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并没有选择我，他选择了自己的荣誉。”


    图南面无表情。


    这个在盖亚印象里一直温和得和菟丝花一样的雌性，吐出的话语甚至有些尖锐。


    “他那样也是为了给你争取逃跑的时间，他也不知道会有后面的一切发生！”


    盖亚还是意难平。他为不在此地，或者说也许已经不在人世的离争辩，“他还把你交给我。”


    “所以我想通了，我不怪他。”


    图南显得疲惫。


    沙地上早上的太阳都开始灼人，她把兜帽扯起来，把自己的脸藏入兜帽阴影。


    “他放开手，就意味着我可能会死在他看不到的角落。”


    “虫潮，洪水，这里只有我，真的第一次面对这一切。”


    图南问盖亚：“你真的以为我能准确预测一切？”


    她把自己还有着巴掌印的那一侧脸转到盖亚面前，让这只大狗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是怎么对待她的。


    “你只看到结果，那就是我找到出口，我活了。”


    “我问你，如果那个出口没有找到，洪水又淹没上来，在那个房间里，是谁会最先去死？”


    盖亚的狗脸上出现明显的呆滞情绪，他蓝色的眼珠凝结，然后缓慢的转动。


    他想到了那个答案，但是不想说出口。


    图南帮他说出来。


    “是我。”图南笑着。


    “你想不到，或者不去想，是因为在那时，你不是那个被人群撕碎的人。”


    “而我们育母……”她表情嘲讽，“你眼中的弱小者。我们每天，每时，每刻，都不得不战战兢兢生活。期待厄运不要降临。”


    “一个巴掌，或者一个咬痕？这都不算什么，我们早就习惯。”


    盖亚的眼神有些瑟缩，像是被图南的话烫到。


    他的视线却忍不住从她的脸转向肩膀，那里的伤痕已经被遮住一半，却还是看得出发青发紫没有长好。


    “你是回头了，打完我你就跑了，哦，你也去当英雄了。”


    图南的语气像深秋的湖水一样凉。


    “你救到一个人了么？洪水的那种速度，根本不可能留给你回头的时间。”


    她温和又习以为常的语气让盖亚坐立不安，这种细细密密的浸润，比忽然的爆发更让盖亚难受。


    他双眼放空，感到很难面对图南。


    他从没从图南的角度想过。他只是以为，以为那只是图南不想救别人。


    当他回头，跑出通道，到了居住岩壁的时候，水已经彻底漫上来。


    翻滚的密集的地行虫在涌动着浪潮的地下河中，像是一锅沸腾的地行虫粥。


    水里看不到人，不知道是在地行虫肚子里，还是被冲进了那些岩壁的洞穴内。


    那个瞬间，他整个人的思绪都被冻结，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他早点告诉大家，所有人都能活吧。为什么图南不早点说，为什么呢？


    怀着这个疑问，他被洪水撵着，丧家之犬一般追着图南的脚步逃出生天。


    却正看到——图南被格雷搂在怀中。


    那时，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只感觉图南是个骗子，是她对不起离，对不起所有人。


    “我只是努力活下来了。被菲奥娜拖着头发丢到她哥哥脚下，像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货物。”


    “然后你让我对格雷怎么说？嗯？”图南冷笑，“说我盯着他很久，就因为我怀疑他有一个偷偷准备的撤离出口？”


    “那我还有命在么？”


    “你准备告诉他么？”


    “你去啊。这样你就可以让我给离，给所有人偿命，对不对？”


    图南抓住盖亚长长的嘴的两侧，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就像一个非常认真的孩子寻求长辈的意见，动作可完全相反。


    盖亚遭不住这种精神攻击。


    他心中乱成一团，图南说的好像没错，离的逝去又让他无法释怀。


    有什么不对，但他不知道是哪里。


    这只大狗忽然重新变成人，他的嘴就这样自然的脱离。


    他扯过斗篷裹住自己，侧过头去，嘟嘟囔囔，“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还说这些干嘛。”


    他交代图南，“在这等我，我去弄点吃的。”


    他逃一般往远处走去。


    图南的视线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盖亚爬上一座沙丘，又滑下去消失不见。


    盖亚看来稳住了。


    图南数着自己的心跳，仍然平稳，和缓。


    很好。


    这一番操作没有白费，不枉费她发疯捅自己这两刀。


    摩挲着手上的臂环，没记错的话，里面还有一笔资金。


    盖亚是比格雷优质更多的选择。她要让盖亚带她去沙城，想办法找到办法生活下去，然后筹划去那两个男人身边的路径。


    但，怎么脱离格雷，又成了新问题。


    这是她给自己挖的坑。


    之前一不小心编过头，等于给自己加大了难度。现在的格雷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谁能精准预料到未来？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与其花精力琢磨说服格雷，还不如在盖亚身上再花点力气。


    他们最好半夜找个机会直接溜。


    聚居地彻底被毁，格雷要想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会把精力放在寻找一个“出逃”的育母上。


    ***


    “我们之后怎么办？”


    图南啃着某种根茎植物，这是一种她从未吃过的食物，没啥味道，类似土豆，离从未带回来过。


    “什么？跟格雷走啊……还能怎样？”


    盖亚啃着只烤熟的小型动物。


    这种食物，图南刚试了试，不出意料，咬不动。


    图南对盖亚的迟钝感到无语。


    反正在他面前，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温柔小白花的人设，图南干脆自暴自弃，直接接过这个两人小队负责动脑的工作。


    “不行，要赶快走。”


    她看着不远处凑成一堆一堆在休整和吃饭的人群。


    “格雷不会放过你，你昨天说了些什么，自己不记得？”


    他回忆了一瞬，不太开心地说：“我就是把地下城的事说了一下，干嘛，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说，所有人都可以当做‘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被迫知道了。”


    这只大狗的聪明好像只是昙花一现。


    “必须有人为做出的决定负责。本来这群人只是出来避难的，现在变成逃难，这是不同的。”


    盖亚恶狠狠地扯下口中动物的一条腿，“格雷太过分了，他明明可以组织所有人撤退的。”


    “没有人是无辜的。”


    图南非常冷静。


    “所以，所有人才会更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


    “而格雷绝不会束手就擒。我不是真的想和格雷在一起，你还相信我么？”


    盖亚默默放下食物，他应该在认真听着，却暂时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


    图南不去管他，继续说：“这群人一定会乱起来，我们没必要掺和这一切。最好今天晚上就走，去沙城。”


    “不能留在这，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