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翻出鱼肚白。


    羽涅赶了个大早,仓促吃完早饭,用只一寸来高、两指半粗细的陶罐,盛着昨日烤好的孔雀蓝干粉,马不停蹄欲赶往荣宅。


    前脚她刚踏出大门门槛,一道挺拔的玄色轮廓,出现在她眼帘中。


    门前老槐树下,子竞掌心抚着高头骏马的侧颈,手拿鲜草,正在给其喂食,神情怪专注。


    瞅他约是没看见自己,她狡黠一笑,悄悄往他身后绕。打算给他来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吓他一吓。


    她蹑手蹑脚,踮着脚尖来到他背后,双手才张牙舞爪举起。


    少年冷不丁出声:“站在我身后,有掉命的风险,我的刀可不认人。”


    原以为藏得滴水不漏,却被轻易捉住了尾巴。她顿时泄了气,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蔫儿蔫儿放下小爪子,故作娇声:“校尉既早瞧见了我,怎的不说?”


    他给马儿喂着草:“若都挑明,岂不失了趣味。不给小道长点念想,我还如何找乐子。”


    这人怎蔫坏的,她以前怎没发觉。与他斗嘴,她总是不愿落了下风。他找乐子,她也得寻点开心的。


    她绕到他身旁,偷瞄着他,唉声叹了口气,面容好不哀戚:“有人昨儿夜,还说要与我共结秦晋之好,共享荣华富贵。”


    “这才眨巴眼的工夫,”她委屈说着,觑向他的同时用袖口抹着眼泪花儿:“却拿我取起笑来。真是所托非人,亏我满心喜慰,心觉觅得良人。”


    她演得情真意切,心中暗自窃喜。他肯定认为,她将昨晚随口一言的话当了真。她弄这么一出,不得吓死他去。


    听着她的“讨伐”,子竞轻瞟身旁人一眼,二人眸光不经意撞在一起,才才儿停止哭声的羽涅,旋即连忙再次啜泣起来。


    倒真如他负了她一般。


    她哭得有点累,那人半晌眼见无任何动静。她心念,这人未免太冷情,都不带哄人的,总不能让她一直哭下去罢。


    这算何贤夫,她心中暗恼,定要褫了他这名号。


    假哭也累人,越演,羽涅不禁越发觉,这回真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她计划着得快些收场,她还有要事去办,可没太多时间浪费下去。


    思前算后,她腹诽着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接罢演。她摊牌了,她假装的。


    饶是变化总先计划一步,不等她摆烂。


    少年忽然倾身靠近她,距离并不冒犯,一双眸子细致地看她:“真哭啦?”


    “没有。”她本想结束恶作剧,潇洒走人。


    谁知,他忽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语气含着歉疚,诚恳道:“是在下之错,千不该万不该逗娘子玩儿。娘子心怀慈悲,大人有大量,这回就恕免在下?”


    “娘子”此称呼堪称微妙,端的是一词两意,疏离和亲昵之感共存。


    街头柳巷相逢的妙龄女子,皆可客套敬称为娘子。


    红烛帐暖时,此称呼又可化作闺阁情话,成为巫山云雨之私语。


    他明明无任何撩拨,行言举止清朗。却看得她说的她没由来心口一阵发紧,呼吸不畅。


    真是怪异。


    纵然心中波澜起伏不定,她面上还是装得从容。


    忧心他这俨乎其然的模样,真相信了她演的。她忙不迭解释:“我只是说笑而已,小郎君切莫当真。”


    “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为何不当真?”少年人行事大胆,反问得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怔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当真是要成家的,小郎君不是真要跟小道成家罢?”她双手一摊:“我一穷二白,空有美貌,养不起郎君的。”


    有人说正事还顺带夸一夸自己,他征战多年,实属没见过。


    没见过,自然觉得好玩儿。


    此时他的直感,颇跟幼时在山野中,看见两只野兽互相撕咬,争夺领地抢的血肉模糊时相差无几。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对她的话进行了沉思细想。


    羽涅观察着他的反应,苦口婆心道:“看吧,在这儿美貌不能当饭吃,郎君跟着小道只能吃糠咽菜。郎君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日子,那才是上策。”


    子竞闻言扬唇,煞有介事道:“娘子莫不是要将我推给外人,昨儿夜说的荣华同享,非卿不可,在下说的并非虚言。”


    话音暂落,他话锋一转,低头凑近了她些:“至于娘子后半句话…在下…其实很好养,娘子莫担心。而且,在下这一品半阶所得俸禄,给娘子买些胭脂水粉,供娘子一日三餐,总是够的。”


    好可怕,羽涅暗暗思量,怎越说越跟真的一样。她打量着面前人,对方看起来真不像是在扯闲话。


    她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玩大了,可她转念一想,这才相处多久,他哪儿会真有跟自己结亲的想法,多半是跟她在这儿扯闲。


    她摆了摆手:“小郎君休要拿小道开玩笑,小道还得去荣家一趟,先行一步,失陪了。”


    说着,她手忙脚乱解开马槽前小红马的缰绳,脚踏上马镫,急着拽转马头催动坐骑要离开。


    子竞立于原地,双手叉在腰间,朝她道:“娘子慢些走。”


    他越这么叫,她跑得越快,头也不回往怀远诚的方向去了。


    少年浮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


    谢骋取了东西从观里头出来。他方才远远瞧见那二人在交谈,没选择过来打扰。


    关于子竞昨夜里说的话,此刻他仍心存不解。


    他看着子竞长大。


    而今子竞虽距加冠尚差两年,但已超了可婚配的年岁。他的婚事,一直为北邺那位大人物的心病。世家皇室之女为他选了个遍,他却连画像看都不看。


    倒不成亲也罢,总该纳一房侍妾充掖后院,诞下一儿半女,也好承继香火。毕竟战场上的事谁说得准,万一哪天发生不测,这桓家可就后继无人了。


    纵使这般,子竞依旧我行我素,莫说妾室,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纳,觉得烦躁。皇都建安御赐的宅邸里,唯有几个洒扫的仆人在。


    此种境况下,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基本确定堂堂都督中外诸军事的义子,这一辈子都要留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但昨晚子竞的行为,看来要打破这种猜测。其他人不知,谢骋有直觉,他家统帅很有可能说的是真话。


    望着羽涅背影渐行渐远,谢骋走了过去,欲言又止望向子竞。


    不等他开口,后者看未看他:“想问甚么?”


    谢骋一愣,停顿片刻,才犹犹豫豫开口:“昨夜统帅说…要跟这羽涅道长结亲,这话,统帅其实并未在玩笑,对么?”


    “谢护卫聪明。”子竞身姿利落潇洒,翻身上马。


    谢骋心中早有揣测,对子竞这般回答倒也不甚意外。他跟着坐到自己的马背上,思索片刻:“属下斗胆,想问统帅不是对她存有怀疑?”


    “怀疑归怀疑,结亲归结亲,两不误。”子竞拽了拽缰绳,言道:“我已让卢近侍查过她的来历这十六年,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为定州城内,而且仅有一次。剩下所有时间,基本在观中度过。”


    说来他也奇怪,这人身上疑点重重,实际行径却大相径庭。


    谢骋道:“可她身上有太多疑虑未消,统帅为何…动了与她结亲的念头?”


    听出他的潜台词,子竞没有立刻解释,只是说:“等收拾完何仁之跟赵书淮,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他双腿猛拍马肚:“快些走吧,一夜过去,那何仁之不知想通没有。”


    说完,马儿嘶鸣一声,扬蹄往千州铁骑驻扎的地方奔去。


    *


    着急赶路,羽涅疾速到了荣家。


    厮养进屋里头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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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荣家一家老小忙碌着出了堂厅迎接,老远望见她,叫道:“小仙姑,可是将那孔雀蓝调好了?”


    羽涅到了众人跟前,言笑吟吟从腰间取出陶罐,交于荣大贾:“先做出来了些,拿来让大贾瞧瞧,看看成果如何。”


    接过陶罐,荣家各个大喜过望。


    荣大贾迫不及待拔开陶罐口的塞子,倾倒出些许粉末在掌心细看。


    荣夫人与长子忙不迭凑近细看,口中直呼:“精妙,简直是精妙,小仙姑真乃神仙在世。这才过去几日,就调出了这北邺绝无仅有的孔雀蓝。”


    羽涅被夸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耳:“荣夫人谬赞,我也是运气好,给误打误撞做成了。”她还是秉持着严谨道:“不过不知我这孔雀蓝给瓷执壶上釉后,经窑火后会是何样,会不会有色差?”


    她建言道:“要不先试它一试,若烧出来色不正,我回观里重调。”


    荣家大朗笑道:“小仙姑行事谨慎,说得有理,我这就吩咐人去试一试。”


    若是试釉色,不必如正烧三日那般耗时。取几件素坯,装入窑眼处即可,待两个半时辰后便可观成色。


    等待釉色将成间隙,荣大贾执意邀她至正厅小憩,转头吩咐厮养速去备些鲜果糕点,再沏一壶鹤岭毛尖。


    不消片刻,众多吃食满满当当摆了梨木桌,看得羽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荣大贾亲自执壶斟茶,请她上座。


    羽涅哪儿好意思,再三推脱后,挑了个近的客位入座。


    关于她几日就制出了孔雀蓝,荣大贾言道:“小仙姑的‘仙书’果真灵验,委实是救了我们一家老小啊。”


    羽涅连连摆手,忙说:“大贾别跟小道客套,能帮到贵府,是小道荣幸,眼下能解决问题最好。”


    荣老夫人闻言,直夸她惠慈,询问她:“这孔雀蓝,小仙姑都是按照那本要事簿做的么?”


    羽涅诚恳摇头,说了制作孔雀蓝整个过程。


    听她往里头加入了菘蓝草倍感惊奇。


    药材也能变成孔雀蓝?


    旋即,羽涅将其中缘由,事无巨细讲解一遍。荣家人听完再次啧啧称奇。


    荣大贾道:“早知这山野菘蓝草竟能炼出孔雀蓝,咱家也不必费那劳什子金银,从吐火罗商人那处高价购买。”


    荣老夫人教训儿子道:“你啊,没有吐火罗咱哪儿能知孔雀蓝这东西,凡事因果相依。”


    老夫人语气略微欣慰:“此回危情,亦算作因祸得福。幸得仙姑施恩,得知了另一个制孔雀蓝的法子。”


    被老娘训斥,荣大贾连连称是,哪还有半点大商贾的威严。


    荣家人热情,招呼她吃了不少东西,又是琵琶,又是藕酥的往她嘴中送。


    正说话间,厮养从门外探进头来,说是有贵客前来拜访。


    荣大贾略带歉疚,起身向羽涅拱手致歉,完后起身离开。


    怕她坐太久闷乏,荣夫人提出带她去花园转转。


    怀远地处西北,平常人家家中哪有百花争艳,水榭楼阁的花园可观赏。


    羽涅欣然应允。


    好在今日日头去了云层,天儿不热人,她眼睛不受强光照射,会舒服很多。


    荣夫人陪在她左右,关问过她师叔崔妙常的去处后,再闲话了其他事情两句。


    话头不由扯到了玄策军一众人身上,问他:“饶是听说那军头住在观中,他们为人……如何?”


    “都是善人,待人好。”羽涅好奇询问:“夫人怎突然问起他们的为人处世?”


    但见荣夫人抬起翠羽明珠的右手,靠近她耳畔,低声道:


    “小仙姑竟不知么。昨夜那何仁之,被住在你们道观的校尉带走了。恐怕要杀何家的头呢。”


    昨夜……羽涅回想起翻墙而归的两个人,感情他们是处理何仁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