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不得不提及朱家的营生了——大姐夫朱桓是东京城朱家香铺的继承人，他们祖上从北宋建国起，就向四司六局中香料局专供香料，与太府寺也是长年的合作关系。


    可以说在这东京城，朱记香铺堪称香料行的执牛耳者，谁说到都是首屈一指，毕竟谁不想用上与皇室贵胄同款的香品呢？


    但是这两年，情势陡变。


    首先是东京城来了一家从江宁府来的大香料商，买了不少铺子，打着江南特色这个噱头，竟将大半达官贵人的生意抢了去。更要命的是去年，居然连宫中的生意也给截胡了。香料局来话，不再遴选朱家的香料，而是选了这江宁府来的周家。


    朱桓托遍宫中故旧，却也连香料局监官的面都没能见着。这皇室可是朱家最大的主顾，那些专供皇家的龙涎、沉香瞬间滞销，更不要说原先那些世家大族的老顾客也纷纷转投周氏，如今只剩些零星散户，哪里消费得了这许多存货？库房里的香料都快堆成山了。


    朱桓无奈之下，只得另辟蹊径开拓新主顾，因此常往青楼楚馆走动，试图向都知、乐伎推销香料。


    那日他又醉醺醺归来，伏在妻子丽娘肩头抽泣道，“香料卖不出去，那些坊司的娘子们都说周氏的香更时兴.....”。


    吴丽娘见丈夫满身狼狈，又急又悲，就这么触动了胎气。


    “原来就这啊。”松了口气，吴悦还以为这大姐夫做出了什么对不起她姐的事。香料卖不出去，生意受挫而已，小事一桩，能解决。


    却不想被刘耘娘狠狠的瞪了一眼，她自知失言，但是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


    想了想，吴悦还是组织了下语言说道：“姐姐等姐夫回来，就让他把卖不出去的香料各给我送来十两来。还有那些霉变的，也包上几包。”


    吴丽娘一听，急得撑着床沿欲起："妹妹你要做什么，可别胡来。我大宋律法森严，‘诸贩恶药者，徒一年''。"


    “霉变香料不可以售卖，这个我晓得。”吴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她可是大大的良民，自然不会做这种坏心肝的事。


    “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回收利用一下，好端端的香料霍霍了，那可是心疼得很，就用坏料练手正合适。”


    吴丽娘这才放下心来，宽慰道：“这有什么好心疼的，让你姐夫给你一些下等质量的就好。”


    忽又想起什么，“妹妹要是想调香，让你姐夫也给你带一套工具，省得你还要去外面买。”


    刘耘娘忙说：“这可舍不得，这工具搬去咱家，怕不是你公婆又有说法，别弄得你难办。”


    吴丽娘回握住母亲的手，不以为意地笑："娘你放心，这本来就是给香料世家的孩童幼时玩耍用的，也算是让他们早点适应日后的营生。涴涴也有一套，她还时不时的调一些自己拿去熏帕子玩呢。”


    “娘，你在说涴涴什么？”清脆童声忽然响起，她们三人说的太专心，竟没有发现朱涴妤已经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手中提着被红线串起来的金色的压胜钱，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妇人，应该就是所说的乳母。


    “娘亲说下回让涴涴把自个儿调的香送给你小姨试试。”将小女儿搂在怀里亲昵一番，吴丽娘才腾出双手对着乳母说，“把哥儿抱给我看看。”


    这乳母朱氏是朱家远房堂亲，朱涴妤出生时特意从老家寻来的，论辈分还该唤朱桓一声堂表叔。


    此刻这乳母却面露难色："大娘子交代过，您身子未大安，只能隔着襁褓看看。"


    "为何不让娘亲抱弟弟？"朱涴妤也奇怪了，歪着脑袋追问。这个乳娘从小照顾她到大，两人之间很是熟稔。


    刘耘娘气得就要发作，攥着衣袖的指节都泛着白，却被吴悦按住肩头。


    吴丽娘面色微黯，似乎没想到在自家娘亲和妹妹面前，婆母竟如此不留情面，不给半点尊重。


    只见乳母朱氏匆匆瞥向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小心翼翼地把襁褓里的婴儿递了过去，小声的说：“娘子快些看看，我被交代了要立刻回去的。”


    吴丽娘瞬间绽开笑颜，将婴儿抱入怀中，柔声咿呀逗弄很久："我的儿可知我是娘亲？日后要唤‘阿娘’哟。"


    刘耘娘和朱涴妤也凑了上去，争相逗弄这个皱巴巴的新生儿。


    吴悦冷眼旁观，随意的瞄了眼襁褓里的孩子，心下暗道，红彤彤的，长得真怪。


    她反而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乳娘身上，上下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现在虽然穿着也算华丽，但是手明显有茧子，应当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看时间差不多了，乳母朱氏屈膝谢罪："我该回去复命了。"不等吴丽娘反应，已快手将襁褓夺了回去，就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丽娘还伸着手，似乎还想把孩子抢回来，看着乳母匆匆离去的背影，泪珠簌簌滚落。趴在她怀里的朱涴妤连忙拿自己的衣袖给娘亲拭泪。


    没有哪个母亲能受得了女儿的眼泪，刘耘娘这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就想去找人算账。"朱家也太过分了！我倒要问问秦大娘子，哪有不许亲生母亲抱孩儿的道理！"


    吴悦一把拉住她，不许她去。


    “怎么？你就看人这么欺负你姐姐？”刘耘娘痛心疾首的望着吴悦。


    吴家小门小户，孩子都是自己喂养的，吴王氏也从没抢过孩子。事实上，因为儿子吴军常年边境戍边，婆媳两人过得相当融洽，像亲生母女一样。这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连抱都不能抱，看这么一会就要抱走，这还是她这个娘家妈在的情况，背着脸时还不知道怎么欺负自己女儿呢。想起女儿月子里连孩子都不能亲近，刘耘娘眼眶又红了。


    “然后呢？"吴悦严肃的问，"这一次大姐的婆母就算看在娘的面子上答应了，等我们回家怎么办，大姐不还是要被婆母制约？我们管的了一时，能管一辈子吗？”


    吴丽娘也终于回过神，不再哭泣，只是将女儿搂得更紧些：“娘你放心吧，过几年婆母年纪渐长，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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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还得还给我吗？”她强行挤出笑容，声音却仍带哽咽。


    刘耘娘面色黯然下来，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孩子自幼疏离生母，日后又怎么亲近的起来。


    内室一时静默，唯有朱涴妤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小姨，我的压胜钱给你拿过来了，你还看吗？”


    “看，当然看”吴悦笑着接过红线串着的鎏金压胜钱，只见正面浮雕着祥云托玉如意，背面阴刻着"长命百岁"四字吉语。


    内室的氛围又回归往常，似乎刚刚的冲突都没有发生，陪着小外甥女又玩了一会后，吴悦就拽着刘耘娘想走。


    “你这孩子，娘还想陪你姐姐说说话。”刘耘娘还不想离开，想再多劝慰几句大女儿，挣扎了几下，却发现小女儿力气大的惊人，居然挣脱不开。


    “有什么好说的，让你俩在这里继续哭哭啼啼吗？"吴悦冷笑一声。


    "与其在此伤春悲秋，咱们还不如早点回去，琢磨怎么把那些卖不出去的香料卖掉。”她转向床榻上的吴丽娘，"大姐此刻便差人去寻姐夫，将香料如数送来。待我解决了朱家的燃眉之急......"


    她特意加重语气，"那秦大娘子还要看着姐姐脸色行事。届时莫说抱孩子回屋里自己养，便是将甥儿和姐姐接回吴家小住，让祖母也享受下天伦之乐，那秦大娘子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吴王氏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良于行。朱家拘着吴丽娘不许回娘家，因此吴王氏就一直没法见这从小照顾到大的大孙女。


    刘耘娘半信半疑的问："真能如此？"


    “自然。”吴悦斩钉截铁的说，俯身亲亲朱涴妤粉扑扑的小脸蛋："涴涴要好好照顾娘亲哦。"


    朱涴妤也郑重的点头：“我会的，小姨放心！”


    真乖，又亲了口小姑娘，吴悦一脸慈爱的抚过她后颈细软的胎发："乖乖真棒。"


    这成熟的表现让刘耘娘又忘记自己小女儿的真实年龄，也豪情万分起来对着大女儿交代：“你且安心调养，朱家的事便交由你妹妹处理。”


    说罢，她昂首阔步向外走去，鬓边步摇随着步伐轻颤。走出房门时，忽又驻足吩咐两侧丫鬟："好生侍候你们家娘子。”端着一股武官太太的威风气势凌人的就走了。


    吴悦紧随其后，行至门槛处忽又回眸，对着床榻上的姐姐和外甥女展颜一笑："放心吧，交给我便是。"也学着刘耘娘的模样扬起下颌，神情肃然的走了出去。


    二人端着架势行至朱府门首，登上青幔牛车。刘耘娘"唰"地放下车帘，朝外喝道："快走！回吴宅！"


    啊？


    吴悦还不想回家，难道腾出旬休，这不上课出来趟不容易。


    “娘，咱们都来大相国寺了，干脆逛逛市集？”她小心翼翼地建议。


    瞪了小女儿一眼，刘耘娘横眉怒叱，"不行，快回家！你忘了刚刚怎么和你大姐保证的。”她胸中憋着一股闷气，势必要做出一些事，定要那秦大娘子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