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非刚刚回到屋中，就看见莲奚怒气冲冲地推门进来。


    莲奚“啪”地一声把药罐砸在桌上，沉着脸对辰非道：“给你，归韶那个傻子的药！”


    辰非当然知道莲奚生气了，也知道对方在气什么，可他故意没有说穿，也没有去哄他，只是很冷漠而平静地道：“他的伤已经都好了，明天开始，不用熬了。”


    莲奚也不理他，立刻扭头就要走。


    辰非突然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去找一个侍女，让她准备些日常的东西送到修引那里去。”


    莲奚一听更是气炸了，修引的事凭什么要他传话？


    而且，让侍女去送东西？修引那么龌龊的人，万一侍女有危险怎么办？


    莲奚怒道：“他的事我才不传话，你让别人替你传！还有，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去伺候他，你找个别的冤大头去！”


    辰非漠然看了一眼莲奚，道：“修引不是好人，但却是个知道分寸的人，现在他在我的地盘，不会欺负我的人，没有危险。”


    莲奚道：“没有危险就得去？见到那种恶心鬼，我年夜饭都能吐出来！”说完，转身就要走。


    莲奚走到门前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对辰非道：“我们能不能不和叶扶疏联手？不管是他和陈沧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这样，我们……”


    辰非的心里很轻地笑一声，他没有说话。


    是啊，叶扶疏和陈沧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莲奚如今还不知道灵苗的事，如果知道的话，只怕更是要大发雷霆，说什么都不肯靠近溦山了。可是如今的情形，不和溦山联合还有别的路吗？殊尘已经联合了魔尊，难道他要坐以待毙？


    这些复杂的事情，莲奚不会想，也想不明白。


    如果说给他听，他只会说——那我宁死也不想和这样的人合作，和这种人当盟友，死了算了！


    莲奚不怕死，他只遵从自己的本心，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哪怕结果是最坏的，他也非做不可。


    可是……


    可是，辰非与他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的心中有千万重担，成千上万妖族的命运，青之一族的使命，这些东西他也不愿意做，可是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


    辰非看了莲奚一眼，那目光里有嫉妒，有悲伤，最终他只是道：“你是不是要去找阿凤？你先去吧，你说的事，我想想吧。”


    ******


    我想想吧……


    辰非坐在屋子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烟云。


    如果溦山叶扶疏能够帮他，倒的确能解决现在的困局。


    只是，如果插手灵苗的事，他的确会自己都厌恶自己。叛离妖界的时候他还不曾这样，因为那时候他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如果连他也开始制作灵苗呢？


    难道他注定走上这样令人作呕的路？


    为了妖族，为了青之一族，他已经把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事都舍弃，他放弃别的志向，始终孤独一人，只为了完成父母生前交托的心愿。


    但是，还要舍弃多少呢？


    要彻彻底底连心里最深的底线也击穿吗？


    辰非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闭目权衡了利弊，最终还是得出了结论——他必须去一趟溦山。


    辰非很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过于冰冷。即使他自己不愿意，即使心中愤怒，但只要他需要做这件事，他就会逼自己去做。


    ******


    于是，这一天的深夜，辰非来到了溦山山脚下。


    虽然，这次他来的依然是一个幻影。毕竟溦山敌友未分，他还不想把自己的安危置于险境。


    走进溦山山门，结界竟然没有拦他。辰非笑了笑心想，看来叶扶疏早就知道他会来了。


    走入溦山山道，山中正在飘雨。“溦”是细雨之意，溦山单取了溦字，正是因为山中多雨。而如今已经到了冬天，细雨混着碎冰落下，细密地落在辰非的脖颈上。


    一路走到青霄殿，果然里面灯火通明，叶扶疏还没休息。


    辰非沉默着走了进去，刚走进殿内，就看见叶扶疏正在大殿上低头摆弄着什么药丸。看见他进来了，叶扶疏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道：“哈哈，原来是你来了，怎么来得这么突然，是有什么事吗？”


    辰非心中冷笑，暗想，你明明就在等我，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叶扶疏的确是在等待辰非，因为他已经猜到，此刻殊尘和魔尊联手，辰非必然处于劣势。而魔尊玄卿和溦山的积怨已久，所以辰非想要找个帮手，自然会想到他们。


    你也有有求于我的一天？


    想到这点，叶扶疏的心里就忍不住窃喜。


    而辰非当然也知道叶扶疏心中正在窃喜，可他也只能佯装不知，表面平静，对着叶扶疏和善地笑了笑，道：“今夜落雨，想到溦山山景绝妙，心中仰慕，不自觉就走来附近看看。来到这里刚好看见青霄殿灯火未息，想到与您许久未见，特来拜访。”


    叶扶疏笑了笑，道：“不久，前些日子我们才因为沧澜和莲奚的事见过。”


    叶扶疏这是话里有话，嘲弄辰非。


    他的意思是，你前些日子还趾高气昂，仗着我们溦山和魔尊有仇怨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也有求到我们的这一天？


    既然当初你要傲慢，那就也不要怪我现在轻慢你了！


    辰非清楚他的意思，但仍然需要装傻：“莲奚和沧澜的那件事都是小孩子胡闹，我都忘记了。小孩子之间，今日打闹明日便又交好，叶掌门又何必记在心里？”


    叶扶疏差点直接对着辰非翻个白眼，狠狠啐他一脸。


    小孩子？


    你自己回家去看看莲奚长多高了好吗？他今年几岁了，你还能恬不知耻地说他是个“小孩子”？


    不过叶扶疏今天的确不想和辰非吵架，他便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辰非当然也知道叶扶疏心里大概已经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了，他只能转个话题，目光看向叶扶疏手中的药瓶，而后轻笑伸出手道：“掌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不知道可否给我看看？”


    叶扶疏笑了一下，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道：“真是赶巧，刚好我也想让一个懂医的人帮我看看，我今日翻到溦山里有这么一瓶东西，您能帮我看看是什么吗？”


    辰非内心也对着叶扶疏翻了个白眼，他想，装腔作势，明知故问！


    你大晚上亮着灯火拿着这东西在这里坐着，不就是在等我吗？这一猜就是九灵散，你还在这里装腔作势演什么？


    当初，沈玄卿制出了溦山九灵散，但很快被三界唾弃，他也因此被赶下溦山。而那之后，沈玄卿就和溦山结了仇。


    叶扶疏猜到沈玄卿必然会有一天回来报复，所以，他想到了用九灵散增强实力，从而抵御魔尊的攻势。


    辰非拿过去那瓶药嗅了一下，笑笑道：“似乎是一种滋补的药丸，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叶扶疏装模作样，辰非就也跟着装模作样，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叶扶疏点点头，道：“那不知道您能根据这瓶药再多做一些吗？既然是补药，我想多留一些，也许对溦山会大有裨益。”


    裨益？


    叶扶疏想要这种东西，明显是因为想要制作灵苗。只是他不想说透，所以仍然要装作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


    辰非大概猜到，自从沈玄卿入魔之后，九灵散的配方便成了秘密，溦山虽然手中仍然有存留，但已经残缺不全。而他们和沈玄卿如今剑拔弩张，自然不可能请沈玄卿回来。


    所以，叶扶疏就想到了辰非。


    如果能够用灵苗增进叶扶疏的修为，那他也许便可以不再如今日一般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辰非可以明白叶扶疏的用心，可他仍然觉得叶扶疏卑劣。但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又觉得可笑，如果叶扶疏卑劣，现在站在青霄殿里的他又如何，难道就不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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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扶疏用手指轻轻敲桌，抬眼看向辰非，道：“怎么，您这意思是觉得不行？”


    辰非抬头看向叶扶疏，对方坐在青霄殿里，从高处睥睨看向他，那神情异常傲慢。


    叶扶疏的意思是——现在殊尘和玄卿马上就要对付你，辰非，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


    辰非只能忍耐：“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我可以试试。”


    叶扶疏点点头，道：“好，那有成果之日，你再传信给我。”


    辰非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叶掌门，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近日殊尘与魔尊联手，使我不胜烦忧，不知道叶掌门可否……”


    叶扶疏很快地打断了他，道：“如今这件事还没发生，没必要杞人忧天，你还是先看看这补药怎么制吧。我看妖王殊尘此人通情达理，到时候把话说开，也许事情便解决了。”


    叶扶疏说这话的意思，便是九灵散若没有结果，他便不会出手帮忙了。


    妖王殊尘，通情达理……


    这八个字实在是把辰非气得脑仁疼，他现在脑子嗡嗡的，只想一爪子过去糊在叶扶疏的脸上。


    你给我去死吧！！！


    辰非这个人性情的确宽容温和，很少骂人，但这一刻他忍不住了，在心里直接把叶扶疏骂开了花。


    但他面上仍然微笑着道：“叶掌门说的是，今夜已经不早了，那我先告辞了。若有机会，再与您讨教。”


    ******


    辰非回到鹤丘的时候，天色刚刚亮。


    莲奚还没有醒，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冬雪不止息地落着。在晦暗的天光里，惨白的雪寂寂地落着，风声呜咽。


    他握着那瓶药，整个人神情很落寞。


    他这辈子很少有过这样屈辱的时刻，本来他以为逃离妖界就已经是人生最灰暗的经历，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坏事，还有更多。


    辰非站在门前，抬头看向天际，雾蒙蒙的天在落雪。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很轻地道：“辰非大人？”


    辰非猛地回头，正对上阿曳的眼睛。她站在屋旁的廊外撑着一把伞，刚好看见了辰非落寞的神情。


    辰非没想到此刻会有人在，他愣了一瞬，道：“阿曳，你回来了，你……”辰非自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阿曳，抱歉。”


    阿曳被魔尊抓走后，辰非却没有去救她。虽然这是形势所迫，可辰非却也不由得为此愧疚，他知道自己性格里过于权衡利弊的那一面太无情，太冷漠。


    阿曳很淡地笑了一下，道：“辰非大人，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如果权衡利弊后需要牺牲你自己，你也会这么做。所以，我没有怪你。”


    辰非看向阿曳，突然道：“跟着我这样性子的人，你有没有恨过？”


    阿曳笑笑，道：“辰非大人，如果没有跟着你，我早就死了。我没有恨过，只是觉得很多时候，你对自己比对任何人都更残忍，青之一族的使命太重了，有时候我觉得，您也应该为您自己考虑一些。”


    辰非道：“但我已经答应了……”


    阿曳看着他的眼睛，问：“答应了，就不能做不到吗？”


    不能做不到吗？


    辰非没有回答，他只是久久沉默，最终道：“受伤了吗？”


    阿曳道：“没有。”


    辰非道：“厨房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有热粥了，我让人去给你添些炭火，既然回来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曳又道：“辰非大人没什么想问我的？”


    辰非此刻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玄卿特意抓了阿曳，大概阿曳和魔界有些隐秘的牵扯，细细想来，估计那风摇花，是魔尊的弟弟雪昼送的。


    辰非不爱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所以他也不想问阿曳和雪昼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他沉默了很久后道：“雪昼其人和他兄长的关系很复杂，你和这个人……保持些距离比较好。”说完，转身走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