奈何眼界有限,也看不出什么,只好讪讪地表示:“进去吧。”


    瞿英点点头,礼貌道谢。


    然而看着瞿英的背影,这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招呼了一个同门过来,小声说道:“你去找一下树长老,就说……”


    ……


    一叶小舟,在藓河江面上顺流飘动。


    冯夭坐在船尾,光着一双如玉的长腿,白皙小巧的莲足没在江水中,时不时拨动几下,也算是推波了。


    在女孩屁股边上,是她手攥着的一根长绳,绳子的彼端好似连着什么东西,也垂在水下。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水底扑腾,艰难地从冲出了水面。


    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和很多秦州人一样,骨架不小,但皮肉单薄。


    饶是水性极佳,也呛了不少的水,浮出水面来,他先是换气,然后才望向船尾那个少女:“小婊子,你们可知道自己抢的是我藓河混江龙的船!”


    裴夏原本正在船上啃萝卜,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哇哦,混江龙诶!”


    男人接着吼道:“我们藓河帮连江一百里,我告诉你们,赶紧把我放了,不然你们出不了这水……咕嘟嘟嘟……”


    话没说完,冯夭从水里抬起一只脚,带着水花,“啪”一声湿叽叽踩在了他的脸上。


    又给他踩回了江水中。


    忽然,前方一声锣响,几处水湾里转出来数条小船,一眼望去站着十五六人,似乎迎面在等着裴夏他们。


    姜庶在船头上望了一眼,嘀咕道:“还真有个藓河帮。”


    回头喊了裴夏一声:“水贼。”


    可能姜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最近已经越来越习惯把主动权交给裴夏了。


    裴夏看看他,又望了一眼冯夭:“你们去吧,动手的时候当心点,别把船打坏了,回头看看有没有哪条大些的,把咱们这个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