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从杨老五开始说女儿给镇上那家人开始，她的耳朵里开始出现又尖又利的声音，她开始听不到对方后面的话。


    那是她怀了十个月，疼得要死不活才生下来的孩子。


    她无论过多久都会记得当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后，当她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孩子时，她有种很安稳的感觉。


    第一个女儿出生，她是这种感觉。


    第二个女儿出生时，她还是这种感觉。


    很安稳，在这个世界上，从此有了两个跟她最亲密的人，她们叫她妈妈，她是这两个娃儿的妈妈了。


    哪怕之前说假离婚假结婚，按照杨老五的说法，都还是在这个家里，不会真的分家。


    现在突然就告诉她这两个孩子要给人家了？


    “那以后她们两个就要跟着那家人了？不是咱们的孩子了？”


    “她们也算是享福了。”杨老五怕慧香想不通。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两个娃也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当爹的，肯定不会害她们。 ”他开始说了起来。


    “你还记得镇上那个酒厂吧？他们家是酿酒的，之前咱们买酒也是去他们家，他们家不缺钱，平常就到乡下收包谷，这个包谷子又不值钱，他们酿了酒，酒可以卖钱，酒糟子也卖给养猪场那边，你想想能挣多少钱？”


    “他们家现在就只有这个傻子儿子，咱们女儿一过去，就是给人当女儿，等傻子一死，这个酒厂就是咱们女儿的。”


    慧香不想去想这些事情，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想把女儿送给陌生人，不想和女儿分开，不想假离婚假结婚，她就想平平稳稳地把日子活下去，把孩子养大！


    “这种好事能轮到咱们？哦，他们家都是傻子，自己的钱用着烫手，所以要给我们的女儿？”


    “哪有这么容易，人家也要来看看两个娃儿的情况，估计是怕我们娃儿脑子不好。”


    “他们家也是有点古怪，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小时候掉进酒缸里，听说喝了很多酒，后面就变成了傻子了。”


    因为这些事情都非常重要，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在往旁边的山坡，那里有一条路，是别人来他们家的路。


    现在那条路上有个女人在对他招手，女人五十几岁，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


    对方就是傻子的妈，对方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自己的儿子上来。


    “人来了，今天不要吵架了。你去把大娃儿叫回来。”小的现在还在睡觉，年纪太小了，见了陌生人要哭，到时候就不好了。


    慧香板着脸，不去叫大娃，她很想发泄，很想大吵大闹，像个疯女人一样叫起来喊起来，跟杨老五打起来。


    可外人过来了。


    人家体体面面地带着笑容，走到了她们面前。


    “慧香是吧？”对方握住了她的手，道:“这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睡好觉？我之前上来收包谷子就见过你，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就说杨老五真是好命，怎么娶了这么勤快的媳妇儿。”


    这人话很多，自来熟。


    慧香恍恍惚惚地被拉到了一旁。


    对方看了看这个土屋，没有看到孩子，便问旁边的杨老五:“你女儿呢？我给她带了些零食，都是镇上小学生喜欢吃的。”


    “她……”杨老五本能地想说这个孩子皮，不懂事，可立马就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平时话家常，于是，他说道:“娃儿昨天晚上知道了以后要去镇上读小学，今天早上跟人出去采药材了，说镇上花钱多，她自己也要挣钱，你说这孩子懂事吧，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挣钱了。”


    “你去把人叫回来吧。”


    杨老五本想说让慧香去叫，但人家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反驳，便只能自己出去了。


    他一走，房间里只剩下慧香和这个想要她女儿的人了。


    “你叫我张大姨就行，我知道你年轻，心里头肯定有意见。”这大姨到底是生意人，她可比杨老五想得更精明。


    慧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她觉得自己依旧是任人摆布的孩子，就和在娘家的时候差不多。


    “我家里的事情，你肯定是知道了，我看你这个样子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大姨也是过来人，知道你的想法，你肯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她见杨老五还没有回来，便和慧香说道:“我和我家老头也是这个年纪了，一直都想要寻摸个勤快懂事的，继承我们家的酒厂。”


    慧香心里头想，村子里人要杀鸡之前，撒的是玉米面，还是镇上，镇上都是酒厂。


    “你带着两个娃儿嫁进来，你嫁进来了，孩子也跟着进来了，证是真的就行。”


    慧香听着听着，懂了。


    对方的意思是让她现在在杨老五这边，说是假离婚，等哄得杨老五这边离了婚，把孩子给了她，她就直接带着孩子去给傻子当老婆。


    那杨老五怎么办？这个女人是做生意的人，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她能不知道杨老五肯定会闹吗？


    说得这么好，家里条件又好，还有一个酒厂，这样的条件，哪怕她家儿子是个傻子，找个大姑娘不容易，找个村子里丧夫带孩子的女人肯定可以，慧香自己太了解这种事情了。


    还没有杨老五这种麻烦？怎么会找不到？


    可她们不这样做，图什么？图她拖着杨老五这个炸/弹？


    这时，杨老五带着背了半背篓药材的大女儿回来了。


    张大姨赶紧起身，从旁边拿了包过来:“这是星星吧？快过来，让姨奶奶看看。”


    大女儿星星在路上已经听自己父亲说了什么情况了，杨老五说了特别多好话，可是星星就听懂了一句，她要去别人家了。


    星星年纪不大，可是这段时间她爸每天都念叨着生儿子这件事情，她从小也看到了村子里其他超生的女孩子。


    尤其是这段时间有好多超生的女孩子，原本能住在自己家，后面来查超生，她们就要被送到亲戚家去，也有一些是自己家在另一个村，被送到她们这里来了。


    她现在一看，便知道自己也要被送走了。


    她想要憋住，不要哭，可是那个人来摸她的头，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转过头看向慧香。


    “妈妈……我不要去别人家……”


    慧香一下子就抱住了她，她男人还在笑，说孩子还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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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那个张大姨也没生气，说道:“别哭别哭，我这里有吃的。”


    慧香想离婚，不是假的那种，可她离婚了要怎么办？两个女儿……她没有地，没有房子怎么养？


    她感觉所有的一切，全都压在她的头顶，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人怎么能这么苦。


    张大姨到底是生意人，看得出来现在什么情况，买来的零食还都留下了，说道:“我今天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一会儿还要去收包谷子，不能久留了。”


    她说着还是离开了。


    她一走，杨老五就让大女儿去里面房间哭，他继续给慧香讲道理。


    “你看看人家，人家家里那么有钱，不会想贪我们一点，不仅不贪钱，人家说了，到时候红包可以给我们包两千块钱，你知不知道你目光短浅，现在是在害两个孩子。”


    慧香不想争论什么，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点出来:“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轮到我们了？”


    “你不懂这个，你这个木头脑壳啊，蠢到我都不想跟你说话了，你都不晓得这个机会人家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杨老五被慧香这样子说，一下子也没心情继续说下去了。


    两个人虽说做了快十年的夫妻，每天吃的同一锅饭，但实际上，两个人在完全相反的环境里面长大，有着完全相反的性格。


    杨老五觉得这就是个大好事。


    至于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去找别人？为什么能轮到自己？


    杨老五就觉得，好事轮到自己不是应该的吗？他是家里老幺，民间的百姓爱幺儿这话不是白说，从小到大，他在自己家什么都是要最好的。


    慧香则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东西能轮到自己，上一次信了这件事情的邪，就是当初媒婆来说亲。


    说是为人老实，勤快，对家里人好。


    她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想都觉得吓人，镇上酒厂更吓人。


    因为对方那把玉米面太大太大了，如果不是要杀鸡了，那应该早就被吃光了。


    现在还能剩下来，肯定有问题，她不是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


    她转过身，看着已经睡着了的杨老五，他依旧能睡着，她真想拿个菜刀像他把鸡抹脖子那样……


    不能这样，警察就在镇上，警察很厉害，她不能去坐牢，她还有两个孩子。


    她翻来覆去地想，每一条路都走不通，最后发现，最开始杨老五说的那个和他三哥假结婚的事情，居然是这些事情中比较好的一个选择了。


    第二天，杨老五正要说酒厂的事情，慧香便说道:“我不会去镇上，你去找你三哥说说——”


    “三哥？你是不是糊涂了？有酒厂那么好的条件。”


    慧香只觉得他想把自己老婆孩子卖个好价钱，他把人卖过去，他拿到了好处，他不会去想，人家花钱买了人以后，要怎么确保她们不亏本。


    “我先和你离婚，娃儿归我，然后我和你三哥假结婚，把娃儿户口上到他名下，我和他再离婚，再和你结婚，到时候生的孩子也是自己名下，两个女儿也能养在我们身边。”


    慧香心里头已经想好怎么办了。