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舞台与摄像机之间大约隔着三米，灯光明亮，另一侧的棚子则一盏灯都没开。楚淮看过去，只能看见黑暗中几台大机器的轮廓，看不清后面或坐或站的七八个人的人脸。


    “导演好，编剧老师好。”


    “多的话不用说了。”杨鹤掰过一边的话筒，“直接演。晓蓉你上去跟他搭个戏。”


    副导演的助理应声站起来，用手上的皮筋扎起头发。


    “楚老师好。”她跟楚淮鞠躬。


    楚淮：……


    “麻烦晓蓉老师。”他也鞠躬。


    俩年轻人就差跪下去互相磕头的礼貌劲看的编剧按着嘴角偷乐，“规矩还挺多。”


    另一边，显示器后赵斯亦侧头问姜慧，“他叫楚什么？”


    姜慧悄悄站起来探头看杨鹤手边的本子，“楚淮。双木楚，淮水的淮。”


    她的眼睛一直留意着屏幕，因此没有注意到赵斯亦原本只是有些不爽的神色在听到她的话以后滕然怔愣住了。他拧眉侧头看向姜慧，眼中带着一丝浅浅的怀疑和无法解释的疑惑。


    姜慧毫无所觉。


    她认真地打量楚淮，过了会跟赵斯亦说，“哎，这小孩长得真挺好的。要不要待会结束以后去加个联系方式，我感觉他能火。”


    身边没有回应。姜慧也不在意，认真地琢磨着。


    ——圈内很少有人知道，她和赵斯亦是表姐表弟的关系。


    四年多以前，深海传媒的大股东想要进军空中交通，到处找买家套现。赵斯亦那时候正好有一笔闲钱，就把公司买下来了。对外办的代持，但私下里，他已经成为了深海的正经大老板。


    不过他手上的产业太多了，这几年公司的事务主要是姜慧在办。签人接大活也都是她的事。


    被几道炙热的目光看着，楚淮平心静气地拉过一把椅子，“老师您坐这儿。”


    他拿到的剧本是一段回忆，探索小队出发时，队员顺口问孟泽蜻，他手底下最出色的学生谷燕怎么没来送行。孟泽蜻嘴上说谷燕生病了，但心中知道，那个和他相处了三年多的学生因为撞破他拷贝数据，已经被他杀死，尸体埋进了废料处理器中。现在应该已经进焚化炉了。


    在小说中，谷燕虽然没有上探索名单，但因为其出色的工作能力，在地面承担了数据分析工作。正是她的缺席，导致了飞行器联络系统故障，众人遇难。


    而孟泽蜻也因此死在了宇宙深处。


    一个开头，一个结尾，有种宿命般的轮回。孟泽蜻正是在这段回忆中，第一次向众人露出獠牙，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这是场非常重要的戏。


    楚淮退开几步，大致在脑中想象出实验室的情状。


    杨鹤看着他抿了一口热茶，“他体态还不错，是不是学过舞蹈？”


    编剧诧异地回望他，“啊？这个演员不是我找的，是你加的。”


    “我加的？”杨鹤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紧接着才想起老朋友跟他喝酒的事，“噢——”


    “Action!”


    他们话音才落，底下的场务就打板示意开始了。


    楚淮一秒入戏，垂眼快步走到镜头画面内，从后腰掏出某物，往空中——他设定是身份验证器的地方一贴，接着径直推开厚重的金属门。


    他朝里看去，目光扫过一排排仪器，突然在“谷燕”身上停下。


    “……你怎么在这儿？”楚淮没什么表情地问道。


    他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配那一身T恤牛仔裤，怎么看怎么是青春男大。但现在，他侧站在“实验室门口”，左手倒右手捻过自己的身份卡，目光冷然，居高临下，气质一下子变了。仔细回想，连刚才他走路的样子都较之前更为干练。


    杨鹤舔了一下嘴唇，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往前拖了一段。


    楚淮表演的时候很容易入戏。他从小满世界跑，什么都看什么都玩，成长环境又特别开阔，于是既能屏蔽环境中的杂音，又有极强的共情力和想象力，几乎能够凭空构建出一个场景给自己发挥，表现得还非常精确。


    他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业内人士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距。基本和声乐老师找见拥有绝对音感的学生一样。


    助理晓蓉尽职尽责地站起来——


    “老师。”


    楚淮：“你论文上传系统了吗？”


    “谷燕”尴尬地咧开嘴朝他笑。


    楚淮像是有点累，又像是有点不耐烦地眨了一下眼睛，走进来反手关门。微表情在放大画面的显示器中纤毫毕现，细微的恰到好处。


    “今天几号？二十六号。下个月月初我就要走了，你打算让我在飞船里给你过审。你在这儿干嘛？”


    助理干巴巴地念台词，“我有一个数据不确定，过来找原始值。老师你呢？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楚淮下颔极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人咬紧后槽牙时皮肉的生理反应。


    “找你的数据去。”他说道。


    台子上现在就是大亮光，没有拍摄时讲究的各种光线，但楚淮也不挑，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俊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编剧悄悄给了副导演一个眼神。


    副导演坐得跟桩一样，悄悄回了他一个眼神。


    他俩不迷恋获奖，都五十多了，怎么拿钱多怎么来，其实是希望赵斯亦来演孟泽蜻的。但他们也深知杨鹤的心思。


    本来，楚淮没出现的时候，两人面上不显，心内都说这下稳了。


    谁知道最后一个还能有看头啊。


    编剧把剧本往后翻了翻，重新看向显示器。后面这段才是大难关，希望这小孩……演不好吧。不然大祖宗得闹死。


    台上，楚淮弯腰单手在他虚构出来的电脑上随意敲击，手上似是往旁边放了一个小东西。


    杨鹤突然伸胳膊，对助理晓蓉做了一个“往后”的动作。


    这动作楚淮不明白，但在场经历过前面几次试镜的都知道，这是让直接演高潮剧情的意思。


    “这是什么！”


    晓蓉突兀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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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淮背对着她，被吓了一跳。不过镜头中，惊吓只在他眼中停留了短短半秒，继而无缝转为阴沉。


    盯显示器的杨鹤无声地叫了句好。


    这说明这小孩对剧本很熟。


    更深的黑暗中，赵斯亦眼中映着一点微光，那光中是小小的楚淮。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姜慧也不敢看他，身体有点僵硬。


    另一边，楚淮紧紧盯着晓蓉，仿佛某种盯住了猎物的掠食者。


    晓蓉空捏一个东西，“这是读取器吗？”


    楚淮身周的不耐烦较之前更为明显，情绪递进能用精致来形容。他侧头，看了眼不存在的电脑，毫无预兆地朝晓蓉走去。


    ！


    晓蓉转头就跑。


    楚淮一步向前，直接挡到女助理面前，单臂勒住对方喉咙。


    脖颈被挤压的瞬间，晓蓉真的惊叫的了一声。楚淮面色不变，手臂却略微往下调整了几寸勒出对方锁骨。


    晓蓉马上意会，开始挣扎。


    楚淮双膝分开跪在地上，一手箍住晓蓉，一手按住她后脑将她的头往前压。这个动作，能更快地勒断受害人喉管。


    从侧后方看，楚淮手臂锻炼出的肌肉线条紧绷，肩背清瘦却不柔弱，让人想到咬住猎物喉管的猫科动物，非常扎眼。


    而比姿态更漂亮的是他的表情。


    镜头中，楚淮低着头，脸上完全失光，五官沉在阴影中。他盯着晓蓉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这个相处了三年多的学生绝望愤怒地死在他的怀里。


    他在喘息，仿佛某种代偿一般。


    十几秒之后，楚淮松开了手。他怔怔地抿唇，唇色发白。


    ……


    “喂。”


    楚淮重新恢复了最开始冷漠的样子，看向门口，手上却轻柔地将晓蓉放在了地上，“你来3号数据库一趟。有具尸体要处理。”


    ……没人说话，场务过了几秒征求地看向导演。


    “可以。”


    杨鹤一声打破沉寂的空间，他眼睛还停在显示器上，“可以可以可以，演得很好。台词也清楚。好。”


    台子下面的人看到的都是全景，他们会因为楚淮的无实物表演和助理生硬的台词出戏，但显示器后的人只关注楚淮。


    那些细腻的处理轻而易举地诠释了剧情，作为在场最熟悉作品的杨鹤，当然被带入了戏。


    楚淮心脏还因为刚才的压制砰砰跳，闻言唇边不受控制地悄悄勾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表演呢。但很快，楚淮就矜持地收敛了笑意，把助理晓蓉一起拉起来。


    “谢谢导演。”


    “楚淮是吧。”杨鹤念叨。


    就在他叫完楚淮名字的下一刻，众人就听咚一声。


    楚淮顺着声音偏转目光。


    离他将近十米的黑暗中，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看着这边整了整衣襟，转身离开——没给任何人留面子。


    就像杨鹤兴奋过度，也没给他留面子一样。


    楚淮：……


    他没看错吧。那是，赵斯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