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汀被方钰捏着肩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晃了一下，沈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道：“这边这边。”


    查案在前，两人都收了闲聊心思，并肩往更深处的苏家赶，天色已晚，大部分人家都歇了，偶尔有被沈汀手上的光亮惊扰的，都开窗或门草草向外张望。于是几道微弱的吱呀声便错落进两人耳朵里。


    沈汀扯出笑和几双不相识的眼睛打招呼，路过午时善心娘子的家门时，善心娘子的那双眼睛豁然亮起来，沈汀顿了一顿，见她抬手将窗户推得更开，朝斜前方的苏家左边墙角努了努下巴，悄声提醒：“你们随着秦娘子出村后，是苏澈那小子哭啼啼出来，在我们面前帮忙摞的弯刀，就放在墙角呢。”


    沈汀大幅度点头，朝她做了个“我知晓了”的口型，看见善心娘子缓缓关了窗，才同方钰再度迈步，不过等沈汀将目光重新落在不远处的苏家时，却见苏家窗边不知何时，竟也泄出了些许光亮。


    两人本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苏家刚经白事，夜间燃灯守灵倒也不足为奇，她俩不打算惊扰玉秋苏澈，便只轻手轻脚地往绕开苏家些许距离，朝苏家左侧空出的那渊墙缝里走。


    “……您……我要……”


    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你父亲的遗体就在此处！……不孝……”


    沈汀本都拢起裙摆了，又听见清脆的一声拍打，她转头用眼神问方钰：这是两母子动起手来了？


    方钰的头摇了一半儿，玉秋压抑的声音便再度传来：“父亲不在，你还敢做这些勾当了！？”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收不住，最后传到屋外两人耳中，便成了低低的泣音，沈汀叹口气，同方钰一并进了苏家屋旁的墙缝里，微微的火光随着沈汀行动立刻映亮了整条墙缝。


    沈汀走进去，举着火把仔细看了一看，缝隙窄小，恰恰是一人张开双臂的距离，两边墙壁下皆有杂草，路中央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也没有遮挡物，地面上的沙没有脚印和行走痕迹不说，沙面沟痕又杂又重。两人往里走两步，蹲下来仔细查看血迹与沙地痕迹时，还发现墙边的野草叶片上的沙砾较入口处的叶片沙砾更加厚实。


    两人将火把向下压，探看沙面血迹及脚印痕迹，但两人从睁着眼睛从头至尾，闷头行至缝隙出口，也没见着任何直接信息。沈汀转身，想找找墙面上是否留有残留血迹。可两人再度仔仔细细走了一个来回后，仍旧一无所获。


    沈汀摸了摸木墙，道：“这也不奇怪。弯刀刺进死者后颈伤处，直接破坏延髓。死者心脏骤停，来不及泵血。便也不能喷溅了。”


    方钰一错不错地听着，留了个心眼。


    沈汀继续往墙缝尽头走，行至尾端时，这道墙缝反而还将海风压得更大了，沈汀留意着快要被风熄灭的火把，顶着风又向外走了两步。


    暮色已全然笼盖整个海面，就算沈汀极力探看周围环境，所见之地不过也仅一尺至二尺之间，而在这极小的视线范围内，一丛丛柽柳红夹绿地匍匐在周围，其中几颗恰恰生在沈汀身侧，快要同沈汀一般高了。


    尖而硬的叶片随风剐蹭着沈汀的裙摆，她顺手摸了摸，指腹传来细沙似的手感。沈汀仔细一看，微微泛红的指腹上四散着白沙似的细颗粒，她觉得有些新奇，便想再摘一片叶子仔细瞧瞧，借着手上的光看了半晌，她才看见一枚叶片形状流畅，叶身红得均匀又漂亮的叶子。


    她小心往里走了两步，稍稍向前倾身去勾，火把的位置偏移，照在方钰那边的光便暗了许多，方钰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快步出来查看，却没见着沈汀身影，红绿杂色的柽柳中，只有要灭不灭的火把还可怜兮兮地立在风里。


    方钰一面朝火把处走，一面觉得这地方的柽柳长势不错，虽没有生在其他地方的柽柳高，但叶子多而密，连沈汀的大部分身影也能掩盖。


    他稍稍举起手，从沈汀手上拿下火把，随后便探身问：“有新线索？”


    半蹲着的沈汀摇摇头，将手伸进柽柳枝叶内，小心摘下了一片红叶：“我只是没见过，好奇摘片叶子看看。这些植物好有意思，明明都生在同一枝上，颜色却不同，每片叶子上面还有白粉。”沈汀捏着叶柄轻搓了两下，兴奋地转身想给方钰也看看。


    也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沈汀忽然感到脸颊被什么东西细密地扎了一下，她以为是身侧伸出来的叶片，便只挠了挠脸，就在她即将起身时，耳廓又出现了同样的触感，只是这一次更加明显，一瞬间将沈汀的警惕心狂拽起来。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适才那种冰冰凉凉，尖刺而密的触感硬茬茬地刮过寒毛，酷似石子擦石子的刺耳动静，令人心里有些不适。


    沈汀的脸比哭还难看，她扯着唇问：“是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晃？”


    ？蜘蛛？蟑螂？！


    “喂！悄悄摸摸的是谁！看来上次打得轻了，这次非要叫你们痛得站不起来！”


    沈汀还没等到方钰的回答，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暴喝，这下她也不管什么蜘蛛蟑螂，下意识胡乱甩两下头，随手在低矮处又扯了几片叶子，冲起来拽着方钰就要往外跑。


    后人的一声喊惊动了村里的大部分人，两人闷头狂跑，余光见村里的灯火稀稀拉拉又燃了几盏，有几位拿着快有人长的木棍，斧子一类，扯着外裳便冲出来大喊：“人在哪呢？！”


    沈汀见人更多，声势更大，不由得跑得更快，耳畔除却呼呼的风声之外，还有一声轻笑清凌凌地落下来，沈汀着急得很，转头问人在这关头到底在笑些什么。


    等到她一回头，却见自己竟然抓的不是方钰。


    而是一个比方钰秀气，娇小许多的男子！


    沈汀脚步没停，大脑“轰”一声炸了个空白，一抹玄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蹿出来，亮得吓人的黑眸在瞬息间与沈汀对视，随着身影一转，握着沈汀的肩膀直接给人提溜起来，稳稳当当地转了个方向。


    月下灯火辉煌，嘴笨话少的方钰素绡似的竖在不远处，朝同样脸色各异的村民们解释误会，他作了一揖后，那些举着木棍，斧子一类家伙什的村民又歪头越过方钰的身影，看了几眼沈汀这边的一群人，才又肩着东西回去了。


    其中一位离方钰离得近，转身时肩上的木棍差点没给方钰来个横扫。


    站在远处的沈汀、萧颂安、某位便服男子被方钰近乎有些狼狈的躲闪逗笑，沈汀笑了一半儿，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玄色身影，那玄色身影随之一抖，垂眸时便见沈汀似笑非笑地、咬牙切齿地陈述：“适才是你在作弄我吧。萧、颂、安——”


    萧颂安咽了口口水，见方钰快步走来，才猛地闪在方钰身后可怜巴巴地控诉：“沈汀冤枉我啊！”


    方钰卸了肩膀，淡笑道：“走开。自己赔罪去。”


    话音一落，沈汀身侧的人便走出来几步，拍了拍衣袖，作揖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方钰定神好好看了看他，点头道：“别来无恙，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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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妹？！”萧颂安瞪着眼睛大喊一声。


    那人听了，眼睛滴溜溜转了半晌，亲昵地朝沈汀靠了靠：“那这位是？嫂——唔！”


    沈汀用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对方的嘴：“差点忘了介绍自己。在下沈汀，是你师兄‘正经雇佣’的仵作。不知如何称呼您？”她把正经雇佣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余下三人不消看，也都回过了味来。


    沈汀身前那人笑眯眯地：“在下崔青云。久仰。”


    崔青云往后仰，撤出了沈汀的手心。


    她转头看看下巴快掉到沙地上的萧颂安，又看看沈汀疑惑惊讶的神色，解释道：“在下受朝廷任命，来此协助提刑司查办邪神大案并炸药走私案。此一路中，萧大人曾对我多次描述您。因此也算得上是‘久仰’。”


    “至于这身装扮嘛。”她无所谓地搓了搓眉毛，将黑色指腹面向三人：“女扮男装咯。”


    萧颂安回过神：“嚯，好大的胆子！”


    崔青云把这句话当夸赞，显然很受用。


    沈汀、萧颂安、崔青云大概都是一路货色，这一秘密被当事人堂而皇之地揭露后，余下两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从崔青云如何与方钰成了同门问到怎么绕过层层检查当上了官，崔青云心比天高，牛皮吹得鼓鼓的，眼看着都能当成筏子过河了。


    方钰一人敲了一个脑瓜崩，皮笑肉不笑地点：“案子还没查完。”


    “好痛。”


    “好无情。”


    “好响的爆栗。”


    三人指着方钰眼泪哗哗地哀嚎。


    与此同时，又有零碎的吵闹声对抗着靠近，沈汀捂着脑袋寻声望去，却是两个“红”人儿推搡着过来了。


    玉秋约摸是哭的，两个眼睛又红又肿。苏澈满面通红，被玉秋往前推时，眼神一直钉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是……”沈汀问。


    玉秋抬手狠狠拍打了苏澈的脊背：“拿出来呀！”


    苏澈被拍得踉跄，不情不愿地从背后绕出来两本书。


    方钰淡淡看了眼书皮，又盯着苏澈，并不言语。


    苏澈极难为情地蹭到方钰跟前，垂头丧气地将两本书捧了上来：“苏澈鬼迷心窍，盗了您的书。”


    方钰没接：“为何盗书？”


    苏澈将头埋得更低，酝酿了半晌，才支支吾吾解释：“我想读书，明智。”


    “嗨呀。”崔青云三两步上来接了书，反手塞进苏澈怀里，怪道：“求知是多可贵的心！师兄何不成人之美？”


    沈汀约摸能猜到方钰的心思，解释道：“求知可贵，认错纠错也可贵。”


    崔青云浑然不管，弯下腰笑眯眯摸了摸苏澈的头：“读书是好事。”


    站在沈汀右侧的萧颂安甩着狗尾巴草四下观察环境，视线四面八方逛了一圈，又落在身侧人身上。


    他瞧见沈汀左手上还握着东西，便问：“你手上攥的什么？”


    沈汀听了，将手摊开，兴致勃勃地道：“觉得这植物有趣，便——”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所有人的思量，考虑与心事也都平静下来。


    方钰将火把靠近了些，在场的众人便都看见了沈汀手上散开的血块与红叶。


    “你受伤了？”萧颂安被她吓了一跳。


    方钰伸出手，小心将红叶拨开，露出了沈汀完整而平滑的皮肤。


    ……这血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