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沉默一会儿，奈落道：“往后，我不会再说了。”


    桔梗动作顿了一下。


    “本也没想说，还不是被你……和那条狗气到了口不择言，总归是我的错，我不会再犯。还有你在问心幻影里说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不愿意告诉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再问了。我们……”毕竟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是吗？


    他会一点一点造出最好的灵庙，为她遮风挡雨，时间长了，她会接受他的吧。


    巫女转过头，更加惊讶地看着奈落：“你……到底怎么了？”


    他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忽然这样好说话。若他还是素日的做派，大不了她再发一次火赶走他。可他却这般温柔体贴，她反倒没办法再说出一句重话来。


    “你……是见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了吗？”


    “嗯，我见到梓山之灵了。”奈落并不打算隐瞒。


    “梓山之灵？它又来这个世界了？”


    “已经回去了。我骂它为何将那条狗送进来添乱，它便现身，同我说了一些话。”


    就是那些话让奈落转变的吗？


    “它对你说了什么？”


    奈落没有回答，他从桔梗手里拿回空碗，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方巾，为她擦拭嘴角。


    桔梗愣愣看着他，那双专注的红色眸子，仿佛引人堕入的星潭，生出丝线虚虚绕住她的心。她听到自己的心脏传出的一下一下的跳动声。


    这个人，他到底是……


    “奈落……”他收回方巾时，桔梗问，“这里离‘门’还有多远？”


    “大约十五里的样子。”


    桔梗看向窗外，已经入夜，“明早我们继续赶路。”


    “不。先停下来，你先好好休息，不差这几天。四魂之玉已经立下生死誓，现世变成梦蝶的村民都已经复原，你最大的牵挂解除了。”奈落说着，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抹意有所指的笑意，“再说，你现在的情况，就算到门前，也没法做啊。”


    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桔梗的脸霎时通红，热气直往头顶冒。该死！奈落这家伙！偏他说的又是事实，她还没法发火。


    生气了，又生气了，这次是羞的成分更多吧。奈落始终盯着桔梗的反应，苍白的面颊布满羞红和抱怨，再没有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就像是染了柔光的梨花，是让人心慌意乱的情态。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美吧。


    就是脸色还是太苍白了，而且……


    他很快发现桔梗有些不对劲，眉心拧着，呼吸略显紊乱。这样的反应——


    “又疼了吗？”他忙靠近些，将她连人带狒狒皮揽进怀里。不等桔梗抗拒，手已滑进狒狒皮中，触摸上覆在她小腹处的羊皮水袋。


    还是热的，并没有冷下来。


    可是看她额角的汗和眼中脱力的涣散……


    “你……每次来月事都这么疼吗？”


    他不是人类，纵然通过鬼蜘蛛的记忆知晓人类女子的一些事情，但依旧宛如雾里看花。她竟这样难受吗？


    “以前……就是我还活着的时候，倒没有这般严重，虽有些疼，也是可以忍受的。大概是太久没有再经历，有些不适应吧，或者是这具新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


    “对不起……”奈落心里陡然生出莫大的难过，他不由去想，每当她来月事的时候是顶着怎样的不适与凶残的妖怪生死相搏的。而驱使那些妖怪的人里，他是最积极的一个。真是个混账啊自己，如果要他见到那时候的自己，他多想，直接将其杀了。至少这样，她就不会遭遇那么多的悲剧。


    他抱紧怀中人，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巫女的心颤动起来，他的发丝垂在她颈窝与颊边，有些痒，触感有一些暧昧的鲜明。她轻轻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感受到她僵硬的男人稍微松开些，却不肯放开她。就这样安静的独处着，庙外月色依稀，虫鸣时起时落，有飞舞的流萤闪动，巫女也慢慢放弃抵抗，靠在男人怀里，许久后，叹出口气。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那一声声的“对不起”，饱含他本真的感情，像是雨滴落在她心头，心田一点一滴的潮湿。明明白天时还那样可恨的当着犬夜叉和戈薇的面炫耀占有了她，她一觉醒来，他竟这般体贴。她不知道怎么办了，残留的愤怒也因为他的温柔对待和疼她怜她，而失去了脾气。


    “忽然就说这些话，我……”


    “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奈落说，“我早就……后悔了。”


    “？”桔梗眼底一颤，抬眼看他。


    他低头，抱着他的珍宝，认真注视她的眼睛：“很早的时候，从四魂之玉让我们体验彼此最痛苦的记忆的时候，我就很后悔。不对，比这更早，从你在坍塌的梓山下大哭的时候。”


    “你……后悔。”


    “是啊。”


    只是他嘴硬，自尊心强，死也不肯在她以及那条狗面前掉面子，便什么也不肯说。一边舍不得她，一边又总是在与她究竟是敌是友是爱人是仇人之间无法自处。


    这些奈落没有说，可桔梗如何不知道？她也是一样的啊，素来都将一切闷在心里甚至口不对心。巫女心底的潮意扩大了，是啊，他们是一样的，她早就发现了。明明像是光与暗的两面，那般冰冷对立，却是懂得彼此最深的同类啊。


    所以，她明白，奈落说出这些话，是鼓起多大的勇气。


    说到底，她真的很恨他吗？其实，从选择用最后的光救琥珀开始，她便已放下了。而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他们摈弃前嫌不离不弃，她又还能残存有多少恨呢？她恨的是自己，为何爱上的是他。


    心底的潮意一点一滴扩大，她喃喃：“我没有……把一切都怪到你头上。我知道我悲剧的根源是四魂之玉，还有鬼蜘蛛。如果不是鬼蜘蛛，你也不会背负着他那颗如同跗骨之蛆的心脏来到这个世界。你虽然并不无辜，但也和我一样是遭受了命运的玩弄。”


    “桔梗……”


    “如果我没有成为守护四魂之玉的巫女，如果我没有救下鬼蜘蛛，我的命运是不是会走向平凡幸福？我不知道。可是没有如果，一切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清楚的知道接下四魂之玉意味着什么，那时，我愿意为自己套上这枷锁，我是灵力高强的巫女啊，我愿意为苍生牺牲自己，我想要变得崇高。可是，无休无止的战斗，始终不消散的血腥味，人们像对待神一样对待我，渐渐让我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别的女孩在试买胭脂水粉，而我只能继续这样日复一日的守着四魂之玉，唯一能想象的尽头的样子，似乎只有死亡。直到，我遇到了犬夜叉……”


    奈落抱紧了桔梗，将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听着她的诉说。


    “在那样喘不过气的迷茫日子里，他就像是猝不及防的一道光，莽撞的撞进我的人生。我以为能够获得幸福，我以为这已然框定结局的人生能走出另一种可能，结果，等待我的是刀山血海，是灵魂无法超生的怨恨与背叛。那时，我不知道命运为何处处为难我，我将四魂之玉带去黄泉，它却跑掉了。我不想复活，却被复活成一具邪术制成的假物。我想活下去，然而亡者的时间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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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止，没有未来。我想杀死犬夜叉，才发现四魂之玉将我的灵魂转世成戈薇，取代了我的一切，包括我守玉巫女的身份，和我的爱人。他们拥有阳光下的新生，我却只能在黑暗中借助死魂独自行路，既是桔梗，又不是桔梗。而我该恨谁呢？犬夜叉吗？他也和我一样被挑拨欺骗，被我封印五十年。戈薇吗？四魂之玉将我的灵魂转世成她，本也非她所愿，她亦奋不顾身救我。那只能恨你了，可你并不是鬼蜘蛛，我知道的，我又还能做些什么呢？在白灵山的时候，蛮骨告诉我，亡者的末路都是一样的。他那时洒脱无谓的模样，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如果还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话，我也想要活下去，达成使命，净化四魂之玉，成为普通的女人。或许终究是世间安得双全法，纵然饱尝痛苦，我也唯有释怀才能得到安息。可到底还是、还是会遗憾……”


    从她的颈窝抬起头，奈落侧过脸，吻去桔梗眼角一颗欲落未落的泪珠。他干燥的唇嗦去她眼角泪水的一瞬，巫女眼皮一颤，颤动着睫毛在他怀里别过脸，靠着这温暖的胸膛，听到自己心湖翻卷的声音和着他强有力的一下一下的心跳。


    “总归是我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炽热的手指从冰凉的发丝间缓缓穿过，奈落说的很认真，“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你就恨我吧，但我会一直弥补下去。你说我刁难你羞辱你，好，我不会再给你压力，也不会再盯着犬夜叉。你放轻松。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


    他鼓足勇气，目视破庙的一角，听到自己强行撑起的潇洒语调：“等解决一切，回到现世，你愿不愿意还与我相伴左右？愿不愿意与我共同……生活。”


    桔梗的心湖翻涌得厉害，逃避似的苦笑：“我这具身体来的诡异，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我并不知道。也许很快就会衰老……”


    “那我也变成老头就是。你变成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再说你就算衰老，也是处于暮年的美人，谁敢说你不好看？”


    “……”


    “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讨厌。


    真是讨厌的家伙。


    怎么可以说这么犯规的话。


    虽然只有一瞬间，可她真的产生一股想要说“愿意”的冲动。


    巫女眼角再度滑落一颗泪珠，她闭上眼，再也没有说话。奈落抱着她，等待着、等待着，眼底的光泽逐渐从紧张迫切变成黯淡，最终泯灭，又在纠结中转变为平静。没再追问，只再度伸手探进她小腹上的羊皮水袋，摸到有些不热，便用妖力重新加热。就这样抱着他的珍宝，有一下没一下轻拍她，等她再度入眠。


    爱是什么？


    梓山之灵临走前，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依旧不能明晰的描绘出那份认知。


    好在，他已经学会该怎样爱了。所以，天长地久，桔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抬起头，侧过脸去，微扬起下巴，极致不屑而歹毒地睨向庙门外。偷窥许久的犬夜叉甫一接触奈落投来的眼神，脸色更加摇摇欲坠，心里一阵接一阵憋屈，不禁恍然意识到，当初桔梗看着他因保护戈薇而丢下她时，当初戈薇看着他冲出去找桔梗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为何他总是考虑不周，满脑子只有当下那一刻的心情呢？


    偏偏奈落那可恶的混蛋，刻意显摆胜利者的嚣张，以一副桔梗唯一的正牌的丈夫嘴脸，用口型对他炫耀：


    “犬、夜、叉，你、输、了。”


    “奈落，”桔梗忽然开口，“你会背叛我吗？”


    不知为何，奈落觉得她的语调有一些怪，他没说什么，只拍着她哄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